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养了这么久的恶心老鼠,终于不必再忍了!
    很快,北镇王府清冷了许久的门庭骤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原来是韩临风的那些部下的家眷,纷纷找上门来,要寻世子妃代为求情。
    韩临风来到迁西大营甚久,却一直无所作为,对部下听之任之。时间久了,那些心有顾忌之人,也渐渐放下心来,重新操办起自己干熟了的勾当,偷了粮草营的粮出去卖。
    在兵荒马乱的年月,粮食堪比黄金。守着金库却不拿,真是对不起自己这便利的官位。
    一时间,各色“硕鼠”纷纷出仓,以前他们偷卖粮食还遮遮掩掩,可是现在因为新来的上司狗屁不是,他们也愈加大胆,倒卖的数目有些大。
    就在大家各发其财的时候,那个扶不起的阿斗世子却骤然发难,在上将军巡视了粮草营之后,突然开始人事上的大清洗。
    就在运粮官陈群领着几个亲信,与私贩子粮食交易的时候,韩临风突然出现将他们按在了当场。
    按照军规,这种阵前监守自盗,难逃一死!
    这下子,那些家眷都哭哭啼啼地找上们来,求着王妃和世子妃去劝一劝世子,抬抬手,刀下留人。
    梁州是个小地方,能上一个花牌桌子的牌搭子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
    王妃跟其中几位夫人都曾经吃请打过牌,有几个被请来求情的说客,也跟王府有着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如今看她们求告上门,王妃觉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需要下狠手杀人?
    当那些夫人哭天抹泪说了一遍后,宗王妃觉得不就是小偷小摸的事情吗?打了军棍惩治了就好,要说杀人也太过。
    就在她觉得事情不大,要应承下来时,落云却不急不慢地开口道:“军营里自有军规,既然是触犯了军法,也得按照章程办事。爷们在外面的公事,我们妇道人家怎么好插手?现在你们要我应承下来倒是简单,不过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情。可我和母亲也不是兵部的尚书,如何能做这么大的主?”
    这话一说,客厅里的哭喊声顿起。
    其中一个被人请来的说客,是王妃隔着三代的远房表嫂,也是那押运官陈群的表姨母。
    她唉声叹气道:“这类事情,本就可大可小,若是督运觉得他们可恨,军棍狠狠地打,该赔多少银子,我们认罚就是了。世子妃您刚嫁进王府,当然不认得我们这些亲戚。可是王妃在梁州地界多年,应该清楚这些人情往来。督运一下子要杀这么多的人,岂不是要将王府在梁州的乡绅亲戚都得罪个遍?我们北镇王府意向宽厚待人,可不能如此坏了名声……王妃,世子一向孝顺,若是您开口,必定能求下情来!”
    这位表婶倒是了解宗王妃,一看新媳妇不好说话,转头求向了宗王妃。
    这位王妃一向好面子。
    在这小乡僻壤里,被几个乡绅军官的妇人们众星环月地簇拥,满足一下虚荣心,俨然是重回京城的贵妇圈子。
    这种感觉是宽暖人心的慰藉。
    如果韩临风大开杀戒,简直是将王妃一半的牌搭子都给砍杀没了。以后她的身边,大约也不会有人靠过来了。
    表婶这话,倒是一下子触动了王妃的要害。而且王妃听她说,她这个做母亲的能做世子的主,也很是受用。
    宗王妃这一心情愉悦,倒是凡事都好说话了,她正想开口应承,结果又听新过门的儿媳妇开口道:“正是因为母亲贤明懂法,所以世子才孝顺。若是像乡野愚昧无知的村妇,因为儿子为官便乱应承,到处卖官卖爵的,能教出孝顺儿子?我那日在军营里吃接风宴时,眼见着世子问话,要粮草账本,陈群像糊弄傻子似的一问三不知。这是拿了世子年轻,当成好欺负的了。难道他就是仗着自己的姨母跟我们王府沾亲,才这么肆无忌惮的?”
    “这……”陈群的姨母如何知道那日情形,只是被这位年纪轻轻的世子妃一句句怼得无话可说,只能尴尬地看向一旁的陈群夫人。
    陈群的老婆也有些傻眼。以前她可没觉得这位瞎子世子妃嘴皮子这么厉害啊!
    她甚至觉得这盲妇管束不了自己丈夫的顽劣爱好,任着他早在酒席上赌博,好似全无见识的妇人,所以今日她才能自信满满,厚着脸皮托人来求情。
    没想到那位王妃还算好说话,可是这个看起来娇柔文静的世子妃却恍如变了个人似的,将话堵得死死的,全无斡旋余地。
    原来自己丈夫那日耍弄的小心眼,人家早就知道啊!
    可是这么久却一直不动声色,当真是个要命的狠角!
    陈群的夫人只能干笑着道:“世子妃,梁州地界太小,大家往上数三代,都沾着亲,您就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们这些没见识的斤斤计较了!”
