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日,他终于领悟出了差的这点意思究竟是什么——这个女人,一直在跟他报恩呢!
    这就是天仙睡服了穷小子,要尽快报恩了结前世孽缘的意思。
    大抵神话都是这样讲的:待得恩情报完,仙女穿上仙衣,再翩然而去,徒留下傻小子抱着孩子骑着牛苦苦追忆往昔。
    照着这个意思看,他养的也是个仙女,“仙衣”倒是有好几件,个个都塞着银票金条呢!而他还不如穷小子,到现在孩子都没捞着一个……
    为了印证自己的臆想是不是真的,韩临风心思流转,突然开口试探道:“你我成婚多时,膝下一直无所出……总是这样空虚也不是办法。父王希望我先纳几个良妾……你看如何?”
    苏落云微微一愣,没想到世子突然开口说这个。
    关于子嗣的事情,苏落云在没有委身他之前,就想了很久。
    在她看来,既然成婚了,以身相许理所应当。
    她与世子的姻缘在几年内很有可能有些变数,倒不是她想着要跟世子分开,而是一旦有了万一,她将来被迫离府,小的岂不是要跟大人受过遭罪?
    她从小就体会到了没有亲娘的滋味,不想自己的孩子也受此一遭。所以她一直小心避孕,不曾怀下孩子。倒不是一直不想要,而是想等一等再说。
    至于在等什么,她的心里其实也说不清楚,就是有些微不安。
    可是现在,世子突然开口说,因为一直没有子嗣,王爷希望他纳些良妾。
    落云的心,仿佛被投入一颗等了许久的大石,既在意料之中,却还是掩不住被突然重击的不适。
    不过韩临风说得有道理。他并不知她是故意避孕,二人又成婚这么久,一直没有动静,府上的老人自然会心有焦虑。
    韩临风这个年岁,也该有子嗣了。总不能因为她不想生,就耽误北镇王府开枝散叶吧?
    她尽量不动声色,挤出一丝微笑:“你身为世子,身边也应该多些人照拂。只是我有眼疾,挑不出容貌好坏,若是有王爷张罗,我倒也省事了……”
    她尽量说得温婉贤淑。作为深门大户的媳妇,就算夫妻再恩爱,也少不得跟丈夫张罗侍妾,这原也是她在京城的宅门子里见惯了的。
    只要丈夫招纳的不是像红云那样青楼里不正经的女子,做妻子的无从反对。
    韩临风一早也猜测到她的反应,虽然预料到了她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可是真看见时,还是有些压制不住心底的闷火——她对他倒是敬爱有嘉,感恩戴德,可是唯独没有将他看成是她心爱的男人,容不得其他女人染指!
    “哎呦……”苏落雨只觉得男人抹药油的力道突然大了些,揉得她手心疼得厉害,不由得叫出声来。
    这下子,就算看不见,她也察觉到韩临风有些不对劲了,不由得抬头探究地“望”向他。
    她那双眼,是他见过最好看的,水剪双眸,含光掠影。
    此时那眸子里正映着他的影子,可是在她心底,可有他?
    他除了是她的恩人,是她的当家掌柜之外,还是什么?
    落云等了许久,不见他说话,只能缩回自己的手,半低着头道:“我的手无碍,不必抹药了。”
    韩临风知道,落云刚因为自己受了委屈。他现在若像没吃饱奶的孩儿一样,跟她哭闹着爱不够,简直是昏聩头了。
    所以他默默吸了一口气,对落云道:“好久没有打拳了,我去武场练一练……你中午不要吃鱼腥发物,仔细些养手……以后这类事情,不许你再替我出头。”
    说完,他站起身来,径直去了武场。
    落云听着门声开合,知道他已经走了。
    也是,马上要有侍妾入门了,还不止一个,腰板子自然得练得硬实点,不然怎么禁得起被窝里的折腾?
    她努力吸了一口气,然后起身坐在了书桌前,压根不管手心红肿,开始研墨练字。
    香草在一旁看着,大姑娘练写的是静心经,这是有什么心魔要除?
    只是平日里,写得甚是方正流畅的字体,今日仿佛乱了章法,大姑娘一连写错了好几张,最后将笔一扔,心烦地摇着扇子,问香草:“给我舀一瓢凉水来,屋里怎么这么热……”
    香草看了看屋子,那炭盆子早就凉透了,还没来得及换呢?大冷天的,能热到哪里去啊?
