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内室,公子将人和外衣一并抱到榻上,刚要起身便被攥住了衣袖。
    闻玉弯了弯唇:“我去烧水。”
    方才见他抱着人下车,丛云便没跟上来,且这番模样的商丽歌,闻玉也不想叫其他人瞧见。
    商丽歌眼睫微颤,扯着闻玉袖子的手往里收了收,闻玉顺势俯身,一手撑在床沿:“怎么了?”
    商丽歌低声道了句什么,闻玉没听清,便又俯下几分:“嗯?”
    嗓间的一声低音,微微上扬,听得人耳尖酥麻。
    商丽歌一张脸烧得滚烫,心下一横道:“我需要些月事带……”
    闻玉一顿,见商丽歌偏过头,玲珑耳垂红欲滴血,眸色不由更深几许,忍不住莞尔道:“好,知道了。”
    闻玉先去烧了水,随后去敲了隔壁的院门。开门的是郑垣,见到来人愣了愣:“原是闻郎君,是有什么事吗,进来坐吧。”
    “孙大娘在吗?”
    郑垣去唤了娘来,孙大娘系着围裙匆匆而来,见门口立了这么位少年郎君,瞧着便是一身贵气,下意识便将两手在裙边搓了搓,有些局促道:“郎君找我?”
    闻玉握拳抵唇,微微低咳一声:“想请孙大娘帮个忙。”
    闻玉低声道清了原委,孙大娘立时知晓了他的意思,笑道:“屋里有我自己做的,我这就给姑娘送去。”
    孙大娘风风火火地进屋去,用布条将月事带裹好,方拿给商丽歌。
    商丽歌道过谢,孙大娘瞧了眼映在窗外的人影,朝她笑道:“那位是姑娘的未婚夫婿吧?这些女子私物,一般男子避之不及,你的这位一看就知道是个疼人的,嫁给他可是有的福享喽。”
    商丽歌微微一怔,下意识看了窗外的人一眼,心口忽而跃动得剧烈。商丽歌垂眸,虽未应声,却叫孙大娘乐呵了许久,又笑言了几句方出门去。
    闻玉等在屋外,见她出来又将一块银子放到她手中:“我暂时走不开,还要麻烦大娘去买些女子月事期间用的物什。”
    孙大娘连连摆手:“哪用得了那么多……”
    然闻玉坚持,孙大娘只好将银钱收下,先回了趟院子。郑垣见她回来,立时上前道:“娘,出什么事了,黎姑娘怎么了?”
    自家儿子的心思,当娘的哪能看不出来。黎姑娘刚搬来时,孤身一人,她也想着若是垣儿当真喜欢,待学考过后她便托人去说说,一个姑娘家的总得有人照顾。
    可后来看那位黎姑娘的言行举止,出入又皆有马车接送,便知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遂也歇了心思。如今人家的未婚夫都寻了过来,就住对门,自己的儿子哪还有再往上凑的道理,倒不如快刀斩乱麻,断了他这份绮念。
    “也没什么,是黎姑娘的未婚夫婿托我去买些物什,想来再过不久,就能喝上他们二人的喜酒了。”
    郑垣闻言,哪怕已然猜到些许,也不由“唰”地白了脸,孙大娘见此叹道:“听娘一句劝,那位黎姑娘同那闻郎君瞧着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待日后成了婚,定是过得蜜里调油,你安心念书,日后娘再给你物色个好姑娘,其他的便不要多想了。”
    郑垣应了一声,失魂落魄地回了屋。孙大娘看得摇头,也不再多劝,收拾了番后便出门去。
    夜晚月朗风清,商丽歌没关窗,抬眸就能瞧见那皎洁月色。
    怀里的汤婆子还是热的,公子走前给她灌了新的,让她贴着腹部暖着,如今已并不十分难受,然商丽歌睁着眼,却是了无睡意。
    一时想到公子那件染了她血色的外衣,一时又想起孙大娘的那番话,商丽歌羞得面红耳赤,一把将被子蒙过头顶,夜色寂静中,只闻得自己的心跳,宛若擂鼓。
    孙大娘将她可能需要的物什样样都买了过来,甚至还有崭新的衣裙,熬过了头两日,商丽歌便觉身上爽利了许多。
    公子的外衣她已然洗净,却是不好再还回去。商丽歌想了想,还是出了趟门,回来时径直去叩了对面的院门。
    然里头无人应声,商丽歌正要回去,却见巷道之间缓步行来一人,绣着墨竹的衣摆随着他的行进微微拂动,他勾唇一笑:“歌儿找我?”
