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了梁州,王府的女主人自然是宗王妃。落云这个大儿媳妇只需要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就好了。
    小叔子韩逍正在惠城的书院读书,据说小公子跟养废了的世子截然不同。小小年纪文采斐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次次都能给王妃撑足了面子。
    惹得一众夫人总是明里暗里地夸赞:到底是王妃亲生的,天资聪慧,寻常人真是没法比!
    这类话倒不全是恭维之词,毕竟妾侍生的长子韩临风在弟弟韩逍这个年龄,还在撩猫逗狗,甚至因为不求上进,被书院的先生给婉言送回了王府,就此又被王爷送到了别处读书,不知下落了经年,才又回到王府。
    如此鲜明的对比,只能彰显出还是王妃亲生的儿子正经些。
    宗王妃与王爷的姻缘,本就是媒妁之言,婚后的生活也不尽如她意,婚姻的蜜意期短促得不够追思。
    所以王妃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儿子身上,仿佛只有养出白玉无瑕的儿子,才能弥补她的种种失意。
    现在每个月,王妃都会亲自前往惠城看望儿子,再加上平日还要跟周遭的一些府里的夫人们打打花牌。
    她这个做婆婆也很忙,没有太多时间分给不受教的儿媳妇。
    就像韩临风所说的,宗王妃的性子有些冷漠,除了起初几日落云需要早起向婆婆请安之外,余下的什么吃饭时在一旁站着立规矩一类的,后来也都被宗王妃給免了。
    她的说辞是:“你若是个好的,自然要服侍公婆,尽尽孝道。可是你有了眼疾,我若再舍了仆人侍女,非得用你,倒显得我刻薄了。你若无事,也不必日日来请安,初一十五,来上两日就行了。”
    苏落云一听,得,这是嫌我碍眼了!
    于是她自然乖巧听话,除了初一十五,再不去婆婆的院中。
    宗王妃的意思很明显,她不磋磨新媳妇,但是新媳妇也别老在她眼前晃,碍了她的眼。
    梁州虽然地方小些,可是跟总兵夫人,地方官员家眷一类的茶宴总还是有的。
    王妃往王府里请人打花牌,前厅再怎么热闹,也不见王妃唤着大儿媳妇去见客。
    最后,连小郡主韩瑶都觉得不对劲了,小声问母亲总不请嫂子出来见客,是不是有些不妥?
    宗王妃听了女儿的话,没有言语,只是捏着金丝缠柄的小银勺一口口喝着甜糯的莲藕羹。
    倒是一旁服侍的奚嬷嬷开口了:“小郡主,您是怎么了?难道是怕那些夫人们背后笑话我们王府还不够?想当初,那王经略的女儿跟世子退婚后,本地有几个相宜人家的女儿来探口风,要跟我们王府做亲家。你不知道王妃当初花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挑拣出两个相宜的人家,正准备让王爷挑拣个适合的出来。结果京城里就出了赐婚这档子事。听说世子娶了个经商的盲女时,这梁州大小府宅子就没少偷着笑话我们!得亏王妃是经得住事儿的,够沉得住气,换了一般人,都要出不了府门子了!”
    若是以前,韩瑶听了这话,自然觉得有道理,是新嫂子上不得台面。
    可是现在,她也算在京城见了市面,再听奚嬷嬷奚落嫂子的话,就特别的不顺耳。
    “嫂子虽然有眼疾,可是容貌仪态都是上乘,心思比有眼睛的更通透!再说了,她在京城里,什么公主府、国公府都是座上常客,就是皇后娘娘的中宫也去过了,怎么到了梁州反而见不得人了?”
    听女儿开口反驳,宗王妃这次倒是抬眼了:“瑶儿,你在你嫂子身边,就学了这些嘴硬的机灵?她若是这么有排面,怎么你的亲事也安排不好,还叫那峻国公府给推迟了婚约?”
    说到底,宗王妃最不满的,就是韩临风夫妇没有办明白女儿韩瑶的婚事。
    由此可见,苏落云的机灵全都长在舌尖上!
    宗王妃不想女儿跟那种牙尖嘴利的嫂子学坏,所以瞪了女儿一眼,又说道:“奚嬷嬷的话,难道没道理?”