    大姑娘这是起了心火不成?
    王府里着火的人,不光世子妃一个。
    那天练拳,世子仿佛心里有气,在武场生生打烂了一个沙袋子。
    宗王妃也在着火,她还余怒未消,从小丫鬟的嘴里听到了世子方才练拳,居然打烂了个沙袋子,气得一摔茶杯子:“这是踹倒了奚嬷嬷还不解气,跟我置气呢!”
    韩瑶知道了母亲惩罚了嫂嫂的事情,小声嘟囔道:“哥哥平日里对嫂嫂连句重话都没有,精精细细地将养,母亲倒好,上来就祭出家法打人。嫂嫂那么娇弱的身子骨如何能受得住?哥哥不心疼死才怪……”
    宗王妃觉得家里的小辈都翻了天了!连一向乖巧的女儿都学会了顶嘴,气得她微微瞪眼道:“怎么?你也心疼?”
    韩瑶摆弄着手里的帕子低声道:“将来我嫁人了,若是婆婆一言不合便祭出家法,难道母亲就不心疼我?”
    依着她看,峻国公府的那位夫人,比母亲还要严厉些,将来她嫁过去,远在他乡只孤身一人,又被婆婆家看不起,岂不是跟嫂子一样的处境?
    所以见落云如此,韩瑶难免会兔死狐悲,有些悲春伤秋。
    宗王妃倒是气得笑出声来:“我看你越发的没规矩,何须你未来婆婆打?我现在就应该家法家法你!来人啊,将家法给我拿过来!”
    现在是吃晚饭的时候,王爷正好一脚进来,撞见了王妃呼喊家法的场面,于是扬声道:“今日是怎么了?北镇王府的家法落灰多年,今日倒是开了光,小心用得太勤,被打折了!”
    韩瑶赶紧躲在父王身后,小声嘀咕:“父王,我知道错了,快劝劝母亲。”
    于是王爷在中间和稀泥,总算是让家法继续躺着落灰了。
    今天是月中,正是一大家子团聚吃饭的日子,所以韩临风才赶着回来。
    等掌灯时,落云和韩临风落座,一场沉闷的王府团圆晚宴就开始了。
    宗王妃白日刚跟夫妻俩起了冲突,折损了奚嬷嬷一员大将,不甚想说话。
    韩临风和苏落云刚刚探讨了给王府招揽新人的事宜,彼此都不怎么满意,一时无话可说。
    韩瑶刚刚差点挨了母亲的一顿打,此时喝汤都不敢大声。
    满桌子里,唯有王爷还算如常,只是这饭桌上太安静,犹如还魂夜的魂灵聚餐,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的北风打旋。
    北镇王觉得心跳都要凝住了,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向韩临风问起了粮草营的事宜。
    韩临风自是挑拣了些能说的,跟父王讲述了粮草营的亏损。
    “他们倒卖粮食并非这一两日,累计起来的数目甚大,压根对不上账,所有储备的粮食剔除掉发霉腐烂的,少了将近一半。幸好我查出来得早,已经报呈了上司,恳请朝廷再调配些粮草过来。不然这些亏损便要全算在我的头上,若是紧急调粮,调不出去,我便要拿项上人头给那帮混蛋顶缸了……”
    宗王妃听到这,总算是明白了这粮草营官司的紧迫,居然是牵连官府,掉脑袋的死罪。
    再想着自己白日差点应承下来,不由得觉得面颊发紧,在苏落云的面前下不来台。
    不过她并非感念儿媳妇,而是单纯觉得自己被韩临风的话打脸了,一时饭吃得也有些发堵。
    落云吃了几口饭后,也总算是开口说话,她对王爷说道:“对了,父王,世子跟我说起您的打算,是我想得不周,您看是否有合适的女……唔……”
    韩临风白日里不过是开口试探,当时心情糟糕,只想好好发泄发泄,倒是忘了跟她解释清楚了。
    没想到这死妮子居然这么迫不及待地在饭桌上问父王。
    这是天气要回暖了,不需要人捂被窝了,巴不得今晚就将他赶出房吧?
    他桌下用脚踹人都来不及,只能趁着她还没大放厥词前,快速伸出大掌将她的嘴死死捂住,然后将她的头按在怀里,低声道:“瞎说什么呢!老实吃饭!”
