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旧疾发作,倒也不全怨虞砚上门大闹,自从她收到明娆的来信,说要将婚书寄回去,她便开始寝食难安,身子便不大好了。
    她操了太多的心,眼下小夫妻两还恩恩爱爱的,她也该好好养病。
    秦氏没吃两口饭,便让连竹扶自己回去休息。
    虞砚没叫秦氏母亲,更没有关心过秦氏一句,在他的眼里,就只有明娆一个人。
    晚膳用罢,虞砚叫人给明娆的房间添置了不少炭火,明娆的东西,虞砚亲自从马车上抱了回去。
    趁着安北侯不在明娆身边的空档,连竹可算好到了与明娆单独说话的机会。
    有个问题她想了许久都没想通,“姑娘,你身上丁零当啷的,是什么在响啊?”
    明娆愣了一下,脸唰得变红。
    “你、你怎么听到了?”
    铃铛盖在衣裙下面,还有鞋袜遮挡,怎么会被人听到呢?
    明娆试探着动了动脚,并没有声音啊。
    连竹突然咦了一声,手指着天空,“对,你听到了吗,就是这声。”
    明娆:“……”
    “没、没什么的,不用在意。”
    连竹毕竟也是个会武的,耳力自然比明娆好。
    “叮铃铃,叮铃铃,怪好听的。”连竹摇头晃脑,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好听?”
    “对啊,街头李大娘家的驴脖子上挂了个铃铛,拉磨的时候就是这声音,可好听了。”
    “……”
    “李大娘说挂个铃铛是防着那驴偷懒,”连竹道,“姑娘你不知道,她家那驴,比隔壁王叔家的猪还肥,一看就是平日享福偷懒惯了的,李大娘也疼那头驴,铃铛挂上以后,一天响个一个时辰就担心它累了,解开绳子叫它休息。”
    连竹痛心疾首,“比我这个人过得都舒坦。”
    连竹心里嘀咕,怕驴偷懒的是她,心疼驴太累的也是她,李大娘真是把儿子送她的驴当儿子养了,啧。
    明娆抿了下唇,又晃了晃腿,心道可不是吗,也比她舒服多了,虞砚给她挂上这铃铛,就是喜欢夜里听着这声。
    驴一个时辰就能休息,可是她……被人一折腾就是半宿。
    明娆莫名其妙地有点生气,郁闷之余,又反应过来,她和一头驴比什么。
    怪只怪虞砚。
    安北侯抱着明娆的东西往家里走,在院中遇上嘀嘀咕咕的主仆二人。
    连竹站得离明娆很近,虞砚有些不爽。
    他刚皱起眉,想让连竹滚远些,就见自己的夫人用幽怨的目光盯着自己。
    一边看,还扁起了嘴,一副委屈的样子,像是他又把她怎么了似的。
    天还没黑,他还没来及欺负她呢,就露出这么娇嗔的神色……
    是在暗示他什么吗?
    虞砚喉间发紧,避开对视,抱着被褥快步进了房间。
    ……
    本来连竹要为二人收拾床榻,被虞砚制止,他要亲自铺床。
    虽说铺个床榻不是什么大事,但后来虞砚亲自去给明娆打了洗澡水,又亲手给明娆洗了巾帕擦脸,将连竹所有活儿都抢走了。
    连竹无所事事,只能在廊下,与抱着剑护卫院子的阿青一起吹冷风。
    连竹看着安北侯有条不紊地伺候着明娆,在一旁都看呆了,她拉了拉阿青的袖子,“天爷哟,这些大官都这般亲力亲为吗?”
    她不知道安北侯有严重的洁癖,就算官做得再大,也都是自己来。
    阿青背对着屋子,看着院中的油松,嗯了声,语气冷淡:“主子不喜欢旁人碰他的东西。”
    夫人,自然也是他一个人的,旁人碰不得。
    “令人惊叹……”连竹感慨道。
    阿青对这个有三脚猫功夫的小丫头挺有好感的,她好心提醒:“不要在主子面前,对夫人做这个动作。”
    连竹歪头,茫然道:“什么动作?”
    阿青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角,抬起自己的手臂,袖子上还粘着连竹的两根手指。
    “不要与夫人站得太近,侯爷会不高兴。夫人的衣服也要少碰,”阿青道,“侯爷会嫌脏。”
    连竹:“……”
    这老男人不光霸道,事还很多,真不知道姑娘看上他哪儿了。
    大概是长得还行吧。
    **
    夜色渐深,房门紧闭。
    连竹去睡了,与阿青一起宿在耳房里。
    闺房内,明娆沐浴过后,散着湿发,坐在床边。虞砚拿着一块干净的白布走了过来。
    他不言不语,开始为她擦拭头发。
    明娆并未叫他做这些事,屋里很暖,过一会就可以干,他也不需要费力做这些事。
    似是看出女子的疑惑,虞砚低声道:“我曾问过裴朔,如何才算对自己的夫人好,裴朔跟我说,要让她生活得舒服、快乐。”
    “他跟你说要做这些?”
