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怕痒,只得求饶,“说,说,我说,你别再闹我了。”她说得有些委屈,回眸看向齐豫白的眼睛都冒起了水花,她眼中有嗔怪,却不知自己这样含羞带嗔的一眼,顾盼生辉、潋滟万千,更加让人舍不得松开了。
    可齐豫白太想从她口中知道那个答案了。
    这个“太想”压过了他心中的欲念,他松开嘴,还体贴地把那处的痕迹替人擦干净,放在她腰上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兰因也没再挣扎,她抬头,迎着他的目光,或许是那边的期待太过深刻,她竟有些不敢与他对视,只能轻咳一声,垂下眼帘忍着羞意才说,“便是外祖母不知道,我也想过早些与她提下我们的事。”
    她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齐豫白听清。
    明显能感觉到这句话说完后,握在她腰上的手又用了几分力道,她以为齐豫白又会亲她,没想到男人只是扶着她的腰,哑着嗓音问她,“不怕了?”
    似乎没想到他开口是这一句话,兰因稍稍一愣,等反应过来,她心中的羞赧褪尽,兰因忽然就笑了起来,她仰头,直视着齐豫白的凤眸。
    “嗯。”
    她轻轻应他,“不怕了。”
    说着她踮起脚尖抬起手,她的双手挂在齐豫白的脖子上,两人的距离被拉近,呼吸都缠在了一起,她在齐豫白专注的目光下看着他说,“如果与我相伴余生的人是你,那我就不怕。”
    她说得那样肯定,没有犹豫。
    *
    翌日清晨。
    齐家祖孙如昨日一般留在顾宅用早膳。
    这似乎成了两家人之间的一种默契,早膳在顾宅用,晚膳在齐府用……这天吃完早膳,齐豫白照常去大理寺,兰因便留在家中陪两个老太太说话,只是中途齐家来人,齐老夫人得过去处理事务,便只留下兰因和王老夫人。
    天气很好。
    兰因陪着外祖母在院子里散步。
    走着走着,王老夫人忽然问道:“你还记得你念君姐姐吗?”
    “程叔叔家的?”兰因问她,见外祖母点头,她笑道,“记得,她如今还好吗?”
    王老夫人也笑,“挺好的,前阵子王家举办宴会,她也来了,还带着她夫婿特地来给我磕头。”
    “夫婿?”
    兰因一怔,蹙眉,“我怎么记得……”她正欲说什么,余光瞥见她外祖母的脸,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她想到不久前停云也是拿孟媛如今的事来说与她听,想借此让她可以卸下自己的心防,没想到一向英明的外祖母居然也会用这一招。
    她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佯装不知,只继续往下说,“她是又成婚了?”
    “是啊,开始她是怎么都不肯同意,你程家叔婶也不想逼她,都想与徐家说算了,没想到徐家那个孩子是个执拗的,非要与她见一面和她亲自说一说,这一说,倒是说开了。”
    “如今两人成了亲,我瞧着念君竟是比从前还要娇俏些。”
    兰因也笑,“那看来念君姐姐如今过得很幸福。”
    “所以说女人要嫁对郎。”
    王老夫人感慨一句后,忽然问兰因,“因因,你如今是怎么想的?你跟萧业那桩婚姻,原本就是他做错,不是你不好,外祖母不希望你因为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其实这世上好男人有许多,你齐家兄长就不错……”
    兰因早猜到她会说什么,闻言便笑着接过话,“外祖母是想撮合我和齐家兄长?”
