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笑非笑。
    “方才耳朵实在有点痒,为防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抓耳挠腮起来,失了颜面不说,谢师兄是一定要把我这个败坏师门形象的没规矩泼猴赶出来的,我对他们的谈话实在太好奇了,这才出此下策,实在不是嫌弃道友的意思。”虞黛楚一本正经,“现在,反正已经被赶出来了,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单道友,拜托了!”
    单琅川甩给她一对光鲜亮丽的大白眼。
    “让妖族得以延续,没有变成我们人类修士饲养的灵材的,除了他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之外,还有一桩,就是这隐藏在潼海、被他们刚才反复提及的龙宫传承。”单琅川开口,方才的缱绻、暧昧,便好似全不存在,只是虞黛楚自作多情的错句一般。
    “龙宫传承,顾名思义,便是神龙之属的绝世传承,但凡与龙族有那么一星半点血缘关系的,都可以去试试。当然,要是这龙族传承有这么容易得,那妖修早就重新抬头得势了。我只能说,这三万年里,绝不可能只有蛟君这一个想获得传承的妖修。”单琅川神色淡淡,“只不过是没成,没人知道罢了。”
    虞黛楚微微蹙眉,“这传承有什么特别的?既然一直没人能获得,对于擎崖界的妖修来说,不就等于一个大饼,画饼充饥,可换不了命啊?”
    “当然是有特别的。”单琅川淡淡笑了笑,“即使没有人能得到它,但若是有元婴期妖修愿意舍身成为神龙传承中的养分,便能极短暂地召唤出龙穴中的金龙之魂,放眼整个擎崖界,无论是三万年前,还是现在,都绝没有人能挡住这金龙之魂。”
    “所以,当年那些前辈便与当年那些妖修达成了一个协议,那就是,妖修将龙穴的踪迹隐藏起来,不许留下任何痕迹,也不许向后代暗示,也不许留下秘籍、藏宝图等一切线索,让龙穴从妖类修士的记忆里消失。而人类修士呢,则要保留妖修的一线仙机,不能将妖族赶尽杀绝,也不能不许妖修的出现。”
    “口头协定自然是没有意义的,当年那些大能是与妖修中的大能互相发下了心魔誓约,这才取信于对方,定下了接下来三万年、直至今日的人与妖的大格局。”
    虞黛楚挑眉,
    默然。
    这是何等不平等的协定,然而对于当时江河日下、大势已去的妖修来说,大约已是最优解,又或是唯一的出路了。
    “所有元婴修士都同妖修定下了心魔誓约吗?”虞黛楚望向单琅川,“每个人?”
    单琅川看看她,没说话,似乎想先称量称量她问出这话的意思。
    “倘若是我,虽然我不出手,不对妖修赶尽杀绝,但在那些知道心魔誓约内容、知道龙穴所在的元婴妖修死后,一定会暗示我的徒子徒孙这么做的。”虞黛楚眨了眨眼,“毕竟,人类与妖类之争,不死不休嘛。”
    心魔誓约其实并不保险,但对于很多情况来说,却是唯一的、可以稍微信任的东西了。
    不过,虞黛楚在钻空子这方面很有兴趣,从她知道有心魔誓约这种东西开始,便已经开始思考该怎么合理避开惩罚、给别人挖坑了。
    单琅川与她对视一眼,竟也眨了眨眼:
    看你虞黛楚浓眉大眼的,居然是这种人!
