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以前到世子府上作客的时候,都是光滑的石板路啊?
    似乎看出她的疑问,韩临风道:“听归雁说起过,你喜欢用卵石铺路,再用卵石做些记号,行走起来也方便些。世子府在京城不算大宅子,但你骤然搬过来,一定又要重新认路,我寻思着铺上卵石,你更好认路一些。”
    原来他是为了方便自己认路,这才重新铺的道路。
    这段姻缘虽然荒诞,这位世子似乎一直能以平常心对待。若说平日跟她言谈是表面的客气,可准备石子铺路,当真是花用心思,迎接她这个特殊的女主人了。
    苏落云的心里一时也是百味杂陈,不由得放缓脚步,用薄薄鞋底感受那起伏的卵石。
    其实韩临风真的心眼不错,最起码她自己的爹爹都不会这般为她着想。
    她不由得心里一暖,诚挚地与他道了声谢谢,复又微微叹了一口气。
    韩临风低头问道:“怎么?哪里不对吗?”
    苏落云连忙摇了摇头,表示一切都很好。
    其实她方才那一声叹息,是替方家二小姐等倾慕世子的红颜们叹息的。
    也难怪韩临风表现如草包,也能赢得诸如方二这等贵女的芳心。
    对于那些金汤玉液娇养大的女子来说,封侯封相之人遍地都是。
    她们应该更在乎的是这种可以朝夕相处,时刻体贴的温存。
    韩临风容貌便很出众,对待女子又是这般心细周到、温柔以待,试问哪个女子相处久了能不心动?
    可惜这位挂名的夫君将来必定要有个相宜的王妃常伴左右,绝对不是她这个商户盲女能相配的。
    感动之余,苏落云也暗自警醒,不可贪慕太多不属于自己的温存。
    想到这,她不动声色地微微往旁边偏了偏,然后继续微笑地听韩临风讲,他对作为新房的东苑做了哪些改动。
    第二天,落云去铺子跟师傅商议调试新香。
    她刚将配比说给师傅听,只听到有人气喘吁吁跑来,进门哭喊:“姐姐,都是你干的好事!”
    是彩笺带着丫鬟一大清早急匆匆跑来了。
    原来苏家大爷那边回去跟王家解亲的时候,就像落云预料得那般,很是精彩。
    王彪听说苏大爷说苏落云被陛下赐婚,要嫁给个世子,所以要退了王家聘礼时,气得当时就怪笑出来。
    他娘的,姓苏的想要悔婚,也得说些靠谱的说辞。结果居然能说出他家瞎女儿被皇帝赐婚的弥天大谎来!
    这是当他好欺负,糊弄傻子呢!
    王彪当时在家里喝了几两烧酒,听到媒人族叔这么一说,便气冲冲地拎着菜刀到苏家讨要说法来了!
    结果也是赶巧了,正好谢家寡妇的父母也在,正在验看苏家屋宅子的大小。
    被突然闯进门的执刀大汉吓得不轻,又被他堵在厅堂里出不去,只能抱团缩在桌子底下,听着那醉汉喝骂砸摔东西。
    幸好族叔带着人急匆匆赶来,总算是架住了醉汉。
    等苏鸿蒙送走了未来的准岳父母,好生宽慰了他们一通,又折返回来后,那王彪已经醒了酒。
    苏鸿蒙自然又要跟族叔好一通解释,又拿了韩世子的书信,这才印证了苏鸿蒙所言非虚。
    苏大爷本以为陛下御赐姻缘的名头能吓得王彪赶紧退亲。
    哪想到,这王彪也是艺高人胆大,眼珠子一转,立刻又瞪起了眼,直说苏鸿蒙居然敢一女二嫁,明知道陛下为她赐婚,却还要将她许配王家。
    反正他现在婚书在手,若苏家不给个说法出来,他便去击鼓鸣冤,让府尹大人为他断案。
    这下苏鸿蒙可慌了神,自是十八般武艺使上,连哄带吓,想让这王彪改了主意。
    最后两厢又吵了起来,苏鸿蒙被那王彪打了个乌眼青,待得最后,他也是胡子分叉蓬乱,仰在椅上喘不过气。
    那王彪说得清楚,苏家的女婿他是当定了,既然大女儿有了御赐婚配,那就将二女儿彩笺嫁给他。
    反正彩笺的模样也不错,虽然不及苏落云美,但好歹也不瞎啊。
    王彪大闹苏家的时候,彩笺又是拉着丫鬟躲在一旁偷听,听到这个节骨眼儿时,那魂儿都吓飞了。
    彩笺可不干了!她又不缺胳膊断腿,先前议的两门亲也都是正经人家的公子,缘何要嫁给这种乡野浪荡汉?
