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尚且还不知道我的心意,您若去,我怕她害怕,也怕她知道后……以为我以权势相逼要她知恩图报。您别去,只派个人过去送礼便是,旁人知晓庞家的态度,自然就知道怎么对她了。”
    程妈妈在庞家多年,与齐豫白自然也是相熟,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位素来有冷清之名的齐大人喜欢上一个姑娘竟是这副样子,怕她受欺负所以特地来庞家请夫人帮忙撑腰,却又怕这位顾小姐为难,所以再三嘱咐,事事小心,生怕错了一环把人吓跑。
    当真是殚心竭虑。
    不过现在看来,齐大人的担心并不假。
    “上回大人来家中与夫人说小姐是他家中故交,幼时还曾受您长辈帮衬,要不然当初在金陵他和老夫人不会过得那般轻松,夫人一向把大人当半子,帮大人便是帮庞家,所以顾小姐不必有所忧虑。”程妈妈和兰因解释今日所来的原因。
    可兰因却并未因此松口气。
    若是从前,她必定会信了她这番话,可如今她已从停云口中知晓齐豫白的心意,又怎么可能再相信他只是把她当故交,当长辈疼惜的晚辈?她也是傻,齐家故交这么多,从前也没听说过齐豫白对哪家故交这般好过。
    兰因还是不知道齐豫白究竟为何喜欢她,又是从何时喜欢她的,但她知道那个男人做这些不是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也不是为了挟恩图报。
    他这么做单纯就是为了想要帮她。
    可就是因为知道,她才更加觉得亏欠,更加无法面对。
    这世上除了外祖母,从来没有人这样不计后果不计回报的对她好,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靠她自己一个人去解决那些难关,也从未想过有人会帮她。
    可齐豫白却用无声的举动告诉她,顾兰因,不要怕,你身后也是有人的。
    “顾小姐?”
    许久不曾听到顾兰因的声音,程妈妈不由又喊了一声。
    兰因闻声恍神,她遮掩住心中的异样,与人说,“若夫人不嫌弃,来日兰因必定是要登门叨扰的。”
    程妈妈一听这话,面上的笑容也就更深了,她笑着应好。
    时间差不多了,她起身告辞,没让兰因送她离开,只在要走的时候,看着外头景象,和兰因说,“这世上拜高踩低的人不少,他们今日来虽为利益驱使,但能交好总好过交恶。”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言,朝兰因屈身一福便要离开。
    兰因却请她稍等,她让侍者拿来先前喊人去准备的糕点,在程妈妈惊讶的目光下与她说,“今日时间匆忙,只能准备一些店里的零嘴小吃,请妈妈带回去和夫人尝尝鲜。”
    “您这零嘴小吃一般人可买不到。”程妈妈笑着收下,又同兰因道了谢才离开。
    兰因站在窗前,她目送马车离开,也瞧见了外头的景象,相比最开始大家只想凑热闹的心情,现在众人明显都有些意动了。
    “主子!”
    时雨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摞礼盒,身后跟着的一众侍者也是每人手上都拿着东西。
    兰因循声望去,和时雨嘱咐道:“回头把收到的礼都登记在册,日后回礼的时候用得上。”
    时雨笑着哎了一声。
    她让人把东西放到一旁就去找笔墨纸砚了。
    外头动静还未消停,反而因为排队人数众多,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兰因让人送些水果吃的过去,免得他们在艳阳下等久了不耐烦,刚处理完这些事务,孙掌柜就兴冲冲进来了。
    “东家,大喜啊!”
    兰因见他笑得两撇小胡子都在颤抖了,眼皮也泛起了褶子,又见他手里拿了一堆票号,便知道喜从何来了。
    孙掌柜呵呵笑道:“小的按照您吩咐的与他们说,除了今日这些高定成衣,还有不少人和小的定了契约,应允小的来日他们府上下人一年四季的衣裳都由我们锦绣堂提供!”
    这可都是源源不断的钱啊!
    而且这才开始,按照外头的架势,只怕后面还有不少人要和他们做生意!孙掌柜越想越高兴,原本东家说做成衣生意的时候,他还担心,现在看来,还是东家有手段有眼界!
