宁玉跳上石桌,直直地坐下去:“师兄,我是诚心道歉,这几日因为自己的莽撞,我都没能睡好觉。”
    “人越活脸皮越厚,这句话原来是有道理的。”谢屿川嗤地一笑,长剑扫过宁玉头顶的树枝,打落一场雪花骤雨盖在他的身上。
    宁玉拨开身上的雪花,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师兄,其实换个角度去看,你当谢谢我。你想,因为你这一病,未来师父对你是否更温柔更体贴了?早饭都不要你去买了,还多了许多嘘寒问暖的话,我这也算促进你们二人感情了吧?”
    不可否认,洛银这两日的举动的确如宁玉所言,对谢屿川几乎无不应承,虽说她以前也很宠着谢屿川,可对他的言行有约束,现下纵容,大抵是顾念到他的身份。
    其实谢屿川得知自己是妖、还是妖族殿下时很快就适应了新的身份,反倒是洛银,下定决心帮他隐藏秘密,一时半会儿又不知如何应对他。
    未免触及他的脆弱,便只能避开,于是洛银收敛了过往该有的严厉,近来总笑着看他。
    谢屿川很满足现状。
    这与宁玉没多大关系,是他自己小设一计的结果,但他不能将此计谋宣出,便将‘功劳’记在了宁玉的身上。
    见谢屿川心情好了些,宁玉才松口气。
    要知道他若想拜洛银为师,必然得先过谢屿川这关,毕竟洛银每次都纠正他脱口而出的‘师父’,而谢屿川却从未反驳过他喊‘师兄’。
    “师兄身体才刚好,就不要练剑了,我们出去转转。”宁玉打定主意要讨好谢屿川。
    谢屿川收了剑没理会他,打算去找隔壁院子里找洛银,也不想在寒冬天里和宁玉出去玩耍,反正没有洛银的地方,也没什么有趣的东西。
    宁玉见他直往隔壁走,便知道他的想法,于是开口:“师兄,我知道你最近和未来师父感情好,但是男女之间的感情不是靠缠着、黏着维持下去的,缠久黏多就会腻,有害无益。”
    谢屿川跨出院落的脚步一顿,回眸看向他:“你很懂?”
    宁玉挺了挺胸膛:“想当年,我也是烈州仙派风姿绰约的一名人物,多少女修士自荐合修,我亦风流倜傥过,否则怎会一眼就看破你和未来师父其实只是挂名师徒,实际上……嘿嘿。”
    “实际上?”谢屿川挑眉:“嘿嘿个什么?”
    见他来了兴致,宁玉招了招手,待到谢屿川不耐地走到他身边,他才压低声音道:“其实你与未来师父实为合修道侣吧?你那一手控冰的本事也是她传给你的?”
    合修?
    道侣?
    谢屿川没听过,看来宁玉真的挺懂。
    他忽而想起来半夜霍城的深巷中,那个游侠和女人缠绵的画面,游侠曾说那是可以让人快乐的事,当时他要对方做给他看,可惜那人被冻住了半边身子不能继续,谢屿川想,宁玉一定知道要如何做。
    谢屿川没反驳宁玉的猜测,只蹙眉看向他,好似高深莫测。
    宁玉嗨了声,道:“你们这也不算什么,修道界合修也是多有的事,其实你们也无需隐藏。”
    宁玉猜测洛银不想将他们真正的关系表露出来,大约是为了保护她男人,谢屿川才识智境,太容易被人拿捏威胁了,反而师徒关系不太会被人盯上。
    他越说,谢屿川越不懂了,那双如狼般锐利的眼紧盯着宁玉,直叫宁玉背后起了一层薄汗:“放心,我不会外传的,我坚决站在你与未来师父这边!我懂!”
    年轻人玩儿的情调,他真懂!
    “你懂?”谢屿川微微垂眸:“懂多少?”
    “哎?”宁玉不解,他们是否哪句话说岔了?没搭上?
