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痛苦之外规劝受苦的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被缚的普罗米修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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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尔斯被匕首顶着,脚底摩着地面缓慢后退。
    他不想在这个荒岛上,被敬爱的王后变成“残疾人”。
    “嗯…呃…王后陛下,您和国王陛下的感人故事已经传遍艾格玛瑞亚了。在听说您的事迹前,我从不知道精灵原来和人类一样,甚至比人类还要善良可爱。”他叽叽喳喳,兴高采烈,嘴巴一张一合,说个没完。
    “都是玫缇斯那该死的费恩,破坏你们的好事,狠心拆散你们。费恩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王后陛下呀,我们都知道您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国王求婚是有苦衷的。请您答应国王的求婚,和我们回去吧。国王陛下真的很爱您,他一直在达拉姆等您。”
    马尔斯崇敬而苦口婆心地劝慰梁小夏,东一句西一句,只弄得她更加混乱。
    最后,马尔斯一握拳,脸上恶狠狠的,狰狞得都有些扭曲:
    “费恩那个恶棍,是全游侠系,全战争学院…不,是我们全国人民的公敌。敢和国王陛下抢我们敬爱的王后,破坏神圣美好的爱情,真是该扒皮拆骨!”
    从马尔斯的叙述中,梁小夏得到的是一个类韩剧的狗血涕泪剧本。
    隐瞒身份的精灵女王先后进入战争学院和贵族学院学习,在学校中多得英俊潇洒的昂撒学长照顾,两人日久生情,冲破种族阻隔,毅然决定在一起。
    此时,第三者玫缇斯的国王费恩横插一脚,以向西方大陆精灵族发动战争为要挟,要求美丽的精灵族女王断绝与昂撒的联系并嫁给自己。聪慧的精灵女王虚与委蛇,在结婚典礼上一箭复仇,杀死费恩。费恩却转化为强大的邪恶法师,为充实力量大造杀戮。精灵女王为了艾格玛瑞亚人民和精灵族的安全,毅然远走。这对苦命的鸳鸯也无法再重逢。伤心欲绝的艾格玛瑞亚国王昂撒陛下整日握着半截丝带,茶饭不思,只能勉强打起精神治理国家。
    艾格玛瑞亚人民不关心故事本身的漏洞百出,全心感动于痴情的国王与美丽的精灵凄美的爱情故事。梁小夏和费恩的事情,被编成了童话,被写成了小说,甚至被编成了游吟诗人传唱的诗歌,随着三弦琴清脆的声音,传遍大街小巷,赚取一把把感动同情的泪水。
    她能想到昂撒为什么这么做。
    好处显而易见,转移国内矛盾,迎娶民心,为自己的政治形象加分,帮助他迅速稳固王座位置,增加控制力,顺便逆转国内人民对精灵天生的敌对情绪,做到答应梁小夏的事情。
    是啊,可以想见,她以后去艾格玛瑞亚必然会受到空前欢迎,每个精灵都会像关在笼子里的猴子一样,任人参观指评。
    能够想明白原因,却不代表能够接受。以她的情感和婚姻做文章,尤其是她还被传成了精灵女王。西晶森林的女王陛下还活得好好的呢,谣言若是钻入女王陛下的耳朵,她就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死胖子,我和你没完。”
    梁小夏咒了一声,无奈地放下匕首,重新插回腿侧的口袋里,踹了马尔斯一脚:“带我去见樱桃小姐,别告诉我她已经被你们杀了。”
    “王后陛下的命令,莫敢不从。”
    马尔斯鞠了一躬,恭敬地背起自己的弓箭,在前面引路,还要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确保他敬爱的王后和崇拜的英雄还跟在后面。
    “再叫那个称呼,就向你的舌头告别。”
    梁小夏刻意压低了清脆的声音,斯文走在旁边,缓慢地抽出短剑,随时准备出手。
    “嗯,好的…王…”马尔斯捂住自己的嘴,脖子一缩,盯着斯文短剑锋锐的剑刃打了个哆嗦。
    等在营地口的两个男人终于盼回来了马尔斯,还有两支马尔斯亲手射出命中咽喉的木箭。箭尾刻着游侠特有的花纹,被遮盖一半,留着另一半,沾着血,映在两人无法相信的瞳孔中。
    “唔,请不要因此对我有偏见。这个岛上自有一套规则,他们并不算是我的伙伴。只能是临时凑在一起过罢了。既然您和您无畏的战士已经杀死了黑暗法师,我也就不需要再委屈自己了。”
    马尔斯害怕梁小夏对他下手杀死自己的伙伴产生不好的影响,急忙解释。
    山洞里很大,整个洞窟全天然形成,像一座复杂的地宫,逐渐向内行走,愈加开阔。只不过里面的气味不怎么好闻,梁小夏施展了一个闭气术,跟着马尔斯的背影向后走。
    樱桃小姐在山洞最深处的一间粗陋石室中。石室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堆发霉的干草,洞顶还在滴水,落下的水打在两个浑身赤裸,满身青肿的女人身上。