    她不敢再听下去,便一溜烟跑到了甜水巷去找姐姐,听说姐姐去了瘦香斋,又一路来此。
    苏落云听着苏家的混乱,无动于衷道:“不是有父亲在吗?定能护你周全,你来求我干嘛?”
    彩笺再缺心眼,也知道父亲不甚靠谱,若是有丁氏在,她也不好意思来求姐姐。但是现在母亲丁佩的日子也不好过。
    自从回了丁家,那丁家舅舅也许是看妹妹再榨不出油水,成日惦记这她那点傍身钱,还让她赶紧改嫁,再寻个富户。
    而且舅舅家在邻县,她一个女孩家如何出城?
    如今王彪胡搅蛮缠,父母又都靠不住,彩笺只能来求姐姐了。
    可是苏落云压根不想趟苏家的浑水,她只淡淡道:“我不过是个瞎子,如何能管得了父亲。他若心里有你,自然会维护你周全。你让我去,不免有些多余吧?”
    那一句“瞎子”说得彩笺心虚不已,她知道姐姐要嫁给世子了,算是脱离了苏家的烂泥塘,可是她陷在其中,搞不好就要嫁给王彪那种混蛋……
    彩笺想起丫鬟喜鹊跟她一路上说的话,心知姐姐对自己的怨念太深,若想要她出手帮忙,势必要承认自己犯下的错。
    想到这,彩笺哽咽着磕头道:“姐姐……是我的错,我当时真不该为了陆家公子跟您闹,还伸手推了你,我……我错了,还望姐姐看在你我乃血脉姐妹的情分上,帮帮我吧。”
    苏落云这次终于停下了手里的算盘,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冷声道:“这两年来,你和你身边的丫鬟婆子不都是一口咬定是我自己磕伤的吗?”
    彩笺抽噎道:“是我娘说,我若认了,自己的名声也毁了。我一时怯懦,便听了她的话。可是这两年里,我也是心里煎熬,每次见你都会觉得愧疚不已啊!姐姐,原谅我吧,我当初也不是故意的!再说……再说你现在不是很好?都要嫁入世子府做世子妃了!要不你去求求世子,让他派人将王彪拿下吧!”
    说到最后,彩笺甚至觉得这主意不错,姐姐抬抬手,就能解了她的烦忧。
    苏落云有些怅惘地看着前方。其实她现在无论看向何处,眼前都是那一团同样的漆黑。
    这团黑不但遮住眼,也同样包裹住她的心,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喘息。
    现在她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努力过得好些,是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可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心胸开阔,原谅那些伤害了她的货色。
    她平时不跟彩笺太计较,也不是因为她是自己的妹妹,而是跟彩笺这种自私的蠢人计较出个黑白长短也没什么意思。
    现在彩笺终于改口认错,她的眼睛也不会因为她的道歉,而突然重现光明,又有什么用?
    不过老是让她在这哭,实在太影响自家的生意。
    想到这,苏落云对她道:“我是怎么嫁入世子府的,你不是都偷听到了?以后我不讨世子的嫌弃就不错了,如何虚张声势披着虎皮去救你?你若不愿意,便去跟你母亲说吧。她的主意向来多,说不定能劝动王彪,莫要打你的主意呢。”
    彩笺无奈,只能又说了丁氏目前的窘境,而且父亲恼了母亲,又如何能听她的劝?
    苏落云微微一笑:“你小看你母亲了。她要是知道你要嫁给个负债累累的穷光蛋,就是捅破了天,也会为你争取一下的……要不,我找人帮你送信吧,让你娘和舅舅尽快来救你就是了。”
    丁家舅舅的田庄子在临县,说远不远,可也不太近。若是没有跑腿的通风报信,丁氏可能要错过这场热闹了。
    这样的疯狗撕咬掐架,自然人越多越热闹。
    于是苏落云这个做姐姐的,总是要心疼妹妹一次,花了一两碎银子,找人骑马跑去临县给丁家送信去了。
    现在丁家舅舅的腿也养好了,他因为妹妹被休,失了去苏家打秋风的机会,这下又找到了去苏家闹的理由,直说苏鸿蒙薄待下堂妇的子女,简直不配为人父!