    宗王妃几次被落云打断了说话,也是心有不满,于是开口道:“落云,说话客气些,在座的有几位也算是你的长辈,莫要人笑话了……”
    苏落云恭谨低头,依旧不慌不忙对着宗王妃说道:“母亲说得是,我什么都不懂,也不认得她们跟我们王府是什么拐弯抹角的亲戚,值得母亲撇下自己儿子的性命前程,也要赊给她们脸面,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不过母亲您想来心里也有数,绝不会任人做了筏子,让人家背后笑话我们王府的女眷耳根发软。”
    有了宗王妃撑腰,那位表嫂的底气一下子足了:“世子妃,您这是什么意思?拦着王妃不肯应下,难道这王府换了人,轮到你掌家了?”
    宗王妃也是被苏落云气到了,拉着长音道:“王府还没换女主人,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下去吧。”
    听了这话,坐着的一众妇人都是表情一松,心知有门。
    苏落云听了王妃撵人,却纹丝不动,不慌不忙对那个求情的妇人道:“王府自然是母亲掌家,何时都轮不到什么三代表亲指手画脚。你既然号称王府亲戚,自然清楚世子并非母亲亲生,但母亲对世子格外爱重,这一路扶持着世子承袭王府封位,比亲母还亲。难道这二十多年的母子情深,就因为你们这些厚脸皮的一遭尽毁?你们这是要害我母亲犯下坑害嫡子枉法的罪过!若是被不知情的听说了,非得以为母亲是不满世子,刻意薄待儿子呢!”
    这话一出,满堂人都为之色变。
    这盲妇的胆子是有多大?怎么好提王府这等私隐?虽然世子非王妃亲生乃是公开的秘密,可谁都不会在王妃的跟前提这话题啊!
    这话说得太狠绝了,宗王妃余下驳斥苏落云的话,也硬生生地堵在了嗓子眼里。
    是呀,她不是世子亲母,若是一味逼迫他徇私枉法,真出了事儿,就成了自己设计陷害,要兄长的给亲弟弟挪地方。
    这个死丫头!今日是怎么了?仿佛给灌了枪药一般,当真是牙尖嘴利!
    脸子都扯得这么破了,也再不好挽回什么了。宗王妃最后冷声说她做不了世子的主之后,就将那些哭哭啼啼的妇人全都“请”出去了。
    待人一走,宗王妃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冲着苏落云冷冷喊道:“跪下!”
    苏落云自知方才拦截了王妃帮人做人情的事情,彻底惹怒了她,所以从善如流乖乖跪下。
    “以前奚嬷嬷说你不受教,我还没有往心里去,今日一看,果真如此!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下不来台,你好大的胆子!”
    宗王妃一发怒,满堂寂静,唯有奚嬷嬷在身后不嫌事儿大,继续火上浇油:“王妃,您看到了吧,世子妃说话也太没眼色了……”
    第73章
    苏落云不慌不忙道:“母亲,世子这次承揽的公事,干系着前方州县的安危,容不得半点错处。他手下掌管的都是些老油条,全然不拿世子当一回事。世子如此做,必定有他的道理。我看那些妇人求告上门,生怕母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索性豁出一张脸,自己先做了恶人,也免了母亲以后再见她们作难……”
    宗王妃觉得这女子也太能狡辩了,冷笑着道:“这么说,我还得对你这没大没小的样子感恩戴德?今日之事传扬出去,我们北镇满府活似无情无义之辈。我若轻饶了你,这王府的家风都要让你败光了!”
    说到这,宗王妃板直着腰板扬声道:“将家法拿过来!”
    北镇王府的家法是分男女的,一般惩罚男丁就地取材,多半是王爷的牛皮马鞭子。
    而府里正经的家法则是一根寸长乌黑发亮的木板子,平日供奉在祖祠里,若是家里女眷不听话,才会请一请。
    不过韩瑶平日温顺,言语吓唬一下就很老实了,至于儿子韩逍,王妃更是宠爱得如宝贝疙瘩一样。
    这家法在王府里也许久未用,没想到今日倒给府上的新媳妇用上了。
    奚嬷嬷威风凛凛站在了苏落云的面前,挑眉道:“世子妃,奉王妃之名,老奴多有得罪了,请伸出手来,受罚吧!”