    母亲一开口,韩瑶就不好顶嘴了,只能低眉顺目,听着母亲冷言冷语的教诲。
    没能立刻嫁人,少不得要听观音念经,紧一紧头上的紧箍咒。
    再说落云,自然清楚自己被婆婆刻意冷落了。有时候听着前厅里的热闹,香草和寄秋都替世子妃难过。
    这种刻意冷落人,实在太叫人难堪了。
    看来婆婆不愧是奚嬷嬷辅佐的主子,下脸子的路数都是一模一样。
    但是对于落云来说,这样的清闲,实在平生难得,似乎只有住在乡下时的那两年,才有如此清净。
    若是在京城的话,只怕她又要家里家外忙得如陀螺一般,像公主府那样的吃请,也回绝不得,应酬得心累。
    还有店铺里的生意,也几乎是要汇总到她这。
    现在她来了梁州,天高皇帝远,铺子的生意都交给掌柜们自行定夺,她年终岁尾的收一收银子就可以了。
    现在闲暇下来,她还可以练练许久不曾弹奏的古琴,无事时,还可以亲笔给弟弟写一写书信。
    在她离京之前,弟弟由着韩临风安排,前往远离京城的茂林县做了县官。那里离舅舅的水兵营不算太远,也算有人照顾。
    茂林虽然穷了些,但是民风淳朴,正可让弟弟历练,而李大人也是尽心为自己这位年少的门生保媒,居然将自己二妹妹家的亲外甥女钱晓玉说配给了苏归雁。
    他的二妹当初嫁给了淮山的刺史钱伯雍,虽然钱伯雍也出身清贫,可到了他这一代,是正经的官宦人家,说配的这位钱小姐芳龄十五,跟归雁的年龄也相当。
    小姑娘知书达理,十岁就能读史,不过据说容貌平平,并非清秀姿色。不过李大人两厢说和的时候,原本不报什么希望。
    毕竟钱家仕途也还算旺,说不定更想让女儿找个相当的门户。毕竟苏归雁的条件,并不是太出挑的。
    只不过他碍着韩临风这个救命恩人的情面,总要尽心给韩临风的小舅子找些拿的出手的门户。
    至于成不成,也不是他这个媒人说了算,尽了心意就好。
    韩临风当时说给苏落云听时,落云还满心担忧,怕弟弟生得容貌俊秀,看不上姿色一般的女子。又怕他一时年少耿直,不懂得委婉拒绝,心直口快说出来,白白得罪了自己的恩师李大人。
    没想到归雁看过了钱小姐的画像后,居然还要看看钱小姐写的诗。待看了两首之后,竟然原地绕走几圈,连声赞叹,最后郑重跟李大人长鞠一躬,表示自己倾慕这样满腹经纶的女子,若能得此良配,便是前世造化,还请恩师也将他的诗词文章,画像一并拿给钱小姐看。
    这种情真意切,由内而外的欣赏,正对了李归田大人的路子,既觉得外甥女的才华给自己长脸,又觉得小子有眼光!
    于是原本敷衍的说亲走人情过场,突然变得郑重了起来,李大人也上了七分的认真心思。
    结果苏归雁当时的反应,又原封不动地传递到了那位钱小姐的耳朵里,再看画像上那个容貌清俊的少年,感受到的是此少年不以容貌取人的高人之处,更是觉得公子乃是自己千里知音,高山流水的良配。
    就此,苏归雁出身商贾之家,家道混乱,外加有个名声狼藉的姐夫这些瑕疵,全都不成问题了。
    钱小姐跟心有顾忌的父母明确表示,此生非此子不嫁!
    最后,这样样都不甚相配的姻缘,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成了。
    落云接到弟弟说已经互相递交了婚书的信时,也是有些感慨,还不放心地问弟弟,连人都没见,若是婚后不喜,该是如何?
    而苏归雁的信里,却跟姐姐说了实话。苏家的家丑太多,遮都遮掩不住。钱小姐明明知道,都愿意嫁,他又有何资格去挑剔人家?