    被她揭穿心思,王老夫人也神色如常,“也不是非要你齐家兄长。”虽然她觉得齐豫白人不错,但总归还是要看她孙女的意思,而且她自己也有点小心思,“你几个表兄弟也很好,你若嫁到王家,我倒是更开心……”
    兰因哭笑不得,喊人,“外祖母。”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外祖母居然抱着这样的心思。
    王老夫人撇了撇嘴,止了自己的想法,“我也并非一定要你嫁给谁,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孤苦可怜,想着能多个人疼你爱你,我也能放心。当然,你若是真的不想嫁人也没事,大不了外祖母多给你置办一些家业,让你日后即便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她自然是不愿勉强兰因的。
    “外祖母……”
    兰因双目微红,嗓音也跟着沙哑了一些。
    王老夫人想伸手摸一摸她的头,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她的因因已经长大了,也比她高了,她正感慨着自己果然老了,想收回手却见兰因弯腰把头放在她的掌心之下,她心下一软,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发柔和,轻轻一揉,怕她这样难受,她没让她继续保持这样的动作,等人站直身子方才继续与她说,“无论你选择什么,外祖母都会尊重你。”
    兰因轻轻嗯了一声,她仍握着外祖母的手,与她说,“您不用担心我孤苦无依。”
    王老夫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她家老姐妹的期待怕是要落空了,她心里也有些遗憾,不过就像她先前说的,无论因因选择什么,她都会尊重她,她张口,“没事,外祖母在汴京还有一些资产,你若是不想留在汴京……”
    “我喜欢他,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这两句话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来的,王老夫人还未说完便听到这么一句,她神色怔怔止了声,与兰因的赧然不同,她是满面震惊,似乎是没听清,她语气讷讷问兰因,“你刚刚说什么?你和谁在一起了?”
    “和……豫儿吗?”
    兰因点头,看着外祖母震惊的脸庞,她轻咳一声,“在一起没多久,齐祖母也不知道,是我心中害怕不准他说,您别怪他。”
    王老夫人自然不会怪罪谁,她只是惊讶,还觉得有些好笑。
    没想到她跟她老姐妹还在那边绞尽脑汁,这两个孩子已经凑在一起了。
    “得和你齐家祖母去说一声,她为了你们的事可有一阵没歇息好了。”王老夫人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想到什么就要去做。
    兰因也未阻拦,扶着人往外走,只是祖孙俩刚到门口,还未去齐府就瞧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紧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竟是苏妈妈。
    “老夫人,大小姐。”她一夜未睡,神情颓废,看到两人便红了眼。
    “怎么回事?”王老夫人看到她这副模样便皱了眉,想到那天晚上她也是这样,她心下一沉,声音也冷了几分,“是不是锦儿又惹事了?”
    “不,不是!”
    苏妈妈忙摇头,她抹着眼泪和两人说,“夫人她病了。”
    “什么?”
    王老夫人变了脸。
    *
    半个时辰后。
    兰因陪着外祖母到了七宝巷的顾府,看着这座熟悉的府邸,兰因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适,但她还是很快就压抑住了这一抹情绪,她垂眸,扶着外祖母进府。
    路上,苏妈妈抹着通红的眼眶和两人说,“夫人是昨儿傍晚晕倒的,起初老奴以为她只是急火攻心,歇息一晚就好了,没想到一晚上过去,她还不见醒,嘴里还说起了胡话,老奴是真的没法子了,只能去找您。”
    “好好的,她为什么事如此生气,竟还把自己气晕过去了?”王老夫人并不知道昨日的事,这会皱着眉问。
    兰因抿唇,正要与她说,一旁苏妈妈却道:“是二小姐,她……”似是想起兰因还在,她忙又住嘴。
    王老夫人心中猜测估计是和萧业有关,她心中着恼,一时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沉着一张脸往王氏的屋子去。到那的时候,除了丫鬟婆子,顾情也在,她还是昨日那身衣裳,坐在王氏的床前,一脸颓容,显然也是一晚上没睡。
    看到王老夫人和兰因进来,她连忙起身,却不敢直视她们。
    “外祖母,长姐……”她站在床边,手紧紧握着手中帕子,一时却忘记这帕子湿的,她这一握,水珠不住往下滴,很快水痕就在地上洇开一团。
    惊慌失措。
    还好丫鬟机灵,忙从她手里接过帕子,又递给她一方干净的帕子,顾情接过后擦了擦手,埋着的头却更加不敢抬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无人说话,王老夫人纵使心中对这外孙女有所埋怨,却也不至于当众让她下不来台,轻轻嗯了一声,她走过去问,“你母亲如何?”