    “当然不会有你说的这种情况。”单琅川笑道,“这世上如你这般又精明又坏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又事关自身利益与兴亡,妖族修士那时已将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当年的心魔誓约细细列起来,能有一本书那么长,想钻空子,一时半会也没有个行之有效的。”
    “总而言之,”单琅川总结,“想将妖修赶尽杀绝的修士从来不少,之所以没成功,不是因为他们心中还有道德准绳的约束,而是因为他们没办法。”
    他说到这里,忽地朝虞黛楚望了一眼,轻轻笑了笑,“说起来,很有意思的是,你们太玄宗,曾经可是对妖修态度最激进、最恨不得妖修灭绝的那个,三万年匆匆而过,忽然就变成了当今擎崖界对妖修态度最友好的那个宗门,实在是很有意思。”
    ***
    “道友请继续说下去吧。”谢衍把自家师妹和单琅川打发走,朝锦红一伸手,示意她继续。
    “是这样的。”锦红叹了一口气,“君上试图继承龙宫传承,但你们知道,我们妖族的传承要么看血统,要么看修为,而龙宫传承是更加严苛,第一看的其实是气运。倘若一个人的气运足够强,哪怕她不是妖类修士,甚至都有可能继承—
    —不过这种情况少之又少,只是一个可能。”
    “而落在君上身上,”即使锦红对潼海君府十分有归属感和荣誉感,对自家君上也十分尊敬忠诚,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其实君上既没有龙族血统,修为也并没有达到龙宫传承的要求。”
    拆自家君上的台,实在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倘若不是眼前这两个人实在得罪不起,锦红也不想的。不过,好在这就是大家都默认的事实,说出来,好似也就没那么尴尬了。
    她面前的这两个人只是淡淡地颔首,仿佛她说的是什么再正常不过、一点也不值得惊讶的事情。
    这样的态度,反倒让锦红稍稍松了一口气。
    “锦红——”倒是白麟,忽地露出些不悦来,“君上虽然没有多少龙族血脉,但也是蛇属,九次蜕皮之后,与龙族还是有些血脉上的联系的。再说,以君上的元婴修为,虽然对上龙宫传承不是非常够,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你怎么能这么说君上呢?”
    外人没有来拆台,自家人倒是跳出来反对了,锦红张了张口,却又不知如何辩解。
    她贬低自家君上,好像也是个事实。
    “我知道你对君上、对我们的现状是有些不满,但也不能如此刻薄。”白麟紧紧地盯着她,“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君上的一番栽培?”
    “我与谢道友只是听锦红道友讲述事实,倘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自然不会尽信,更不会拿回宗门画蛇添足地讲给长辈听,白麟道友大可放心。”裴玠出声缓和气氛,压下白麟,又朝锦红望去,示意后者继续说。
    “所以,君上便想出了一个法子。”锦红神色凝重,“他这算是,投机取巧,借助兽形与龙族相似,便试图找到龙穴,然后占据龙穴,将整个龙穴炼化成为自己的第二法身,从而掌控龙宫传承!”
    锦红之前的话,虽然不客气了一点,蛟君的胆子,也大了一点,但对于谢衍和裴玠来说,仿佛只是件普普通通的事,听下去就是了。
    然而,锦红说到这里时,他们二人却忍不住身子微微前倾,露出些忡怔之色来——
    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蛟君这天马行空的想法,和这可以包天的胆
    子!
    以蛟君现在的条件来说,正常情况、仅仅继承龙宫传承,就已经是运气爆棚、欧皇附体了,他不偷着乐简直对不起自己的好运气,结果,他倒是好,觉得自己正常传承无望,想出个偏招,不仅要把龙宫传承拿到手,还要把人家整个龙穴都搬了?
    这——这也太敢想了点吧?
    锦红又叹了一口气,似乎也觉得这天马行空的胆大包天想法十分无语,“总之,我们都劝不动君上,也没资格对君上指手画脚,除了默默听命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君上准备了大约百年,便在七年前正式进入龙穴,开始尝试。”
    “初一开始,一切似乎都按照君上的计划展开,他进入龙穴后无比顺利,我们听了,也为君上高兴。”说到这里,锦红难免要开始给自己和整个潼海君府描补一下,总不能让三大宗门的未来掌教直接听她说“大家都盼着君上继承传承,实力飞升,吊打三大宗门,重振上古荣光”吧?
    那得是什么样窒息的作死行为。
    “我们当时只是为君上感到高兴,另外就是,我们妖修在外,确实寸步难行,倘若君上的名气大些、实力强些,也就更有底气一些。”锦红斩钉截铁,“至于别的心思,那肯定是绝不会有的!”