    “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你说。”
    闻玉进屋沐浴更衣,他方去见了人,身上还带着血气,不想污了她的眼。商丽歌等在外室,丛云上了茶水点心,是云片糕和杏仁酥,皆是商丽歌爱吃的。
    丛云清咳一声,状似无意道:“这些都是公子吩咐特意备下的,公子往日虽不吃这些,但想着姑娘万一过来,吃不惯太过甜腻的,便吩咐了人日日备着。上次来姑娘也没多停留,倒是叫我们有了口福,今日正好,能叫姑娘亲自尝上一尝。”
    公子周到起来,当真是处处细致体贴。还在红楼之时,商丽歌便已然体会过,然她那时心中还无多少波澜,此时却觉出几分来,这两样糕点入口,尤显香甜。
    闻玉很快便从内室出来,墨发还有些湿意,仅用素带束在身后,常服宽袖,瞧着竟有几分不羁风流,倒不似寻常般气质温润。
    他未坐到上首,而是坐在了商丽歌对面:“歌儿找我?”
    商丽歌略略垂眸,摸了摸发烫的耳尖:“我的事不忙,你说有事要同我说,可是关于沈望?”
    闻玉的目光从商丽歌带来的包袱上轻掠而过,颔首道:“不错,水匪头目已然招了。”
    他方才便是去处理水匪事宜,姚三许已然招认同沈望勾结,二人来往的书信他也尽数留存,只是沈望谨慎,所有书信皆是用左手所写,无法对比字迹。
    商丽歌蹙眉:“姚三许防着沈望留了后手,看来沈望也是一样,怕姚三许反咬一口。”
    如此,仅有水匪口供,怕是不够。
    然看公子神色,并无沉郁之态,商丽歌问:“可是还有旁的发现?”
    闻玉点头:“姚三许在口供中提到,他曾同沈望约见过一回,只是那时沈望带着兜帽,并未让他瞧清面目,之后每回在江上遇见也相隔甚远,他其实并不能十分清楚地指认沈望。然那次约见,却让他瞧见了沈望右手拇指上有一道月牙疤痕。”
    沈望的右手她自是见过,右手拇指上……
    商丽歌倏尔抬眸:“他戴了扳指。”
    “不错。”闻玉勾唇,“正是因为他惯常戴了扳指,那道伤疤恐只有他近身之人方能知晓。”
    商丽歌也笑道:“那水匪姚三许道出这点,恰恰证明他所言非虚。”
    沈望勾结水匪之罪,便能盖棺定论。
    “如今,就只差最后一步。”
    沈望背后还有个武侯,要剪断沈望这条臂膀,就要先截断武侯林隋的所有动作,能做到这一点的,甘南四州的几个刺史加起来怕也做不到。
    “我倒是想到一人……”
    闻玉微微扬眉,示意她继续,商丽歌便道:“就是在闵州的这位,南宁王,赵数。”
    赵数虽不涉朝政,但好歹是皇亲国戚,同样有稽查之权,林隋也不会想为了一个沈望得罪此人。
    他是最好的人选。
    闻玉起身,走至商丽歌身前,忽而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发:“不错,很有长进。”
    商丽歌咬牙,挥袖将他的手拍下,闻玉也不躲,只淡淡勾唇,眸中燃起一点光亮,似是极喜欢看她无所顾忌的模样。
    商丽歌瞪他一眼,接着道:“可那南宁王素来无心政事,未必会肯接手此事。”
    “不必挂心,我来处理。”
    商丽歌一怔,深看了公子一眼。若算起来,她同南宁王也并非全无交集,南宁王府的小郡主赵婉言便是受她教导。
    若是她来开口引荐,郡主必定会帮她这个忙,但商丽歌并不希望如此,她只希望她同小郡主之间,只是纯粹的情谊。
    公子知道,却半字未提,是否也是考量了她的缘故?
    见商丽歌愣神,闻玉微微扬眉,在她额间轻轻一弹:“不是说有事寻我么,我的事道完了,你的呢?”