    苏落云心知无法避开这关,于是慢慢伸出了手。
    不过就算心有准备,当木板子抽打在掌心时,那火辣一片绽开的疼痛感还是迅速窜到了脑上。
    她因为眼盲,其他的感官变得分敏锐,尤其是这一双手,经常触摸点读,皮肤纤薄敏感得很。对于痛感,更胜于常人。
    奚嬷嬷可算逮到机会报一报京城之仇了,那手下一点都没有收劲儿,一下狠似一下……
    不过就算这样,苏落云也咬住了嘴唇没有吭声。
    她身为儿媳,不能不受婆婆的教诲,可是要她痛呼求饶,那是万万不能。
    就在奚嬷嬷抽打到第四下的时候,门厅里突然蹿跳进个黑影,没等众人看清,那奚嬷嬷已经被一脚踹到了心窝处,哎呦一声就被踹倒在了地上。
    王妃也被吓了一跳,探头一看,原来是韩临风面色阴沉地立在落云的身边,正将那小妇人拽起来,扯着手心看呢。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竟然没人通禀。
    宗王妃的怒气还没有消,眼看着平日恭顺谦和的儿子居然一脚就将府里有排面的嬷嬷踹倒在地,不由得气得拍桌到:“你是失心疯了!当着母亲的面,就拿脚踹人!”
    韩临风冷冷道:“落云身娇体弱,不知她犯了什么错,惹得母亲祭出家法打她?”
    宗王妃今天也是要被这对夫妻气躺下了,便冷冷道:“她目无尊长,当着客人面前与我顶嘴,我这个做婆婆的,难道还不配管你媳妇了?”
    韩临风一早就在门房处听到了那些粮草营家眷上门求情,却被世子妃毫不留情地轰赶出去的事情。
    他倒是知道自己母亲的性情,心知不妙,也不等下人通禀,一路飞跑归来。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那白嫩嫩的手心已经被打出血印子了!
    现在听到母亲开口责备,韩临风冷冷道:“原是儿子公务上的事情闹得家宅不宁,母亲若怪便怪儿子好了。”
    关于干涉世子公务这事儿上,宗王妃原本就不占理,她现在咬定的罪名也是落云目无尊长。
    气愤之下,宗王妃冷笑道:“好啊,我原是管不了你们俩了。既然如此,以后也不必叫我母亲,你带着你媳妇自搬出去过吧!”
    “什么事,吵得沸沸扬扬?”就在这时,北镇王爷也走了进来。
    当听宗王妃气得声音发颤,讲出了事情的原位之后,王爷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吩咐管事:“以后闲杂人等,不得入王府,一大早来,搅得府宅子鸡飞狗跳!”
    看到王爷似乎将原由都归到了那些外人头上,宗王妃觉得王爷不维护自己,顿时瞪起了眼睛。
    王爷却安抚道:“好了,都是你的晚辈,还要跟不懂事的孩子置气?如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让他们长教训就行了……你们还快些跟母亲请罪?赶紧出去吧,别再碍你母亲的眼!”
    韩临风只是跟母亲赔了不是后,便扯了落云出了厅堂。
    待二人回转了内院,还没等韩临风开口说话,落云却先说话了:“你怎么这般气大,不过就是打几下手板,我忍忍就过去了。你却搅合进来,我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她方才看出宗王妃好面子,要承揽下这事儿。
    若真如此,依着韩临风的脾气也不会答应,这对母子势必要起冲突。
    她不想韩临风被王妃为难,做起事情来束手束脚的,干脆自己先做了恶人,说起话来也肆无忌惮,先将人轰撵出去,到时候被王妃责罚一顿算了。
    反正王妃好面子,自己又是陛下御赐儿媳。就算她再怎么罚,也不能将自己活活打死。
    没想到韩临风这个节骨眼回来了,一脚就将她的良苦用心踢得稀碎。
    韩临风紧绷着脸,一边给她的手心抹药油一边道:“你明知道要挨罚,为何不老实点?却偏要强出头,难道是怕我扛不住吗?”
    落云想也未想,就说了自己的心里话:“你待我和弟弟这般好,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都铭记在心,平日在府里帮不上你什么,好不容易能替你扛一扛,怎好退缩?”
    这番感恩戴德的话,若是韩临风养的幕僚门客说出来,并无什么不妥,韩临风甚至会觉得没有白养一场,总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可是这士为知己者死的话,从这小女子的嘴里说出来,韩临风却一百个不顺耳了。
    他抹药油的手微微一顿,又恍如无意道:“你是我的妻子,不是幕僚,我对你好是应该的,而你原也该受到我的庇佑,有什么好铭记在心的?”
    苏落云却觉得不是这番道理。
    她的眼睛原本就看不见,成了他的累赘负担,还让他白白承受世人的耻笑,若是再不替他分担些,岂不是真成了废物点心?
    “没关系,这是我应该的……”
    韩临风这次手上没停,可是脸却彻底沉下来了。
    自从彦县遇险之后,落云对他似乎完全放下了戒备,也不再抵触他的亲近,最后也让他生米煮成了熟饭。
    除了她起初生涩有些放不开外,渐渐的二人床笫之间也水乳交融。起初韩临风也是有种得偿所愿的满足感,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拥有了这女子。
    可是慢慢的,韩临风总觉得两人之间好像是差点了什么,却一时又品酌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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