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夫人心里忐忑,可是看苏落云气定神闲的样子,又好似没有听到。
    一时间,她们的心就像爷们儿手里的骰子,也跟着忽上忽下。
    苏落云偏还频频冲着她们笑,惹得夫人也跟着回笑,全然忘了她是看不见的。
    好不容易,韩临风玩得尽兴,这些手下虽然公事上不交实底儿,可赌桌上却个个大方得很,输给了新上司不少的钱银。
    韩临风伸了伸懒腰,吩咐庆阳将银子收一收,就准备送夫人回梁州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梁州不像京城,到了夜晚就清冷多了。不过街角巷尾还是会有汤面摊在支着火。
    两个人在粮草营虚以委蛇,其实都没吃踏实,已然错过了饭点,若回王府叫厨下做东西吃,也要等等。
    于是韩临风干脆拿赌赢的银子请客,请落云在街角的汤面棚子里吃热乎乎的汤面。
    这类民间小食,讲究的是味浓解馋,与王府里精致的搭配又是不同。
    韩临风在落云的汤面里加了一勺辣子,喝上一口足够驱散夜晚的寒凉。
    落云毫无防备地喝了一大口,结果呛得鼻头都红了。
    韩临风笑看着她娇憨的模样,又在她的碗里加汤,冲散味道。
    落云没好气道:“我现在就指着鼻子呢,你这一勺辣子加进去,我的鼻子都要废了。”
    方才在粮草营巡视粮仓时,她也跟着一群女眷,走在这些粮草营的军官后面。
    虽然看不见,可是她的鼻子却嗅闻到了不妥。
    那些粮食保管得并不妥当,有几个粮仓甚至有股子潮霉味道。
    虽然粮食储存一般都有损耗。可这是阵前,那些粮食都是给打仗的官兵吃的。
    损耗小些也就罢了,发霉的太多,临时上哪找粮食替补?若是将发霉的粮食给将士吃,只怕没等上战场呢,一个个都倒下了。
    这个粮草营,倒也不必六皇子花心思下绊子,本身就是千疮百孔,问题真是大得很哪!
    听她说完,韩临风也是彻底服了她的狗鼻子了,捏了捏她的鼻尖道:“你说得不错,有几个仓库的墙脚破裂,没有及时修补,应该渗透进雨水了。不过我看他们倒像是故意的,总得有个由头去上报损耗,然后他们才好倒卖粮食,填平账目。这些东西,欺上瞒下,看来是准备将我架空起来,只等出事的时候,再推我出去做了替罪羔羊。”
    落云沉声道:“粮草营拢共就那么多的人,想要整治倒也简单。擒贼先擒王,只要将陈群那个老油条先煎炸了,其他的也就好处置了……”
    韩临风道:“不急,且缓一缓……”
    说完之后,他便不再说话,似乎在沉思什么。
    落云的眼睛看不见,平日虽然已经习惯。可每当这时,二人独处,他不出声时,她总会有种隐隐的失落感。
    她看不到他的喜怒,也没法替他开解分担,由此升出的无力感,也是无解。
    她垂下眼眸,慢慢搅动着自己的汤碗,尽量不发出声音,免得搅了他的沉思清净。
    韩临风其实在想着北地的事情。
    他的义兄曹盛已经许久没有同他联络了,而一直以收复失地为旗号的义军,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变了味道。
    因为今年接连的洪水天灾,许多一无所有的灾民也纷纷投奔义军,现在那义军高举的大旗,除了以前收复故土的口号,又多了“攘除贪官”。
    这旗号一变,整个义军也为之一变。以往冬日,铁弗人都会拔营起寨,迁往别地。当大雪漫飞时,边境也能安稳太平一些。
    可是现在义军接连攻向大魏军兵把守的州县,又闹着要封国号,这眼看着要揭竿而起,冬日都不见消停。
    这显然违背曹盛的初衷,可是他隐隐被那裘振架空,处境也是岌岌可危。
    他先前曾经收过信,说曹盛半年前身中刺客毒箭,虽然及时救治,可是余毒未清,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
    那个裘振,似乎有意娶曹盛的女儿为妻,成为曹盛的女婿,便可以顺理成章接过曹盛的这些基业。
    曹盛当初扯起大旗只为一腔爱国热血,收复故土,却不想被人窃了几年来的根基,他的亲信打了几次败仗,伤亡惨重,在义军中的声望渐渐不及那常胜小将裘振。
    如今曹盛病入膏肓,也许只能眼看着妻女被野心人利用……
    想当初,他和曹盛不过江湖相逢,惺惺相惜而结拜一场。却想不到,结拜二兄弟的人生际遇也是如此相似。
    曹盛误收了狼子野心的部下,如今生死未卜。而他也要被别有用心的权贵利用,将要充作替罪羔羊。
    如今北地就是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局中的每个人似乎都身不由己,只能走走看看……
    当他终于抬头时,却发现落云一直安静地坐在他的旁边,汤面已经搅得烂软,也不见她吃
    “阿云,怎么不吃东西?”