    这比从前他们每天卖几十匹布可赚得多了。
    铺子赚钱,兰因自然也高兴,只是想到齐豫白,她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离家已经四天,今日齐祖母还要过来,她也不可能一直躲着,等见到齐豫白,她该和他说什么?她能和他说什么?从前不知道齐豫白的心意,她都无法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好意,更不用说如今她还知道了他的心意。
    兰因心里还乱着。
    忽然听到孙掌柜轻轻咦了一声。
    “东家,是齐大人和齐家老夫人!”孙掌柜就站在窗前,自是一眼就瞧见了外面的景象。
    听到这个称呼,兰因心脏猛地一颤,她不受控制回头,果然瞧见马路对面,齐豫白正扶着齐祖母朝这边走来,明明还隔着一条马路,可兰因发现,就在她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那个男人仿佛感觉到什么掀起眼帘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相隔四日,再度看到那双熟悉的凤眸,兰因也不知怎得,竟慌了神一般往旁边一躲,等反应过来自己这个举动,兰因心脏砰砰乱跳,小脸却慢慢变得苍白起来。
    屋中孙掌柜和时雨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可兰因心里却还是慌乱不已。
    她放在身子两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自己的衣摆,那张清艳的脸上再不复平日的冷静从容。
    她只能希望齐豫白未曾发觉她的举止,要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
    ……
    “怎么了?”
    齐老夫人见身边青年忽然止步,不由问道。
    齐豫白回过神,看着窗口那边已经看不见的人,他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迈步,“没什么。”若是以往兰因躲他,他会失落会难过,可如今知道她躲他的原因……
    他只是抿唇笑了笑。
    齐老夫人也不知道他这好心情是哪里来的,从昨晚就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了,正要说话,便听前面传来几声问好,都是排在锦绣堂门前的人。
    齐家祖孙在坊间的名声很好。
    齐豫白为民做事,又是景德八年的状元郎,很受百姓看重,而齐家老夫人一向乐善好施,每年都会亲自开设粥棚救济百姓……看到这对祖孙到来,尤其是齐豫白,众人已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
    “老夫人,您和里面的顾老板也认识?”
    “是啊。”齐老夫人一点架子都没有,听人询问,便也没再理会齐豫白的异样,而是和他们笑着说起话来,“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晚辈,今日她开张,我自然是要来凑这个热闹的。”
    “我家小姑娘一个人不容易,你们日后可要多帮衬啊。”
    “竟是您老人家的晚辈!”
    “您老人家的晚辈,我们自然是要帮衬的!”
    如果前面的阵仗让众人对顾兰因感到惊叹,想与她来往,那么齐家祖孙的到来,可以说是让众人对顾兰因以至于她的锦绣堂都好感倍增。
    “齐祖母。”众人议论间,兰因也终于出来了,她先跟齐祖母打了招呼,等齐祖母笑着哎了一声,她又垂着眼帘朝齐豫白的方向看过去,没看他的脸,只盯着他的腰封,看到那边悬挂的香囊,她眼皮又是一跳。
    “……兄长。”
    她的神情语气和从前并无二样,如果不是齐豫白已经知晓她的心意,恐怕真的会被她蒙骗过去,可就是因为知晓,所以她的一举一动,他便观察的更加仔细了,于是一些或许连兰因都未曾发觉的小细节都被他收于眼中。
    他看到她说话时,左手大拇指一直掐着自己的食指,也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羽睫,仿佛振翅的蝴蝶,甚至就连声音都能听出她即使压抑也藏不住的几分颤音。
    齐豫白久不说话,兰因心中自是慌张。
    就在她以为齐豫白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的时候便听他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如常,和从前一样。
    心下蓦地一松。
    兰因紧绷的身形也骤然放松了许多。
    齐老夫人一瞧见她便顾不上别人了,她上前挽住兰因的手,一边打量一边问,“累不累啊?我怎么看你这几日瘦了不少。”她的面上有未加掩饰的心疼。
    “不累。”
    兰因面对她还是和从前一样,这会弯着眼睛柔声说,“外面热,您和兄长去里面坐。”
    齐老夫人正要答应,便又有几辆马车到了,兰因本以为又是哪户人家派人送礼,未想这次竟走下两个衣着华丽的老妇人,她们被丫鬟婆子簇拥着,竟也是兰因认识的,只是不熟。
    穿着紫衣白发苍苍头戴珠翠抹额的是翰林大学士季祖荣的母亲,季家虽然在勋贵圈中地位不算高,可这位季家老夫人地位却超凡,她手持龙头杖,是先帝亲封的昭阳郡主,当今陛下都得尊称她一声姑姑。
    而穿着褐衣的是异姓王冯广的母亲。
    这两位可是汴京勋贵圈里的的老祖宗!兰因自然不会认为她们也是看在庞家的面子来的,她心中正惊讶便被齐老夫人笑着带过去,“你们也太慢了,我住的比你们远都到了!”