    商丽歌回过神来,抚了抚额头,起身拿了一旁的包裹递去,目中微闪:“喏,给你的。”
    闻玉唇边的弧度愈深,拆开包裹一看,里头是一套崭新的月白深衣。
    商丽歌颊边微红:“那日……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服,赔你件新的。”
    闻玉顿了顿,忽而道:“等我片刻。”
    他拿了衣服,起身便往内室去,商丽歌一个愣神的功夫,他已将衣服换上,又重新束了发,款步而来。
    那两衽衣领上绣了霁色卷云,宽袖迎风,银丝压边,在阳光下隐隐可见一点亮色,既不会太过张扬,也不叫这身显得太素,倒是雅致得恰到好处。
    原本低垂的发带此时将发尾高束,墨发如瀑衬着这一身银绣月白,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闻玉走到近前,敛了敛衣袖,抬眸道:“如何,可算俊美?”
    一旁的丛云没忍住,“噗嗤”一身笑出声来,商丽歌眸中微动,一双水眸波光潋滟,却是迎上了公子的目光:“第一公子,世无其二。”
    闻玉一怔,捏着袖边的手指微微摩挲,蓦而上前一步:“歌儿说的什么,我没听清。”
    商丽歌抿了抿唇,双颊粉色若瑰丽云霞,却是直言不讳:“我说好看。”
    “很好看……”
    话音将落,闻玉已俯身而来,轻轻一吻,落在她的唇畔。
    他低笑一声,眉眼之间俱是笑意:“那歌儿可否,为色所迷?”
    第八十五章 晋江独发
    沈望蜷着身子躺在榻上,喉间宛若火烧。他伸手去够一旁小几上的茶杯,然浑身轻颤不已,莲瓣青釉的茶杯一倾,凉透的茶水便扑湿了床褥。
    沈望撑着手肘,从床上滚下,额间青筋暴起,口中却只能发出“嗬嗬”几声。
    他体内的毒性,每过几日便会发作一次,每次发作之时都如钝刀割肉,利斧凿骨。
    沈望痛得在地上打滚,两盏茶的功夫后,这焚心嗜骨般的折磨才渐渐消隐,然他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起来般,冷汗浸衣,四肢无力,当真如那人所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外头隐隐传来两声闷哼,沈望勉强撑开粘湿的眼皮,见房中的窗牖被人推开,几道身影跃了进来,见到他如此模样,俱是大惊。
    “大人!”陈年将沈望扶起,咬牙道,“他们怎敢……”
    陈年是沈望的心腹之一,此次本是留在阆州,然一连几日未收到闵州城传回的消息,陈年便觉不对,故而带着一队人马偷偷潜入闵州城,得知悦客酒楼出事,这才寻了过来。
    此时见沈望如此模样,陈年又惊又恨,待他们回到阆州,这笔账定要同罗飞延好好清算!
    “先离开这儿。”
    陈年背起沈望,依旧身手矫健地翻窗出去,几人迅速掩护着他们原路返回,不消片刻便出了宅院,不曾惊动罗飞延的府兵。
    陈年没敢耽搁,一路穿过巷道直奔城门,城外有人接应,只要出了闵州城,再无人能轻易将他们拦下。
    几道人影投在月色之下,步履匆匆,抬头已然能瞧见停在墙边的马车,然骤然一声马嘶,从墙垣两侧顿时响起沉沉脚步声,整齐划一,两队穿着甲胄腰侧佩刀的士兵迅速包抄而来,将沈望一行团团围住。
    墙边的马车被人拉走,露出后头的一辆锦帘华盖的四驾马车,红漆辕木,连套引子用的花缎都是金线所绣,整个闵州城中能用上此等规格的马车的,只有一位。
    “拿下。”
    车内的人甚至没有掀帘,只沉声吩咐,沈望一行便已插翅难逃。
    ***
    早上刚下过一阵大雨,入了初夏雨水渐多,空气中都带着潮湿暖意。商丽歌换了身天青色的宝瓶绣襦裙,罩一件银丝蝉翼的外衫,微风一拂如碧波清影,行动间甚为轻盈。她戴上面纱,上了接她去王府别苑的马车。
    自上次脚伤后,小郡主和詹慕台每隔几日便送来各式补品伤药,几乎要将她的院子堆满。痊愈之后,商丽歌便递过帖子要去谢恩,只是小郡主命人传话来让她再休养一阵子,便一直未往别苑去。
    此次郡主相邀,商丽歌自是欣然前往。
    小舟同往常一般划过镜湖,远远便可望见两岸桃树,如今桃花已然凋谢,只见绿油油的枝叶随风而舞,然斑驳树影下却有几道人影,似是一早便等在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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