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姮瞪了这不知死活的人一眼,若是平时,她铁定转身就走,但她实在是还是太害怕那一大摞文书了,没有再多为难他什么,便又故作冷漠潇洒地离去了。
    将事情交给谢涔之,果真是找对了人。
    他本就非同寻常的聪颖,加之身为陵山君多年,从小读得万宗书卷,这些小事交给他,不过一夜,便已完成了大半,汐姮坐在他跟前,依次翻开几本卷宗,随意看了看,故作正经地点头,“勉强还算过得去。”
    她紧蹙眉心,看得认真,时而随便表达一下态度,“这个看起来有些道理。”
    “这个这么处理还行。”
    “勉强过关吧。”
    他偶尔解释几句,把她看不懂的地方捋顺,“你看此处,他们给出的条件的确诱人,但也要知其所图,你若答应这请求,魔族便不敢再跨过这里,说道理,不过借你之势,意欲驱逐常年在此地的魔族……”
    谢涔之低头,嗓音清淡,因为体弱的缘故,透着些许哑意,长发从肩头拂落,掠起一股冷香。
    她又阖上文书,勉为其难地评价道:“你说的……是有些几分道理。”
    他说话有理有据,条理分明,她跟着他的思路走,就算不知不觉地被他带到了老远,都还是觉得有道理。
    她自知不是这块料,可这样对比之下,还是不禁有些懊恼。
    他唇角轻掠,黑眸泛着淡淡的光彩,宽慰道:“你还小,不懂是正常的,将来便慢慢地会了。”
    汐姮下意识顺着他点头,转眼发觉他的声音很近,意识到不对,又起身与他拉开距离,还是冷漠道:“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这些东西,我还会交给旁人过目,我自然是看不出什么手脚,但旁人可未必。”
    她用这句话试他。
    他笑,“悉听尊便。”
    “……”
    汐姮只好离去。
    只是她总觉得,自己显得有些没气势。
    她其实知道,他是不会这样做的,先不说这样的后果他担不得担得起,单说他这个人,她是了解的,他如果做出这些卑劣的事来,那他也不是谢涔之了。
    谢涔之无论做什么,尽管是做那些令她难受的事来,也总是那副坦荡至极的模样。
    细细想来,他所做的唯一一个不符合身份的事,似乎是废除她的修为,私自将她软禁,但就算是为了她,他所采取的方式,也还是如此独断自负。
    所以,她虽说的是给全部旁人过目,却只是抽出几页给赤言看了看,便不再担心这些问题。
    每日都会有人将文书给谢涔之送去,夜里,再将那些文书带回来。
    偶尔他们能带回一些其他的东西——谢涔之亲自做的粥、他用特殊的食材熬制的补药、香喷喷的桂花糕。
    味道都是她爱吃的。
    汐姮不想收下,同时也觉得纳闷,这些小事上,她明白他是正常的,可他几时晓得她的口味了?她好像,从前也只有极少的次数,与他一同吃过饭。
    她却不知,轮回境足够把每个微不足道的细节放大,直至刻骨铭心。
    汐姮也只是纳闷了一小会,便再不去想这些无聊的问题,去思考别的——那些昆仑来的人实在不知好歹,她原本打算先去对付最危险的不周山,如今倒是对昆仑没了什么耐心。
    就连谢涔之,都感觉到她的神色变得冰冷,偶尔他见到她,会不禁哄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妨与我说说。”
    只要她能开心些。
    汐姮说:“你是谁?凭什么与你说?”
    他叹道:“从前阿姮不开心,一开始也会与我诉说,只可惜,后来因为一些误会,让她以为我不太喜欢她话多的样子,继而再也不对我表露心事。”
    汐姮定定地看着他如雪的容颜,心说怎么是误会,这人未免也太会爱为自己辩解了。
    她当初被打压着,成了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都是他亲手促成的吗?
    “阿姐。”
    就在此时,那翩然少年又走到了近前,微微一笑,轻轻唤她。
    容清虽贵为慕家少君,因着多年的习惯,穿着只算中规中矩,近来却穿得尤为好看,仅仅只是站在那儿,变如清风霁月一般,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笑得灿烂,轻轻提醒道:“阿姐,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他来得正好,汐姮和谢涔之此刻的气氛因为当初的话题,变得有些尴尬,她便回应容清道:“走吧。”
    容清温顺地低眸,为汐姮启动密室的机关,在谢涔之的注视下,让她先行走出密室,隔了一小会儿,便也快速跟了上来。
    夜深了。
    山路上点着璀璨的灯火,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月光洒落侧颜,少年幽深的眼珠子,黑得深不见底。
    他轻轻问:“阿姐这几日不开心吗?”