    虞砚摇头,“是我自己想的。”
    明娆诧异挑眉。
    “这与你教我喂药是一样的道理,天气冷,若是不及时擦干,你可能还会受凉,我帮你擦干,就不会生病。”
    明娆弯起唇角,“我就教了你一件事,你便会了这么多?”
    “所以我也不是很笨,对吗?起码你现在看上去心情很好。”
    心情好,所以证明他想的做的都是对的。
    明娆怔了一瞬,缓缓笑开。她握住他的手,眸光闪亮地望着他。
    “原来你还记着我和娘亲的话。”
    虞砚没吭声,将明娆冰凉的手扣在掌心,捂暖后,继续为她擦拭头发。
    他尽可能地放轻了动作。新婚夜为她拆发饰时,不小心弄疼了她,虞砚一直记着,眼下是小心再小心,生怕又看到她疼得眉头蹙起。
    “你不笨,你很聪明,这叫无师自通吗?”
    明娆的调侃没有得到男人的回复,但看到他的唇角微微上扬,便知道自己的夸赞是对的,他果然很介意说他笨。
    夜间起了大风,外面很冷。
    虞砚似乎提前预知了骤变的天气,早就将明娆的屋里的炭火备足。
    头发被人擦干,明娆躺在被窝里,浑身暖洋洋的。
    烛火没有熄灭,留了一盏小灯,这是虞砚的习惯,他睡觉时总会留着一盏灯。
    天气不冷,不需要暖床也可以睡得很好。但明娆还是自觉缩进了男人的臂弯里,睡得香甜。
    ……
    在秦氏这里待了一天一夜,转日秦氏以为他们会走,但到了午时,也不见小夫妻俩告别。
    女儿没走,又有客上门。
    明卓锡早就听说了自己妹妹来了凉州,一直不得见,听孟久知说安北侯陪着夫人回了娘家,明卓锡再也坐不住了。
    他厚着脸皮抢了营中刘副将的差事,跟着孟久知到了秦家门前。
    刘叔开门将二人迎了进去,卫姨看到明卓锡高兴得不行,拉着他问寒问暖,拽着他去试新作的衣裳。
    明卓锡拒绝不了卫姨的热情,只能向孟久知告罪,先进东厢试衣服。
    连竹引着孟久知去了待客的花厅,又去内院传了口信。
    卫姨给明卓锡送完衣裳,正端着茶点给明娆送去,一进院子,正好遇上安北侯冷着脸快步出来,心里咯噔一下。
    她匆匆走进卧房,将茶点放在桌上,担忧地问明娆:“侯爷可是生气了?”
    明娆一愣,“怎么这么说?”
    “我刚看侯爷神情不好,急匆匆出去了,”卫姨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是你又说错话了?昨儿侯爷一进门就挨他们爷俩脸色瞧,是不是以为咱们不欢迎他,故意给他下马威了?”
    连竹一听不乐意了,“我方才就传个话,说有人找他,多一句话我都没说,你别老冤枉我。”
    卫姨这才知道自己误会,正要开口说声抱歉,却听连竹又道:
    “我昨儿说他怎么了,怎么不看他做的都是什么事?男子在外官做得再大,也断没有回家给自己的家人脸色瞧的道理吧?他头回上门就能把夫人气病了,我不能不欢迎他吗?”
    实在是有凉州刺史那位宠妻狂魔珠玉在前,连竹从小看着,耳濡目染。
    她被岑家那对父子灌输了好多男子也要遵守“夫道”的道理,再一瞧安北侯那日的做派,自然是瞧不上眼的。
    世间的男子都应该像岑家表哥一样,像他对唐姐姐那样好才对。
    “他是主子,你是家仆,是不是夫人平日太宠着你,叫你这般没大没小的,真以为自己是主人了?”卫姨斥责道。
    “我不是怕咱们姑娘嫁过去受委屈吗……本来就是被人家丢过去的……我就叫他瞧瞧咱们姑娘也是有人撑腰的……”别因为替嫁的事欺负明娆。
    连竹眼眶慢慢变红,扭头跑了。
    “你这孩子!”
    明娆拉住卫姨,劝道:“连竹从小与我一同长大,亲如姐妹,我和娘亲从未拿她当下人看待,卫姨你说这话伤着连竹的心了。”
    “姑娘,咱们自家人在一起,自然是不必计较那么许多,可是安北侯……”
    卫姨叹了口气,那样厉害的人物,他们寻常人家哪里惹得起?女儿还是要由她自己来骂,省得安北侯真的计较起来,明娆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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