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管这叫作规矩?”
    张氏气得眼发黑,“无缘无故打人叫作规矩?”
    “不过一个卖了身的老婆子罢了,想打就打,还要什么理由吗?”
    “你!”
    张氏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左玉。这句话她才说过,这就还给她了?
    “母亲,是不是觉得很不舒服?”
    左玉道:“圣人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女儿作小张嬷嬷的规矩母亲心疼,那为什么不能怜惜下女儿的仆人呢?再者李三娘并未做错事,只是按我吩咐不许人打扰,母亲为何要打她?至于小张嬷嬷……”(注1)
    她看向那个已经被打得傻掉的婆子,“她对上不敬,女儿也没打错。”
    “奴,奴婢不敬?”
    挨了两巴掌,直接被打蒙的小张嬷嬷涣散的瞳孔终于开始聚焦,“奴婢哪里不敬?”
    “下对上用‘唯’,上对下或平级用‘喏’。”
    左玉一脸冷漠地道:“听说小张嬷嬷也是家生子,而母亲的父亲则是两榜进士,还是吏部司侍郎。难道在张家那么久,外祖都没有教过家里仆人什么叫规矩吗?”
    “你放肆!”
    张氏嘴都要气歪了!打了她的人不提,居然还把她爹羞辱了一顿!这真是要造反了!
    可偏偏除了指责左玉放肆外,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总不能说他老子也不尊礼法吧?
    是,现在大家都不会行古礼了,可真要较真起来,一群大人不如一个小孩讲礼法,传出去岂不是要被笑死?这人就是这样的,自己不遵守规矩却不妨碍自己笑话别人不懂规矩。
    “女儿不敢。”
    左玉福了福身,“圣人有云;君子当实事求是。女儿只是遵循圣人的教导罢了。再者千里之提毁于蚁穴,越是钟鸣鼎食之家越要谨小甚微。若家中仆人被外人抓了把柄,毁的可是整个左家。”
    “你,你,你……”
    “母亲,您也有不是的地方。”
    “你还想教训我?你圣人书读狗肚子里去了?!”
    张氏瞪大眼,“你还知‘孝’字怎么写吗?”
    “母亲,圣人亦云: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可见,父母若有错,儿女亦可婉转指出。”(注2)
    张氏这会儿只恨自己读书少!这左玉左一句“圣人云”,右一句“圣人言”,搞得她狼狈不堪不提,她都不知这些话到底是不是圣人说的。
    比如实事求是那句。
    圣人有说过?
    当然有说过。只是这个圣人不在这个世界,在左玉曾经生活的世界里,这位圣人可是把大家教导的明明白白的:做人要实事求是。
    不过,这年头能将所有圣人之语背下的不多。除非是两榜进士,当世大儒。像张氏这种只认识几个字,诗词都背不出几首的自然不在此列。
    “那你闭嘴吧。”
    张氏道:“我现在不悦,你不用说了。”
    张氏心里暗暗得意:即便我不知这话出自哪里,但却听得懂。父母不开心,那就得闭嘴!
    这样想着,面上便略有得意之色。感觉左玉是将自己坑了,她总算挽回了点面子。
    可哪里晓得左玉却是不慌不忙地福了福身,道:“母亲,《易传·系辞》有云: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张氏瞪大眼,头皮一阵发麻,忽有些慌乱地道:“你,你闭嘴!我,我,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第25章 奋进的张氏
    “母亲,若是平时,女儿自不敢多言。”
    左玉并不理会张氏的慌乱,而是慢慢走向了张氏,一字一顿地道:“母亲如今虽贵为主母,但是女儿今日是为女儿的生母诵经祈福。在她去世前,她是尊,您是卑;如今她虽已仙逝,可在这牌位前,尊卑依有定序。”
    她停下脚步,裣衽福身,“娘去世时,女儿才六岁。这七年来,母亲待我如珠如宝,宛若亲生。女儿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犯错。母亲性直,女儿知晓,可外人并不知晓。若是传出去,世人不知母亲品性,定会说您不尊礼法……”
    她一脸真诚地望着张氏,眼里满是“孺慕之情”,“这流言传来倒去不知会变成什么样。也许世人会以为您不将先头娘子放眼里,也会觉您猖獗,不知所谓,不知尊卑,不知高低贵贱……母亲,您待我这般好,我如何能看着您犯错?人言可畏啊,母亲!”
    她说得极为真诚,听着都是好听话。可细细一琢磨,字字句句夹枪带棒,就差没直接说张氏不过小妾上位,没规矩,没礼数了!
    张氏何曾受过这等气?被左玉这般夹枪带棒地一顿嘲讽,只觉胸口堵得厉害,眼前阵阵发黑。
    而这还没完。
    只见左玉退后两步,望向张氏身后的人,道:“主有错而不提醒,反是怂恿纵容……来人,取藤条,上藤刑十,算是长长记性吧。”
    “你是疯了吗?!”
    张氏彻底崩溃了!她已经无法再维持自己的人设了!
    “你打了小张嬷嬷还要打我院里的所有人?你将我这个娘放哪里?”
    “错就是错。”
    左玉道:“天子犯错亦要下诏罪已,难道母亲能越过天家吗?”
    “你!”
    张氏那个气啊!这小浪蹄子死了一回怎么变厉害了?这么能说?这么会扣帽子?这话她怎么接?