    第70章
    落云微微一笑:“你不也没有吃?我想等等你……”
    韩临风笑了笑,又叫店家换了一碗来。
    两人在一盏油灯的映照吓,伴着天边孤月,衬着三俩行人,仿佛寻常的夫妻般,在街角各自吃了一碗羊杂热面。
    等他们吃完了,便步行回了王府。
    等回了屋子,二人独处时,韩临风才跟她讲起了曹盛生病的事情。
    若是换了旁人,韩临风与义军隐秘的过往自然不好宣示于人,可是苏落云当初窥破了他的秘密,才成就了二人的这一番姻缘。
    在她的面前,韩临风可以知无不言。
    苏落云皱眉听着,一时也为曹盛担心。
    曹统领是舅舅最崇拜的一位英豪,如今竟然疾病缠身,情形如此堪忧!
    “曹统领很赏识那个叫裘振的?居然还想将女儿许配给他?这个裘振几次谏言让曹盛自立称王,看起来绝非善类。”
    韩临风如今也不太清楚那义军的内幕,说起来,他和义军在各处购买粮草的袁惜也许久没有通信了。
    在上次彦县筹粮的时候,韩临风其实也替曹盛筹集了些,当时一并交到了袁惜的手里。
    听到了苏落云的担忧,他倒是摸了摸她的头,感慨道:“你若是曹盛的女儿,也许我就不用太担心曹大哥了。最起码,姓裘的玩心眼,也玩不过你……”
    苏落云噗嗤一笑:“可得了,还是你去投生成曹家女儿吧。若是你的话,只怕姓裘的还要被你卖了,还要替你数着钱银呢!”
    韩临风知道,她又在暗讽自己被他骗入韩家大门的事情,笑着拉她的手,又道:“当初我也提醒过曹盛注意裘振此人,可惜他过于爱才并没有往心里去。如今裘振一人做大,看那架势,北地这几个州县压根填不平他的胃口。可长溪王家鼠目寸,居然要舍弃地势重要的嘉勇州!一旦裘振真的攻占了嘉勇州,进可攻,退可守,北地相连的州县,甚至梁州也要不保……到时候,他王家再想攻打回来,就难如登天了!”
    苏落云不懂军略攻占的事情,可是听韩临风这么一分析,也隐隐明白一场泼天人灾迫在眉睫。
    偏偏众人皆醉,还在蝇营狗苟地算计。而清醒的那个却要被送上祭坛遭受陷害……
    如此二人待洗漱完毕,苏落云躺在他的怀里低低道:“大不了,不要这官职了。你也寻个由头,让人打断腿,称病辞官得了……”
    韩临风被她的话逗笑了,故意绷着脸道:“怎么?不心疼你男人了?我若断腿落了残疾,岂不是给了你和离的借口?”
    苏落云伸手摸着他的脸,倒是情真意切,低低道:“没关系,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养你便是了……”
    韩临风听了心里一暖,低声道:“软饭听着倒像好吃。但是我也得尽量努力些,免得沦落到要你养的那日……不过,我看那京城里也有富贵的寡妇养着软饭男人,虽然有人养,不必担忧衣食,但也要床榻上使一使气力……要不,我先交些食宿费用吧!”
    说着,他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落云娇软的身上。
    苏落云正自伤感家国情怀,担忧着韩临风的前程。没想到,他说着说着居然下了道,扯出交食宿费这样的虎狼之词!
    一时间,她也是气得哭笑不得:“韩临风!你又油嘴滑舌!”