    这是他方才无意听到的。
    汐姮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只是事情繁多,没什么大碍。”
    他又问:“若只是事情繁多,容清可为阿姐解决,除了那些人之外,阿姐还会因为旁人苦恼么?”
    这话不像他该问的。
    汐姮微微蹙眉,下意识想到了多日未见的卫折玉,只有这魔头,让她有些不能完全抛之脑后,偏偏又没有办法,不知道他去哪里去了,让人去寻,似乎不太对,不寻吧,似乎也不对。
    一想起就觉得别扭得紧。
    她面上淡然,只是说:“没有。”
    就在此时,汐姮路过一簇花枝,身边的少年突然敏捷地伸手替她拂开,“阿姐小心,别被花扯到衣袖了。”
    少年顺手扯下那枝开得正好的花,直接碾入尘土。
    动作果断,透着一股冷意。
    他又很熟练地低头,动作亲昵地理了理她的袖摆,笑道:“阿姐日后何必再来见谢涔之?他就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引起阿姐注意。那密室污秽不堪,阿姐莫要为此脏了衣裳。”
    少年手指冰凉细长,透着一股毫无血色的冷白。
    汐姮感觉到了些许不对。
    他今日离她有些近。
    或者说,这几日以来,他似乎都离她有些近,是试探着靠近,几乎难以察觉的那种靠近。
    汐姮平时毫无所觉,今日也许是因为方才的话题涉及情爱,让她又本能生出几分厌恶,也能察觉到身边少年的不对。
    她忽然抬眼,对上他倒映着自己的眼睛,“容清,你还记得当初你被江音宁冤枉之时,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少年的笑意一滞。
    他垂下眼睛,密密的睫毛抖了抖,轻声道:“阿姐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呢?”
    问这个做什么?
    汐姮说:“卫折玉,别闹了。”
    第76章 “你们要舍弃她,我不答……
    清冷的月光如流水般, 透着微凉的触感,穿透树枝叶梢,洒了少年一身。
    听到“卫折玉”这个名字, 少年垂着睫毛, 一副乖巧无害的模样, “阿姐在说什么呢?谁是卫折玉?”
    他说着, 唇角是微微上翘着的。
    容清天生是这样唇, 总是那般笑着, 给人如沐春风、亲切明朗之感。
    但是同样一副皮囊, 同样一副乖巧的样子, 偏偏传递给汐姮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或者说,容清和卫折玉,就是不一样的。
    容清有一股清透的少年意气, 如今有了家人,越发明朗朝气, 也没什么城府, 能让她能一眼看到底。而卫折玉, 他心思深、城府深, 总是孤零零一个人,习惯于杀戮, 就算表面上是笑着的,也会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阴郁之气。
    汐姮忽然发现,卫折玉似乎……从未像容清那般真心愉快地笑过。
    比如现在, 她觉得他还是那副孤僻的样子。
    这样一想,她看着眼前不肯承认的少年,直接问道:“卫折玉,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假扮容清的?容清被你抓到哪里去了?”
    她不管他承不承认,直接问出口,少年抬眸,黑眸沉淀着流光,继续无辜道:“阿姐?我就是容清呀。”
    “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
    “阿姐在说什么,容清不懂。”
    “我留下谢涔之,你是不是生气了?所以才要离开,不肯理我?”
    “容清怎么敢生阿姐的气?”
    “我一直在派人找你,不论如何,我都把你视为很重要的人。”
    “……”
    两人各说各的话,一股冷冽的风穿透薄薄的衣衫,汐姮有些冷地拢了一下胳膊,少年抿起唇,忽然走到她身侧来,替她挡住那股凉风。
    他身姿颀长,一靠得这么近,由于身高差距,便平白有种压迫感,汐姮却顺势拽住他的袖子,指尖冒出一簇白光,往他身上扫去,想要从他身上揪出一丝魔气,逼他现行。
    他眉心一跳,猛地抓住她的手。
    抓到时才发觉自己的动作显得有些激动,他背脊一僵,连做什么表情都没反应过来,大脑先一步跳了出去,只觉指尖那只手又滑又软……
    他第一次拉住她的手。
    卫折玉感觉嗓子干干的,想说什么,听到她低低问:“为什么要假扮成别人?”
    “……”
    他还是有些抗拒。
    为什么呢?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手下禀报说,容清太接近她的时候,他就只想杀了容清,可是当他自己回到蓬莱,发现容清与所有人都相处和睦的时候,他就不知道……要怎么回到她身边。
    容清会照顾她,她的那些“家人”,也只认可容清,容清还有神族的血脉,叫她阿姐……
    他呢?
    他……不爱笑,不会关心人,只懂杀戮。
    谁都不会喜欢他,他也不稀罕别人喜欢他,可是,他又好想……让她喜欢他。
    什么都没想好,就鬼使神差地干了这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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