    接不上来,眼看着左玉身边那个胆大的丫头已去取藤条,她知道她必须要退步了。
    小张嬷嬷被打两巴掌已是将她主母的威仪打掉了一半。若是再将所有人都打了,以后谁还敢为她卖命?而可预见的是,左玉这顿杀威棒打下来,立马就会在府里树起威严,届时,必有狗腿投靠。
    “玉儿,你说得对,是母亲疏忽了。”
    她抹着眼角,“我被你父亲误会,禁足了一月。刚刚出来,见你都未来看我,以为你也误信谗言,有意疏远我,心里又急又气,这才不管不顾地寻你……”
    左玉望着她,脸上摆出一副“动容”、“犹疑”的样子。来这时间不久,但她的演技却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在提升着。
    “你也说了,自先头夫人走了后,你与挚儿我便多有照看,我又不是那等狠心肠的人,就算是块石头日日夜夜这般捂着,也早有感情了。
    你弟弟那时才出生,虽然是抱到钱姨娘身边养着,可我也是时常过去,你弟弟的事我都不假手他人,便是擦拭秽物都是亲手做的。你说,我哪可能会苛待你们?只是我没想到张婆子看着古板严肃竟会做出奴大欺主的事……这是我疏忽……可玉儿啊,我真是把你当亲生看的,才会让自己的嬷嬷去照看你。”
    她越说越伤心,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般,好似很怕左玉会误会她一般。
    左玉脸上带着感动,心里mmp!
    论演技,还是你强!
    不过有些事也是点到为止。虽然很想把张氏身边狗腿子都打一顿,但都打了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毕竟张氏是她名义上的母亲,若是自己做绝了,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自己也吃不消。
    再者,小怪都打死了,她还去哪里刷经验,爆装备?所以,来日方长,留着慢慢刷也不错。
    听着系统给出的奖励,她心里笑着,脸上哭着,缓步上前,握住张氏的手,含着眼泪道:“母亲,我怎会误会您?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和弟弟好。只是女儿死过一回长大了,深觉自己不孝。
    您日日早起为我母亲上香祈福,而我总是贪睡,我不但辜负了她也辜负了您。所以,我想赎罪。以后准备每天给生母诵地藏经一部,再将为母诵经的功德给您。”
    张氏愣住了。
    诵经都是有功德的,而这功德居然给她?地藏经可是大乘经典,且比较长,诵一部下来,半个时辰都算快的。要日日诵,那可是个辛苦差事。
    而就是这份辛苦成就的功德也是无量的。这份无量功德就给她了?
    看着左玉那真诚悔恨的样子,再看看她眼里对自己的孺慕之情,忽的心里一软,怒气消了些,竟也生出几分感动。她反握住左玉的手,拍了拍道:“好孩子。莫要听旁人谗言,多少人想看你我母女的笑话,咱们不能如了他们的愿。”
    “女儿只相信眼见为实。母亲对女儿的好是实实在在的,女儿怎会听旁人言而不信自己的母亲?”
    左玉一脸严肃,“母亲请放心,女儿会继续苦读书,坚守自己的本心,不会听旁人胡说八道的……”
    张氏走了。
    走出左玉的院子回到自己屋里时,她还有些恍惚。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傻子。
    自己这是做什么去了?不是去收拾左玉的吗?怎么反过来还被她收拾了?
    但是她也没勇气再回去找左玉了。
    她不由自主地握紧手,长长的指甲嵌入肉里犹不觉疼。
    这就是当填房的命!
    哪怕她是当家的主母,哪怕已成了正妻,哪怕那个人已死很多年,可在那方牌位前她永远处于卑位。
    左玉若是拿这个压她,她真没有办法。她不可能将左玉打死,而一旦夫君知道她对左玉生母不敬,怕也是要责怪。
    她不敢赌,心里也隐隐发毛。
    左玉到底怎么回事?这是一个十三岁小孩能有的手段?还是去公主府几日,公主教了她什么?
    她会这样想不奇怪。在她看来,公主很喜欢左玉。而公主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小妾。她是小妾出身,公主对她有偏见,会教左玉一点东西也不奇怪。
    左玉才不管张氏怎么脑补,她心里已有了一个计划。
    睡眠空间已经到手了。她将系统奖励的床垫、被子、枕头搬了进去。她现在每天都能睡饱后再去请安。她的婢女也安排好了。每次请安,只带两个人,这样其他人就能休息。
    既然自己这边早起不成问题,那就要让这个事变成张氏的问题。
    不是喜欢装吗?就让你装个够!
    第二日,左玉在空间睡饱后,出了空间。洗漱一番后,凌晨四点准时出现在了正院外。
    张氏院里负责值夜的婢女都惊呆了!若是以往,她必是会将左玉推回去。但是自打昨日小张嬷嬷被打了后,她也不敢像以往那样轻视左玉。
    稍想了下,便进去通知张氏。
    张氏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有些迷糊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寅时中了。大姑娘说,晨昏定省乃是为人子之礼,所以鸡鸣起床,给先头夫人上了香,诵了经,这便过来给您请安。”
    “寅时中就来请安?是有什么大病?!”
    张氏气不打一处来,“赶她走!”
    “可,可夫人……这些日子老爷在家时,大姑娘也是这个点来请安,老爷都起身受了……”
    “你……说什么?”
    张氏坐了起来,不敢置信地道:“这个点请安,老爷都受了?”
    “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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