    锦红:求生欲十级大师。
    谢衍与裴玠只是微微一笑。
    ——连笑的弧度都差不多,淡淡的,带着点不置可否的、“先不和你计较,但我记住了”的意味的笑。
    锦红心间颤了颤,但不管怎么说,这事眼下是过去了。
    “但越到后来,便越是奇怪——先是君上让我们送去大量的灵石,说是里面消耗灵气太快。我们本来就做好了这种准备,给君上送去了君府早就备好的灵石。然而,即使这龙宫传承十分不凡、龙穴也很难占据,但当时君上消耗的灵石速度……”
    锦红有些犹疑,缓缓道,“未免有些太快了。”
    “在龙宫传承那样的环境中,再怎么险恶、再怎么难以应付,也是很正常的。”白麟轻声说道。
    “不是。”锦红断然道,“我算过,即使以君上体内灵气一瞬而空、下一瞬便补满的速度,这些灵石也是绰绰有余的,那么,这些被送进龙穴的、多出
    来的灵石,究竟被用在哪里了呢?君上同我说话时,可从来只说里面需要灵力考验。”
    “也许是君上不想透露太多,这才只告诉你里面有对灵力的考验——也许里面就是需要直接用到灵石呢?”白麟反驳。
    “也不是没有可能。”锦红不否认,“不过,后来的事情,便越来越奇怪了。”
    “君上的话越来越少,每次我去,不同的问题,总是会得到一样机械的答案。”锦红百思不得其解,“然而,那就是君上的气息和语气,绝不可能有错。不可能是有人夺舍了君上,伪装成他的样子来同我说话。”
    这些话她一定是装在心里反反复复想过了很多很多遍,苦于没有人可以说,也没有人愿意听,堵在心里,沉甸甸的。
    今天把话说了出来,明明是不可外扬的家丑,锦红竟有种畅快之感,“总之,君上躯体占满龙穴,谁也进不去,倘若成功,龙穴就会成为君上身上的一层战袍,覆盖整具蛇体,倘若不成,也许就会一直留在里面,直到风化腐败,才能有新人进去,故而,也不可能是有人偷偷潜入龙穴。”
    “时至今日,我再去寻君上,他便鲜少应答了,我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出了问题,还是炼化到了关键阶段,两位道友所说的,请君上前来一叙这种事,实在恕我无能为力。”
    谢衍与裴玠凝视了她许久,直到她将整件事完完整整地说完,然后一摊手,坦诚地望向他们。
    “锦红道友。”裴玠缓缓开口,“我们实在是很愿意相信你的,但……事实是,我们实在没法相信你。”
    锦红一怔,露出十足茫然之色。
    然而她再反应,已经晚了——
    “动手。”裴玠缓缓道。
    金石仿若雷霆,猝然出手,锦红本能地祭出灵力,就要向前迎去,然而灵力刚刚飞处,她却露出极其惊讶、难以置信的神情来——
    真正的杀机,在身后!
    她回过身,白麟神色冷凝、面目狰狞,寒光刺目,朝她猛地落下。
    第37章 、神龙出海
    锦红想破脑袋,也绝没有想到,她终于下定决心将一切向谢衍和裴玠坦白,换来的却是一片杀机,而这杀机竟不是来自面前这两个对她怀疑满满的人类修士,而是恰恰来自她十分信任的同族白麟!
    寒光落下的时候,她灵气尚未流转,应之不及,眼看着寒光临头,却忽的身形一闪,化作一道红光,从那寒光下瞬息窜出,高飞而升,转眼又落下,恰见那寒光落下,带起轰然巨响,半个潼海君府都为之一颤。
    锦红眼瞳微微一缩,朝白麟望去,脸上犹带着不敢相信,目光却已冷厉如刀。
    ——白麟并不是单纯听裴玠的话、想将她拿下拷问,而是真的想杀了她!