    韩临风低头抵着她的鼻尖道:“那你要不要尝尝,看看是不是很油……”
    说着他便低头与她唇舌缠绕到了一处。
    如今在床榻上,他俩倒是磨合得甚好,愈加水乳交融。想着从明日起,他要安扎迁西的粮草营,要与她分开一段日子,韩临风愈加不舍。
    这食宿费用不免也要一交再交,多续存一些相思缠绵在里面。
    结果胡闹了半宿,以至于苏落云第二日晨起时,愣是睡过了头,都没能去送送韩临风。
    对于儿媳妇的没规矩,宗王妃不甚满意。
    她虽然懒得搭理这个大儿媳妇,却不容她坏了府里的规矩。
    清晨起来,王妃跟王爷,还有女儿韩瑶一起吃早饭时,便叫了落云去她跟前,立在饭桌旁聆听训斥。
    “我听说了,你当初在京城里时,仗着世子宠爱,隔三差五赶着世子去书房。现在看来,丈夫去军营应差,你都能旁若无人的晚起,也太是没规矩了!”
    落云觉得今早没起来,确实是自己不对,宗王妃作为长辈教训得甚是,所以她自是恭谨听着。
    她也算是被京城女魔头方二磨砺出来的,这点子训斥也不算什么。
    倒是一旁安坐的北镇王开口和稀泥道:“年轻人总是贪睡些。她以前在京城府宅里没有长辈需要请安,闲散惯了,以后注意就行了。”
    落云一听公公给了台阶,连忙恭谨道:“母亲说得我都记下了,以后一定注意,按时给父王与母亲请安。”
    宗王妃冷然道:“你出身不好,想来从小也没学习什么规矩,以前奚嬷嬷教你的时候,听说你很不受教,也不知到了我的跟前,是不是还要如此莽撞……”
    这下,正在喝粥的韩瑶都听不下去了,小声嘀咕道:“奚嬷嬷懂什么,我倒是听了她的,在宴席上丢了大丑!人家渔阳公主都夸我嫂子进退得宜,茶艺调香皆是出挑……”
    宗王妃微微瞪眼:“你在京城倒是出息,学会跟长辈顶嘴了?是不是在峻国公夫人面前也这么没大没小,才遭了人嫌?”
    看母亲瞪眼,韩瑶立刻又没词了。她此番没能出嫁,就是原罪,宗王妃三句话不离推迟婚期,绵延的暗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窜出火星子。
    北镇王看了看一直站在饭桌前被立规矩的苏落云,又适时打断了宗王妃的申斥:“坐下一起吃饭吧。咱们王府从来没有给儿媳妇立规矩的家风。你以后别惹到你母亲,她这个人就是嘴硬心软,人好得很。”
    宗王妃不甚满意北镇王拆了她的台子,可是王爷给了良善之家的高帽子已然戴上,她也只能受用着,不屑地垂着眼慢慢吃着饭。
    等早饭完毕,韩瑶陪着嫂子一起熟悉王府花园子,一边走一边说:“嫂嫂,我父王看着倒是对你很好。平日里母亲骂我时,都不见父亲维护过我。今日吃饭,他倒是三番五次地替你开脱。奇怪,你一进府就跟他顶嘴,他怎么不恼你?”
    落云微微一笑,她虽然看不见,可是以前也听世子说起过他跟父亲的日常,与其说王爷不爱长子,其实更像是严父不会跟儿子表达爱意。
    最起码,每个月王爷都会给韩临风写信。虽然里面大多都是申斥严训的话,可这坚持亲手写家书的舐犊情深,不容作假。
    她虽然拦住父亲打儿子,好似惹得王爷不快,可这其实也是给了王爷顺坡下的台阶。
    他若是真想打死儿子,岂是她说说就能停手的?
    她到梁州前也曾有些忐忑,不过现在见了公婆反而心里安生了。
    韩临风不是宗王妃亲生的儿子,所以王妃虽然挑剔她,却也是她不守王府规矩,让掌家主母没面子时,才会言语申斥。
    那些话,换了别的小姑娘可能会往心里去。
    可苏落云向来不在乎这些,王妃若申斥,就当耳旁苍蝇嗡嗡作响,她完全能做到脸上的微笑不减,一句顶撞的言辞都没有。
    除了宗王妃时不时摆一摆婆婆的谱,苏落云整日里比在京城时,要清闲多了。
    以前她在京城时,不光要操持自己陆续开的十几家店铺子,还要忙着打理世子府的庶务。
    虽然府里有管事和账房先生,但是许多事情还需要府里的女主人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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