    “……母亲还没醒。”顾情哑着嗓音怯生生答道。
    王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又去看王氏,她伸手探了探王氏的额头,有些烫,却也不至于让人醒不过来。
    “大夫怎么说?”她问苏妈妈。
    “大夫也看不出来,不过老奴听夫人有时候胡言乱语,是不是被魇着了?要不……”她提议,“请个得道高僧过来给夫人看看?或是派人过来做场法事?”
    王老夫人皱眉,她并不信这些,不过锦儿这副模样也的确有些奇怪,她沉默片刻后说,“先再等等,若是午间还没醒,你便出去请人。”
    “是。”
    苏妈妈应了一声。
    王老夫人遂又看向顾情,“你和我出来。”
    顾情接到她的目光便浑身一颤,她从未和外祖母单独相处过,知道她找她是因为什么,她怕得小脸苍白,贝齿紧咬红唇……心中的害怕让她退缩,可从前有王氏护着她,如今王氏昏迷,雪芽又被人送走,明明一屋子奴仆,她却觉得孤立无援。
    目光朝一处看去,却与一双淡漠的杏眸对上,与兰因四目相对,想到或许她也已经知晓了,羞耻顿时压过心中的恐惧,她忙点了点头,跟着王老夫人往外走。
    兰因也想跟着出去,却听王老夫人说,“因因,你留在屋中看着些,若有动静就派人过来传话。”
    兰因倒还不至于连这个请求都做不到,她轻轻嗯了一声,止了步子。
    很快。
    王老夫人就带着顾情离开了屋子。
    而苏妈妈似乎盼着她们母女俩能单独相处一会,竟在上完茶点后也带着其余丫鬟退了下去,兰因心中无奈,却也没说什么,她看着躺在床上的王氏,神色苍白,不知道做了什么梦,柳眉也紧蹙着。
    她不关心。
    在床边坐了一会,替她擦拭了下干涩的唇,见她始终未醒,索性便在屋中走了一圈。
    博古架上放着几本书,显然是被人当做装饰用的,她瞧见其中一本与她前阵子看的是一套,索性便抽了出来,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书。
    ……
    王氏的确是被梦魇魇住了。
    从昨日昏迷开始,她就一直在做梦,大多都是一些从前发生过的事,她看到自己十六岁嫁给顾鸿骞,看到自己十八岁生下一对双生女,看到两个女儿一点点长大,情儿乖巧可人,兰因灿烂夺目。
    那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她虽然脾气骄矜,但那几年却把所有的柔情都给了两个孩子。
    可是很快厄运袭来,天圣十六年元宵,她原本答应情儿和兰因带她们出去看花灯,未想那日一早就头昏脑涨,疲软无力,可两个孩子却念着外头的热闹,她不忍她们失望便让家中老仆带着她们出去。
    谁想到回来的只有兰因。
    她开始变得暴躁、变得癫狂,以至于做出许多自己都不敢想象的事。
    梦境停在昨日和兰因的对话,王氏已经痛苦不堪。
    可梦境还未结束。
    她看到了另一个兰因,以及另一个自己。
    她看到大雪纷飞,兰因站在门外,而她站在顾府门前,居高临下,满面厌恶和愤容,“你还有脸回家,你简直丢尽了我们顾家的脸!关门!谁要是敢私下见她,全都给我滚出顾家!”
    王氏看着门一点点被人关上,看着兰因眼中的光一点点消失。
    她冲过去,想拍开那扇门,想拉住那个自己问她在做什么,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兰因乘坐马车离开。
    她就像一缕魂魄跟着兰因离开。
    她看到兰因无论走到哪,都被人骂作“贱-人”,骂作“娼-妇”,看到她暂居的宅子每日都会被人扔菜叶子和鸡蛋,她想把那些菜叶子砸回到那些人的身上,可她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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