    落云猝不及防,被他捂住了嘴,一时间正挣扎要扒开他的手,可是他却不放,全然不顾正在父母跟前。
    北镇王被儿媳点了名,一时也有些莫名其妙,再看儿子捂着落云的嘴,不让她说话,不由得挑眉看向儿子。
    这是在起什么幺蛾子?怎么还堵人的嘴?
    宗王妃也是听得一脸莫名其妙,看着眼前胡闹成一团的小夫妻,觉得二人愈加没有规矩,这是要在父母面前打情骂俏?
    想到这,她将筷子重重撂下:“越发的没规矩!不吃了!”
    说着,宗王妃便起身走人了。
    不过晚饭后,王妃看望踹了心窝子的奚嬷嬷时,病恹恹的奚嬷嬷倒是提醒了宗王妃。
    “王妃,您也看到这女子的品性了吧?,若是任着她一家独大,迟早要骑在您的头上作威作福。不如您早些张罗些良妾入府,也算让世子的身边有些好人……”
    被奚嬷嬷这么一提醒,宗王妃有些恍然:是了,她怎么没想到这点?眼看着这个平民女子没大没小,将世子和女儿拐带的都有些无法无天,也是时候纳些良妾进来,分一分苏落云的宠了。
    就像韩瑶说的,韩临风将那盲女当眼珠子一样看中,也不过是新婚新鲜些,等再有年轻貌美的女子入门,自然也就有了比较。
    这个苏落云就是因为日子太顺心了,才无法无天……
    不知怎么的,宗王妃心里的火气更盛,一时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新婚不久,府里就有先帝御赐美妾的事情。
    韩临风的生母就是其中一位。
    既然是陛下御赐,王爷自然得全盘接受,而那时,王府里过世的公婆还在。她自然也要做贤妇不能善妒,在丈夫去别处过夜后,还要端送补肾的汤水。
    只是刚刚新婚时,那种真切的浓情蜜意仿佛掺入了沙子,二人的口角也日渐增多。
    她这个正经的王妃俨然成了摆设,以至于成婚三年,二人在一处也是寥寥无几。再加上她有体寒之症,膝下一直无所处,最后迫于婆婆的压力,也只能选了个最乖巧妾侍的儿子过继到自己的名下。
    若不后来,她求了生子的方子,可能一辈子都不能有自己孩儿。
    如今,人到中年,夫妻之间只剩下了相敬如“冰”。
    此间怨何其深?这也是她一直思念京城,执着让女儿嫁过去的原因,在那里,她度过了最好的少女时光,可是嫁入了王府后,再也没那样的快乐了……
    如今奚嬷嬷给她出了这主意,一下子触动了宗王妃陈年的心酸,倒觉得这主意不错。
    那个新妇也太狂悖无礼了,她真以为这深府高门是这么好呆的?也是该让新妇知道知道这里的门道了……
    再说苏落云,在饭桌上被韩临风堵了嘴后,便不再多言语,可待二人回屋,韩临风倒先绷脸问道:“就这么迫不及待?若是眼睛好了,恐怕要亲自去寻访挑人了吧?”
    被他那么一堵嘴,苏落云自然猜到了他之前借了王爷的嘴在诓她。
    她压根不搭理冷言冷语的男人,只故作轻快道:“明明是自己想找妾侍,为何要拿父王当幌子?我又不会拦着你,再说了,世子品貌出众,到哪都有被迷得不能自已的红颜知己,哪里需要我挑?”
    韩临风仰天深吸一口气——今日的闷气都是他自找的,打烂了沙袋子不说,还要回头收拾自己犯口舌的烂摊子。
    他眼尖,方才回屋的时候看香草在遮掩地收两件刚缝好的衣服。若没料错,打拳半天的功夫,箱子里的黄金“仙衣”又添了两件。
    第74章
    韩临风无力地揉了揉头穴,知道自己心急,那只小蜗牛又要吓缩回壳子里了。
    “……你的反应也太气人,难道连一丝醋意都没有?”
    苏落云听了他这话一愣,什么意思?他方才说那话是在故意气她,并非有意纳妾?
    不知为何,听了他这么一说,苏落云的心里莫名松泛了,不过心内却又猛然咯噔一下:难道……她这半日心里发沉,就是吃醋?
    她……对世子竟然起了独占之心?
    只是富庶一些的门户,男子有妻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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