    “带我去看。”谢屿川提着宁玉的后衣襟,阔步走出了院落。
    他把宁玉丢在了洛银的院落外,径自进入,笑盈盈一派天真小可爱的模样蹲在洛银身边,对她说宁玉要带他出门教他一套新剑诀,怕御剑威力损坏宅中花草,可能要迟些回来。
    洛银欣慰:“练剑是好事,但你病刚好,别受冻。”
    “知道了。”谢屿川的额头蹭了蹭洛银的胳膊,起身时道:“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洛银见他笑得纯澈,心想真是孩子心性,宁玉教人颇有章法,交给他洛银并不担心。
    谢屿川出了院子脸上那灿烂夺目的笑容便收敛了,宁玉跟上他,对他变脸之快啧啧称奇。
    出了洛家老宅走上街,宁玉还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问谢屿川:“那个……师兄,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不是我带你,是你带我。”谢屿川道。
    宁玉双眼微眯,复问一句:“那……师兄,我该带你去哪儿呢?”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谢屿川说完这话,垂下的双眼又深又沉。
    宁玉心想他居然还会卖关子,反正左右不会真出了碧水城,他也就坦坦荡荡跟在了谢屿川身后,随他冒着寒冬风雪穿街走巷。待到离一处越来越近时,宁玉的脸色微变,突然觉得气氛分外怪异,脚步也慢了下来。
    深冬白日鲜少有人出门,就连那些平日里生意不错的酒楼也偃旗息鼓,一小半在纷飞的大雪中打烊了。
    临近正午,饭菜香味儿不知从哪个窄巷的人家里传来,行至此处,却被阵阵浓香掩盖。
    一条街道上,两排夜间灯红酒绿的楼阁此刻分外安静,白雪覆盖在琉璃瓦上,有一家窗沿还挂着条女子的肚兜一角。
    这里是往日胡治岩最爱消遣之处,碧水城唯一的秦楼楚馆,笙箫声色。
    宁玉顿时有拔腿就跑的冲动。
    虽说他想与谢屿川拉近关系,可不代表他愿意和对方一起逛青楼!还是大白天里逛青楼……
    宁玉抬起袖子遮脸,摸了摸鼻子问道:“师兄,你是否走错地方了?”
    “这里是青楼?”谢屿川问。
    宁玉点头:“对。”
    “那就没走错。”谢屿川说完,向前一步却发现宁玉没动,他眉心紧蹙,转身提着宁玉的后颈便要把他往青楼里拉。
    第50章 五十   谢屿川:你做,我看。
    一条长街通碧湖, 左为月香楼,右为金艳坊。
    宁玉双足如灌石泥,谢屿川拉了几次都没拉动, 他有些不悦, 也很不满。
    “师兄, 你、你这样是不对的, 我今日还说你和未来师父感情好,这才不过一个时辰你便拉我来青楼, 你怀中已有天下之名美玉,何必来这里看溪石呢?”宁玉哈哈一笑,拍着谢屿川的肩道:“我们还是正儿八经地练剑吧。”
    话音刚落,下一刻谢屿川的长剑便蹭地一声立在了他的脖子旁, 寒光乍现。
    宁玉伸手弹了一下那柄长剑,不太在意道:“你伤不了我。”
    谢屿川点头,挑眉一笑时, 那柄长剑又转了个方向, 对准了他自己。
    宁玉额角一跳:“什么意思?”
    “我负伤回去,便说是你以练剑之由行欺压之实。”谢屿川此话一出, 宁玉简直气得跳脚, 他指着谢屿川哇了好几声,早就知道这人不是个省油的灯,却没想到他能以此种行为威胁自己!
    “我说你带我来青楼!”宁玉道。
    “她知道此番是你带我出来,且我与你之间, 她信我。”谢屿川有十足的信心,宁玉敢伤了他,洛银必不会让宁玉有好果子吃。
    宁玉自然也有这个自觉。
    他耷拉着双肩,算是退一步打算妥协:“我不会与你同流合污的, 你要是真耐不住寂寞打算在外野食,我顶多现在不说,将来若被未来师父发现了端倪,我还是会跳出来指认你的。”
    “寂寞?野食?”谢屿川心想他今日已经从宁玉的口中听了太多自己不怎能理解的话了。
    末了只感叹一句:“你果然懂得很多。”
    言罢,谢屿川拉着他跨入了花街柳巷的范围内,迎着风雪问:“哪一家店好?”