    而且此女字迹娟秀,诗文细腻,足可见性情贤淑。
    再美丽的容貌,若无品德匹配,也是让人厌烦。他此前受了继母丁氏太多压榨,对于那类靠容貌恃宠而骄,浅薄刻薄的女子,一刻都不能忍。倒宁愿效仿诸葛孔明,娶个丑女贤妇。
    落云以前一直觉得弟弟不经事。可是在婚姻这类选择上,足以见得弟弟比她了解的还要成熟老练。
    至此,苏落云也放下心来,只等过两年,给弟弟将弟媳妇娶进门来。
    落云现在以收到弟弟的家书为乐。当然,弟弟的家书千金难求,一个月,也就能收到一封。
    不过粮草大营的家书却来得甚是频繁。
    现在韩临风不怎么回家,所以二人每日就靠着小厮传递的书信互相报一报日常。
    抛去韩临风在京城里掩人耳目的吊儿郎当,其实他本人的性格算是沉稳内敛的。
    但是私下跟苏落云相处时,是话少而骚的那种,往往寥寥数语就能撩拨得落云脚趾尖都泛红。
    所以这私下情信虽然文采飞扬,也不免带了昔日密友郭偃一流的文风骚气。
    落云的眼睛看不见,一般的信件都由着身边侍女代读。
    可是这些信显然不适合读出来,韩临风倒是能想办法,弄来了碾碎的细沙掺杂到墨汁里,再写到纸上时,用指尖触摸就能感到墨痕走向。
    这样一来,苏落云倒是自己能用手指“点读”了。
    每次读信时,落云都是摸一会,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将信扔甩一边,待过一会再接着“看”。
    不过每日闲在府里,也是无聊,所以每个月中十五的时候,除了给婆婆例行请安一次之外,落云还可得了允许,去州里街市上闲逛逛。
    每月十五,州里的街市都有大集。这里风土跟京城迥然相异。坐在轿子里,嗅闻一下就能闻到北地特有的吊炉舌饼的香气,还有各种口音混杂的讨价还价声。
    落云想去当地卖香料的铺子。她上次来时,发现这里居然有上好的没药。这种波国才有的树脂一般在京城的大集上才能见。
    这个没药除了制香,对于风湿骨痛也很对病症。正好做饭的老崔有老寒腿,落云寻个古方,准备调配香药。
    她此番出门虽然坐了马车,不过因为在王府圈得太久,所以出了府门,便下了马车,戴着长纱兜帽在长街走一走。
    街上香气阵阵,落云带着侍从如此走走停停,猜测摊位上卖的是什么吃食,也别有一番趣味。
    正在闲逛时,突然来了几个骑马之人,一路驰骋而来,行人纷纷避让。
    香草一眼瞟到了马背上的人,低声道:“大姑娘,竟然有人长得跟世子一样俊!”
    落云听得一愣,而香草也觉得自己说得不太贴切,于是又补充道:“不是,就是刚才那骑马的人的眉眼鼻梁,跟我们世子一样,似乎也带了些异域的风情呢!”
    第71章
    落云不由得失笑:“异族通婚,比比皆是,不过生出的孩儿,的确是更好看些……他们是干什么的?在城里骑马这么张扬?”
    香草想起他们身上穿的是大魏军服,便说道:“都是些军爷,就是不知是不是跟我们世子一个兵营的。”
    落云也不再问,依旧朝着香料铺子走去。
    因为落云早就跟掌柜的定好了,所以她要的没药都备了上乘的,另外还有些其它要用的香料,也让老板给她装好。
    落云摸着货架子,发现这家掌柜的很不得了,货物上得可真全。若是太平时节,倒没什么好惊讶的,不过现在官道都不甚太平,他能货源稳定,就让人啧啧称奇了。
    趁着买东西的机会,落云闲来无事,询问掌柜他进货时走的水路,还是陆路。
    因为问得太过内行,惹得掌柜的忍不住问:“怎么,小娘子您也有买卖?”
    落云微微一笑,随口撤了谎:“我新近搬来,吃不惯这里的饭食,想从南边进些食材,还有布匹用具,可是这一路都有山匪,怕路途颠簸出了意外,寻思着问问掌柜的你,可有什么稳妥的路径?”
    掌柜的并不认识她,只是上下打量着,觉得她一身绫罗绸缎,很是讲究的样子,不像撒谎。
    于是他压低声音道:“这位娘子,若是想赚钱,就别走官道,你寻当地的镖行,他们有专门的路径,可以避开些关卡,少点地方的苛捐杂税,而且他们一般都黑白相通,也能少些路匪堵截。这绿林也有绿林的规矩,只要你搭靠谱的镖局子,一路畅通!”
    落云恍然点了点头。
    她当然不是要做生意,不过韩临风如今需要从别处征粮,若是运来时一路动静太大,难免被有心人做手脚,若是能有些野路子,那就更好了。
    所以她买香料时顺便问问,做到心里有数。
    闲聊几句后,落云坐在一边的桌子上喝着茶,等着掌柜的包好香料。
    就在落云端起茶杯啜饮时,铺子里又有人走了进来:“掌柜的,可有马鹿草?”
    站在落云身旁的香草回头一看,走进来三个身材健硕,穿着军服的汉子。
    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倒是十分年轻,看上去浓眉大眼,瞅着不太像中土人士,不过跟她们府上的世子一样,都因为这点子混血而显得格外英俊,倒是顺眼得很。
    香草一看他的样子,立刻想到,这不就是方才在街市上看到的策马扬鞭的那几位吗?
    不过跟世子的那股子沉稳风雅的气质不同,这个男子看上去更带有一丝野性,仿若在山林间驰骋惯的山大王,有股子说不出的桀骜不驯的气质,就算一身笔挺大魏军服,也压不住这股子桀骜不驯的气质。
    于是她连忙贴着小姐的耳朵,说又看见那个英俊的军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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