    两个女人脸颊都是肿着的,嘴角挂血,嘴里塞着两块常见的植物麻核,长发稀疏,看不清表情,一身累累伤痕,尤其是几个重点部位,更是紫红色惨不忍睹,倒在草地上,呼吸微弱。
    如同两条被抛上岸,翻着白肚,在日光下曝晒两日开始发臭的死鱼,浑身散发绝望的气息。
    樱桃小姐则只穿着一件内里的白衣,头发蓬乱,脸上有一个明显的巴掌印,双手双脚反绑,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两个女人,瞳孔放大,就像是灵魂从躯体中被剥离开一样。
    斯文跟在马尔斯后第一个进入石室,下意识地皱眉,用手捂住口鼻,然后在看清石室内的情况后,立即转身单手盖上梁小夏的眼睛。
    “不要看。”
    夏尔主人还是一只心思纯洁,连爱情都没体会过的小精灵,不能被里面的东西污了眼睛。
    梁小夏从善如流,乖乖地闭着眼睛走出石室,顺着原路走出山洞,坐在洞口的大树下,任由马尔斯和斯文处理里面的糟粕。
    不一会儿,斯文就单手扶着裹着毛毯的樱桃小姐出来了。樱桃小姐在斯文的搀扶下,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让去哪里就去哪里,看到梁小夏也没有任何反应。脱离搀扶后,直挺挺站在原地,对着远处发呆。
    看样子,她受的刺激不轻。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估计脑海中,正在一遍遍重放她亲身经历的噩梦。
    梁小夏没有任何安慰她的意思,樱桃小姐先推她下水,转头又用她做挡箭牌吸引黑暗法师明哲保身,她此时不落井下石就很不错了。如此照顾她,大部分是为了还她哥哥的情。权当用樱桃小姐的命,抵偿她偷走的一仓库粮食。
    再说,她也实在不知道,遭受如此待遇的女子应该怎么安慰。说出来别扭苍白的话,还不如不说。
    梁小夏扭头问脸色同样不佳的斯文:“马尔斯呢?”
    “去处理一些事情,顺便把沃尔夫放出来。”
    斯文没告诉梁小夏,那两个女人清醒过来后,立即自尽了。眼睁睁看着石壁溅上两滩血,鲜红的血液在火把光照下暗得发黑,弄得他很不舒服。
    梁小夏沉吟一声:“沃尔夫也在这个岛上?太巧了点吧?斯文,别告诉我命中注定什么的,有没有我能接受的解释?”
    “命运就是这样,星星运行的轨道是必然的。却也是从不间断的偶然。影响、碰撞、远离,无数个偶然促成必然,必然中又不断生出偶然。”
    斯文长长吐出一口气,突然有些怀念他在马人族群中的平静生活。马人们和平而无纷争,一代代默默旁观世界沉浮,冷眼看着命运滚动,超然世外,从不干涉命运的运行。
    可他此时想抽身已也不及了,他在命运的水潭中沉得太深,已经回不去了。马人的命运,甚至都背在他一个人身上,现实冷酷而残忍,一切都在默默发生,压力大得他喘不过气,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连命运的走向都不知道,只守着绝望的结果,又如何改变?
    梁小夏感觉斯文似乎有些低落,伸手捋了捋斯文脑袋后的马尾辫,手指绷紧,在他脑壳上弹了一下。
    “有事交给我操心就好。我是主人,不会看着你不管的。”
    身旁的小精灵以严肃认真的表情,说得像保证书般郑重其事,话里沉甸甸的。可语气再怎么正经,一脸的稚气还是盖不掉。
    斯文很不给面子地笑了,笑完后,只觉得内心柔软一片,踏实安定,心情好了很多。
    马尔斯背着半死不活的沃尔夫回来了。
    沃尔夫比他的妹妹惨多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他全身被雨水泡得湿漉漉的,棕色头发长得快披肩,两个青眼圈,鹰钩鼻也被打断了,身上挂着一块梁小夏最后见到他时穿着的衬衣,称为破布更合适。胳膊上腿上,处处都是伤痕,皮开肉绽,有几处被雨水泡得发白,还流着脓浆,蛆虫在里面钻来钻去,啃食着腐肉。
    但他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眸光清亮,吐出半口血,眯着眼睛对梁小夏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马尔斯,谢你了。要不是你替我做掩护,我早就死了。”
    “不客气。其实还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实力不足,你不会受那么多苦。”
    沃尔夫一拐一瘸地从马尔斯背上下来,慢慢拉起自己呆傻的妹妹,搂入怀中,紧紧和她拥抱在一起。
    樱桃小姐的双眼,终于缓慢恢复清明。她双手扒在哥哥的肩膀上,摸着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吸了一口气,放声大哭。哭声响彻云霄,似是要一口气发泄完内心所有的犹疑、不安、恐惧、绝望、痛苦。
    最后,樱桃小姐哭累了,睡着了。
    “我的预感是正确的,夏尔小姐,您果然在大海潮中活下来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来,塞姬多亏您的照顾,她肯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您才好。”