    “我怎知道?”宁玉撇嘴。
    谢屿川抓着他衣襟的手略紧,宁玉便指了金艳坊道:“这家!灯多女人多,里头还有人声说明还在营业。”
    “嗯。”谢屿川的神色始终淡淡的,只是在宁玉说出这话后眼底起了些兴趣。
    二人走到金艳坊前,门口打盹的龟公瞧见来人,两个衣着鲜亮的男人瞧着便不差钱,他立刻笑脸相迎,本想问他们有无相好,可看着是生面孔,便还是把人带到了老鸨面前。
    老鸨一瞧,二人一个约三十,一个是少年公子,心想大约是富贵人家带公子首次寻乐,便指了店里的招牌,房事上的本事一流,保证能把人伺候得妥帖。
    几番暗话交谈都是宁玉去说的,谢屿川自入了金艳坊后,一双眼睛便盯着堂内几个拥在一起的男男女女身上。那些人笙箫一夜,放纵后头脑昏沉,只是一双手仍不老实,惹得身旁女子娇娇羞羞地喘笑。
    自然,寻欢作乐的钱也是宁玉给,他觉得头疼!
    老鸨收了钱,脸笑得犹如一朵挤着花瓣将要枯萎的老花,弯腰领人往楼上雅室而去:“二位公子放心,云姬清纯可人,但该懂的都懂,知分寸也有情趣,绝对会让二位公子满意!”
    彼时谢屿川的视线正落在一名男子身上,他身旁的女人笑得最开心,那男人往她怀中摸了一把,她便软着身体含了一口酒,趴在他的心口以唇相贴,渡过酒水喂他。
    周围还有人调笑哄闹,一行人醉得云里雾里,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宁玉瞧他盯着女人看得入神,心想自己的眼光何时这般差了?先前分明见谢屿川不论是眼底心底都只有洛银一人,怎一来青楼就完全没了那般痴情姿态?
    “走了!”他道。
    谢屿川轻声嗯了声,眼神断得干净,转身走时头也没回。
    老鸨将二人引进了雅室,这里早已安排妥当,房内熏香可以增调兴致,屏风后宽大的浴桶热水满上,铺了一层梅花。
    云姬已经在雅室内等着了,屋内有炭炉可依旧很冷,云姬穿得不多,双肩外露,鼻尖与肩膀都冻得薄红。她皮肤光滑,面上涂了薄薄的胭脂,容貌不算惊艳,是细看能柔出水的温润,一双眉眼含情,葱白手指掀开珠帘,赤着脚从里面走出。
    宁玉自认已经安排得足够了,他转身欲走,又被谢屿川拉住。
    宁玉诧异,满眼震惊:“你不会做这种事还要我陪着吧?”
    谢屿川眉心微蹙:“你做,我看。”
    “……”宁玉:“???!!!”
    雅室内芬芳扑鼻,暖炉熏得人通体发热,云姬扭着婀娜身段看向两名俊俏的男子,她平日里待客无数,少见到这般优秀的。
    年长的瞧着斯文,面容和善,大约能哄人笑。
    年轻的那个虽不苟言笑,可遮不住浑身锋利的气质,大约能让人哭。
    女子一声娇笑,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宁玉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摆正姿态,手指掏了掏耳朵,再问:“你说什么?”
    “你来做,我看。”谢屿川道:“之前有人告诉我,男欢女爱是可以叫人快乐的事,可他没告诉我要如何才能使人快乐,只提过青楼里处处可见。”
    谢屿川松开了宁玉,一把将他往云姬那边掀去:“你说你很懂,便做给我看,你如何才能让她快乐。”
    宁玉只觉得五雷轰顶,他看向谢屿川的眼神也变了。
    所以方才少年在楼下看着那些搂在一起的男女,并非是见人家女人漂亮、艳羡这种欢好,而是因为不懂,想学?!
    甚至因为想学,以为他很懂,故而半逼迫半威胁地带他来青楼,还挑了个青楼招牌来,让他与之欢好……
    什么叫……他来做?!他来看?!
    这种事是可以随便做随便看的吗?
    宁玉盯着谢屿川那张冷峻严肃的脸看了许久,看不出他眼底涌出的任何情·欲,显然他对一路而来看见的曼妙女子皆不感兴趣,冷淡到像是走进了佛堂,这回宁玉才在心底肯定,谢屿川是真的不知道,不懂,而非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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