    于是丁家又是本家娘舅亲戚齐上阵,驾了几辆驴车进京,跑到苏家胡同找王彪和苏鸿蒙大闹一场。
    总之,苏家大宅的胡同这几日就没见消停过,邻里邻居随时都可以揣着一把瓜子守在门口看戏。
    这戏也是时文时武,花样子甚多。
    苏鸿蒙最后也是精疲力竭,又是只能大出血,花了银子打发了两边的无赖汉。
    毕竟这欺君之罪也是可大可小,苏鸿蒙爱惜脑袋,不敢跟这些浑人多纠缠。
    就是银子花多了,真的很伤身,苏鸿蒙连惊带吓,随后也是大病一场。以至于苏家大女儿成亲那日,,苏大爷的脸上都挤不出真心的笑容。
    好在女儿的婚事一切从简,甚至不从苏家大院出嫁。苏鸿蒙只需起个大早,去苏家小院送别女儿即可。
    青鱼巷和甜水巷挨得实在太近,那些妆奁陪嫁一类甚至不必游街,转个巷子就到了。
    依着世子的意思,还是走一走的,他甚至已经攒了华盖骏马的车队,并不见寒酸。
    可是落云却苦求世子,还是低调些。她和他本就是因为丑闻而不得不成婚,所以也不想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一切越简单越好。
    韩临风想了想,还是尊重了苏落云的感受,于是遣散了车队,取消了环京城游街的打算。
    于是二位新人给一脸丧气的苏大爷敬奉了新人茶,过了该有的礼数,在归雁依依不舍的抽泣声里,身穿精美嫁衣的落云便被世子引着走出了苏家小院。
    两个人甚至都不用坐轿子,一前一后,仿佛往日散步一般,走了几步,就入了青鱼巷世子王府。
    因为落云不愿人围观议论,韩临风并没有大肆宴请。
    至于平日与世子交情甚好的各府公子们,甚至连请柬都没有收到。
    对此,首次做新郎官的韩临风其实并不满意。他还跟苏落云商量过:“我的亲友远在梁州,陛下赐婚太急,父王虽然收了信,也无法亲自来参加……待以后有机会,我定然要补一个隆重些的。”
    落云当时听了也连连点头,觉得有道理:世子下次举行婚礼,大约也换了新娘。
    若是个品貌相当的贵女,当然要办得隆重些,哪能像现在,这样低调地成礼?
    不过现在新娘子是她,这样悄无声息的婚事最合她的心意。
    韩临风在京城里的那些狐朋狗友,有几个有人样子?无非都是郭偃一类的纨绔,若真来了,闹起洞房时也不知要给她多少难堪。
    她宁愿一个人都没有,走个过场得了。
    可惜,等二位新人入了青鱼胡同,还没有多久,就听到了车轮子滚滚而来的声音。
    不一会这巷子里就变得车水马龙。
    那些韩临风的酒肉朋友们自认为跟韩临风相熟,纷纷不请自到,还开口嚷嚷,埋怨韩世子的不周全。
    韩临风一身红袍,看着不请自来的宾朋,微微长叹一口,面无喜色,敷衍抱拳说道:“天子赐婚,要求尽快,所以准备仓促,来不及宴请宾朋,让诸位挑理了!”
    但他这类说辞,可糊弄不了这些富贵宅门里的公子们。
    这一看就知道,低贱的新嫁娘不遂世子的心意,只是碍着陛下赐婚,匆匆应付了差事罢了。
    一个瞎女,有什么可给亲友展示的?怕是觉得丢人,才藏起来不见人的吧?
    不过这样的热闹若不看,岂不是太可惜?所以这些狐朋狗友商量好了,突然前来,杀世子个凑手不及。
    虽然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虽然韩世子着实可怜,可这样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但是原本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前来观礼的人,待看到新娘子挑开挡脸的红珊瑚步摇,与世子互相敬酒成礼时,那等花容月貌一下子就让众人的哄笑声戛然而止。
    我的个天!这姑娘也是太好看了吧?京城的小门商户竟然还藏了这等绝色?
    大多新娘子都是厚涂脂粉,抹着红红的腮帮子,抹得若纸扎的童女一般。
    可是这位世子妃倒是标新立异,并没有画新娘妆,只是淡扫峨眉,薄施粉黛,可因为五官明丽,竟然有种出水芙蓉般的清纯之感,更显得红衣似火,妖娆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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