    沃尔夫一边接受马尔斯的包扎治疗,一边和梁小夏聊天。
    沃尔夫的经历也很曲折。他在海啸将要吞没月桂号前,启动了自己高价购买的防护法阵,罩住自己和其余六名船员,侥幸在船只解体前逃过一劫。几人被海浪推着,漂流几天后,到达这座荒岛,开始安定下来。
    但在大海潮中遇难的船只太多,他们定居的荒岛前前后后总共迎击过三波在海潮中遇难,同样漂流上岛的进攻者,都被他们打退了。但第四波进攻者,也就是黑暗法师一行,他们无法抵抗,沃尔夫的手下为了活命而出卖他,却全都送了命。
    沃尔夫急中生智,将错就错,以莫须有的粮食消息吊住黑暗法师的性子,令他不能加害自己,以苟延残喘,同时慢慢获得马尔斯的支持,等待机会。
    “夏尔小姐,幸好你们来的及时。我大概估算过,能吃的水果和蔬菜,他们都摘干净了。幸存者太多,捕鱼作业的人又太少,岛上若再过一个月还没有粮食补充,这些人类就要互相残杀了。”
    沃尔夫说起来,也心有余悸。他作为商人,计算心思非常敏感。若真的将黑暗法师逼急了却交不出粮食,他只能被做成肉干,进入同胞们的肚皮。
    梁小夏则闷着没吭声,船上的粮食,都被她指使斯文装走了。虽然事从权宜,可在主人还活着的时候,她不告而取,对待沃尔夫也有些愧疚,终归不能理直气壮面对他。
    “沃尔夫,我老早就想问你了,一直逮不到机会,”马尔斯在旁边用烧红的小铁夹夹出沃尔夫手臂伤口中,一条扭动的蛆。单手一甩,又去夹第二条,疼得沃尔夫咬牙切齿,牙龈几乎出血。
    “咱们为什么都会漂到一个同一个岛上?又不是提前约好了开聚会,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一座小小的荒岛,先后迎来送走了大约五百多幸存者,几乎都是从玫缇斯出发的商船和奴隶船,几十条船上的幸存者在茫茫大海中散开,最后却全落在同一个不起眼的小岛上,事情说不出的怪异。沃尔夫的海上运输生意不少,论到航海经验,怎么都比整日厮混森林野外的马尔斯强,说不定能有些看法。
    梁小夏和斯文也很关心这个问题。她最怕西西弗斯手底下的队长们阴魂不散,强力到能推动海啸来逼她就范。
    她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想法。西西弗斯若真的能发动毁天灭地的地震海啸,早就称王称霸了,不会忍这么久才动弹。
    沃尔夫单脚踩出,将身前的小块地方抹平,手里握着一根捡来的树枝,寥寥几笔画了个草图,指示大家过来看。
    “大海潮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现在还是个迷。我没事的时候观测星星月亮,通过三个月亮在不同时期升起的夹角,计算出了咱们的位置。”沃尔夫的木棍一戳,指向他的草图中空无一物,表示大海的地方。
    “这座岛,原本并不在这里。是从哪里来的,我也不太清楚。大海上的无名小岛多如尘埃,谁都数不清。我猜,脚下的荒岛,大约是被大海潮影响,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推来的。也正处在洋流必经的路上,才导致幸存者们糟糕地汇聚一堂。最开始我已经绕着岛探查过了,洋流在岛背后形成了两个漩涡,若不是大船,根本脱不出这座荒岛,只能围着它打转,最终被卷入漩涡,葬身鱼腹。”
    沃尔夫手中的木棍又向上一划,一条笔直的直线指向他画的其他地方。
    “如果大海潮没有影响其他岛屿,咱们离栈桥岛还有大约500海里。离西方大陆650海里。若是月桂号还在的话,最多四天便能到目的地了。”说到最后,沃尔夫唏嘘一声,沉默不语。
    现在,他们被这五百海里孤立起来,只能等待命运的垂怜,或孤独终老。
    “别那么悲观。大约,也许,我们还是能够重见天日的。”
    梁小夏的安慰听起来很无力,沃尔夫也理所当然地没听进去。他只搀着自己的妹妹,和马尔斯重新回到山洞中休息,等养好身上的伤口再做打算。
    几个人,便这么默契地在岛上住了下来,谁都没再提离开的事情。
    梁小夏依旧带着斯文,住进他们最开始居住的小山洞。帕加由斯文指点着,开始学习剑术,琥珀每天天不亮,便飞到海滩边捡贝壳小虾吃。梁小夏则偶尔会消失一段时间,再出来后,便如同坐牢的囚犯,待在山洞里一步不出,握着铭文笔刻画各种古怪用途的铭文阵。
    第达勒斯夫妇见到沃尔夫,高兴万分,虽然和梁小夏一行相处得不错,对着她也客气有加。却摸不清梁小夏的性子,又畏惧于她的杀伤力,更愿意亲近看起来绅士无害的沃尔夫先生。樱桃小姐从醒过来后,便紧紧缠着哥哥不放,一步都不离开,只偶尔偷偷出来看望过梁小夏两次,每次见到她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扔下几捧水果,匆匆就跑。
    这是变相的示好和道歉?梁小夏捻起一枚有些酸涩的果子,扔进嘴里嚼了两下。
    第十二天,她要等的人终于到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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