    “你当我们还年轻啊?都老胳膊老腿了,走动起来自然慢。”季老夫人朝齐老夫人咕哝道,说着又看向兰因,“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哎,我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瞧你这记性!”
    冯老夫人啐她,“这就是长兴侯顾鸿骞的长女。”她虽然也满头华发,却不见一丝苍老,反而十分有精神气。
    这两人对兰因而言,从前只能随着旁人远远向她们道声安,没想到今日竟会亲自过来。如果齐豫白为她做的那些事让她感激之余不知所措,那么齐祖母所做的这些却让她忍不住想哭……她勉强压抑着心里的悸动,在齐祖母替她引荐的时候朝两人打招呼,“冯老夫人,季老夫人。”
    “喊什么老夫人,生分!”冯家老太太皱眉道,“你喊周采薇什么,也喊我们什么就好。”
    “啧!”
    齐老夫人笑她,“你倒是脸大,你要我家囡囡喊也行,回头年里年节该给的红包可不能少。”
    “不就是个红包,怎么,我还给不起了?”冯家老太太边说边从自己手腕上摘下一只手镯,而后握着兰因的手要给她戴,她虽然年纪大了,力气却不小,兰因还来不及阻止,那只手镯就已经戴到了她的手腕上了。
    “这算是见面礼,小女娃,你现在可以改口了。”
    兰因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老太太,她还在犹豫,身后却传来齐豫白低沉的声音,“戴着吧。”他用只够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与她说,“冯家祖母虽然性子急却没有恶意。”
    那喷洒出来的热气直洒在兰因的耳朵上。
    闻到那股子熟悉的乌木沉香味,兰因身子微颤,倒是也忘记再拒绝了,她朝冯家老夫人福身,“多谢冯家祖母。”说话间,她不动声色地用行礼的动作往旁边走了一些,想着离齐豫白远些。
    她自以为自己这番举动不会被人发觉,可站在她身后一直观察她的齐豫白却轻轻挑了下眉,倒也没说什么,也没故意在这个时候凑过去,仍安安静静站在几人身后听她们说话。
    “我也要我也要,小姑娘,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季家老太太说着也从头上取下一根玉簪往兰因头上戴,一副你收了我的礼就得喊我的模样。
    这些对兰因而言从前高不可攀不易亲近的人此时却给她一种老小孩的感觉,连个称呼都要争上一番,她也不知怎得,或许是想到了外祖母,又或许是感受到了她们的亲近,她原先紧绷的小脸也慢慢扯开一抹笑,看着眼前的紫衣老妇人,她同样嗓音轻柔地喊了一声“季家祖母”。
    等老人满意点头,她又招呼几人,“外头太阳大,几位祖母请进去坐吧。”
    她们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兰因扶着齐家祖母,又领着季、冯两家老夫人往铺子里走,齐豫白看着外头的阵仗却没有立刻跟过去,而是吩咐天青让人把巡防营的将士调过来一些,省得回头人多出事。
    兰因把三位老太太送进二楼厢房,正要跟着进去,却发现齐豫白竟然没跟过来。
    她回头,二楼走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不知道他去哪了,兰因心里有些担心,明明和自己说了不要接近他,步子却不由自主往外头退,她和屋中几个老人说,“三位祖母稍坐,我喊人去准备茶水。”
    说着。
    她便在她们的注视下往回走。
    匆匆到了楼梯口便见齐豫白踏着一身阳光正拾阶而上,他今日仍着一身青衣,却不是平日常服打扮,而是一身青色的圆领长袍,能瞧见里面的白色中衣,恰好的高度勾勒出他修长禁欲的脖子,微微凸起的喉结给他一种莫名的性感。
    瞧见她面上的担忧,他脚步一顿,笑着问她,“在等我?”
    几乎是刚看到齐豫白的脸,兰因就想着要躲了,可先前隔着窗子躲开还能解释自己出来迎他们,此时若再躲就真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于是兰因心中再是慌乱也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尽可能用从前的语气和神情与齐豫白说道:“没看到兄长跟过来,怕您有事。”
    “吩咐天青去巡防营调些人过来。”齐豫白边说边继续拾阶而上。
    因为他的话,兰因一时竟忘记后退,而是愣愣看着齐豫白,问他,“巡防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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