    流水潺潺,朝她奔涌,锦红猛地抬手——
    “锵——”
    如金铁之鸣,灵气四涌,便好似一拳猛地打进一桶满载的水,引得水花四溅,翻滚溢出,在这潼海君府中不断翻涌,整个君府便好似油锅里涌进沸水,灵气震荡不绝,惊动了整个君府,上下俱是惊慌:
    虽说妖类在擎崖界地位颇为尴尬,但只要不出潼海,窝在这妖族圣地里,妖修便能得一份安稳。而这潼海君府,便更是安稳中的安稳,堪称妖修心目中最安全太平的地方。
    然而,就在这安稳之极、太平日久的地方,竟然忽然出现如此激烈的斗法,以至于整个君府都在为之震荡,又如何能不令此间妖修惊慌——难道连元婴妖君的府邸,都不得安宁了吗?那这四海之大,又有何处能让他们容身?
    锦红手擎着一柄殷红如血的巨大弯刀,正架在一道潺潺流水之上,那柔软流转、仿佛转眼就要散去的流水,此时就好似一道催命的长绸缎,质若金铁,即使锦红手中的那把刀看起来锋芒内敛、品相不凡,在这流水之前,也再奈何不得,两相对峙,竟成僵局。
    裴玠轻叹了一声,一抬手,流水盈然而转,化作流光,竟硬生生压过锦红手中那把血红弯刀,轻轻一卷,将锦红整个人缠绕住。
    流水大涨时,灵气便仿佛海潮漫过,汹涌而猛烈地从中涌出,那血红利刃也随之气势暴涨,却仿佛永远来不及挡住海潮的堤坝,最终被潮水冲毁
    。仅是这一刹的交锋,便更胜过方才灵气动荡的数倍,轰鸣之声不绝于耳,简直要将整个君府化作雷池。
    若说方才的动荡还能被解释为出乎意料的一次出手,那么这后续的雷鸣滚滚,便将“君府”无力控制、阻止有人在此动手的事实暴露得一干二净,无论对君府、蛟君多么有信心的妖修,此时也说不出“这只是一时疏漏”的话来了。
    尖叫声不绝于耳,无数妖修从君府中奔逃而出,这妖修圣地,仿佛忽的化为了最凶险的地方。
    那流水以莫大灵力,牢牢束缚住锦红,即使以她妖修的强大体魄与浑厚灵力,数度挣扎,也不能使这流水稍稍颤动。
    锦红抬起头,冷冷地望了白麟,却仿佛一句话也不愿同他说,转头望向裴玠,“裴道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锦红道友的话说得是很漂亮的。”裴玠缓缓颔首,朝她叹了一口气,似不无遗憾,“然而,我们在这潼海反复查探,虽然道友遮掩得不错,但总还有迹象留下,指明这魔修的源头,就是道友。”
    锦红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我是魔修?”
    她生死之间出手,尚且一丝煞气都不曾涌出,举手投足间,全然都是灵力,裴玠明明该亲身感受到了。
    ——就这样,他竟还怀疑她是魔修?
    锦红转过头,望向谢衍,眉头紧锁,“难道谢道友也这么想?”
    明明身陷桎梏,生死悬于人手,锦红此时却好似分毫慌乱也没有,神色冷淡中,尽是一片沉然的冷静,她说到此处,目光一转,落在白麟身上,带过轻描淡写的一瞥,便好似方才他的杀意毕显从未存在过一般,很快就掠过了,“还有我这位同僚,你们是与他通过什么气了?”
    “道友确实不是魔修。”她目光锋锐,神色冷然,逼视之下,谢衍终究是缓缓开口了,“但传播魔门法术,也并不需要是魔修。”
    连谢衍也这么说——锦红心下微微一沉,神色却未变,凛然而望,“这我倒是不明白了。”
    “所有修习魔修功法的,俱是妖修,而从他们的气息来看,所修习的魔门功法,都是不甚高明的典籍,对于道友来说,自然难以入眼。”谢衍轻轻叹了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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