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你一直伪装本真的自己,如此苦心经营,究竟是只想收复疆土,还是存着谋反之心?”赵栋突然开口又问。
    韩临风挑眉道:“身为圣德的子孙,若是一味彰显,恐怕不得圣心,带累家人。既然是自保,何来苦心经营?至于我与曹盛,本是一股热血义气相交,想要帮助义军招安归正。可是朝廷却对他们赶尽杀绝,我自要替他们想一条出路。至于以后,若是朝廷忌惮,肯容下他们自是最好。若不被逼到山穷水尽,何人会反?不过我现在只想完成圣德先祖遗愿,抓住这天赐良机,收复二十州。至于其他的,不作他想……”
    赵栋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却迟迟没有砍下,心里也是天人交战。
    他何尝不知,眼前这个青年若是真有反心,早就应该如裘振那般,攻城陷阵,刀枪对内了!
    可是韩临风并没有,之前几次遭遇战也是尽量避开了魏军锋芒。
    此时,两人对视,看着这个英俊青年眼中的磊落坦荡,赵栋的刀怎么也压不下去!
    赵栋的目中几次显露杀机,又几次按压下来,到了最后竟然“咣当”一声,将自己手里的宝刀扔在了地上。
    他仰天长叹了片刻,然后道:“你走吧,今晚跟我来的都是我心腹,我会让他们不要声张……只当不知你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韩临风郑重抱拳,却并没有立刻走,只是道:“虽然北地战局扭转,可是想要彻底收复失地,还是须得将军配合。只有将铁弗王庭驱赶万里,那么北地边疆的安定才指日可待!”
    赵栋没想到韩临风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竟然得寸进尺,还妄想着大魏的王师与他个匪军配合?
    于是他不由得瞪大眼睛,满地找寻方才扔下的刀。
    韩临风笑了一声,主动帮将军把刀捡起来递过去,然后抱拳道:“今日之恩,韩某铭记在胸,定然不会辜负将军之期许,成就一番边关大业!”
    说完,他翻身上马,带着部下迎着疾驰而来的援军匆匆而去,
    赵栋望着韩临风的背影,心里一时竟然觉得松懈了很多。
    他也没想到,在发觉了韩临风的秘密之后,他却重拿轻放,而且心里又是这么的轻松坦荡。
    就好像长久以来,他终于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一样。
    再说韩临风,这次倒是真的回到了梁州王府。
    落云倒是也习惯了他深夜归来,于是早就跟他说好了,下次晚归,就走王府选买送菜的后门,她在后门偏房处安排好了门房。那里往落云的院子走也近些。
    这样,就算韩临风深夜回来,也不必惊扰全府了。
    韩临风匆匆回来时,已经觉得满身疲惫,可是一看到灯下美人披散长发,素净着脸儿倚在门前,心底所有的乏累顷刻间便消散了许多。
    落云轻声道:“怎么又这么晚回来,陛下不会是又下和亲的旨意了吧?”
    韩临风伸手搂着她纤薄的肩膀道:“咱么府上也就韩逍未婚了,若是陛下派他去和亲,我倒也不拦着了。让他带着他的酸诗,将铁弗人都给酸倒了才好!”
    落云听他这么说,顿时想起小叔子在任何闲聊的话题里,都能往琴棋书画靠拢的本事,忍不住又是噗嗤一笑。
    韩临风还没吃饭,正好今日府里杀了两只农庄上送来的鸡,熬煮的鸡汤正浓,加些蘑菇青菜,再泡饭吃正好。
    落云看着韩临风吃得甚急的样子,也猜到了他吃的不应食,连忙又剥了两只卤蛋放入他的碗里。
    等韩临风吃完了,她帮他擦了脸,韩临风嗅问着她身上传来的幽香,忍不住低头亲吻她的脸颊。
    落云被他亲得发痒,一边笑躲着,一边摸着他下巴新长的胡茬子道:“现在北地各个州县,都在说着铁面战神的故事,那说书先生说那位战神当是兰陵王一般的俊秀人物,大约不够英伟,震慑不住敌人,这才用铁面遮脸。许多听书的姑娘都入迷了,直嚷嚷嫁人便应该嫁这等真正的英雄豪杰呢!谁又能知这位豪杰,正如吃奶的娃娃一般缠人呢……哎呀!”
    她调侃的话还没说完,韩临风已经将她一把抱起道:“你不提醒,我都不知自己没有吃饱,既然如此,余下的你且得好好喂了我。”
    一时间,在两人的嬉笑声里,床幔也翩然落下,荡漾起水纹涟漪。
    虽然二人不是新婚,可是每次长久些的别离之后,这男人都不知怠足,仿佛洪荒猛兽。
    一场欢愉下来,落云的额头布满了细汗,可是相聚时刻甚短,就算她觉得疲累了,也舍不得睡去。
    因为第二日天不亮,这男人就会悄然离去,都来不及说声平安归来。
    所以此时夜深人静时,就算烛光熄灭,两个人也要再说一会话。
    落云说起自己最近购买船只,方便香料采购的事宜来。
    韩临风懒懒道:“我怎么觉得你这是未雨绸缪,为将来跑路做准备啊?”
    落云老实承认:“倒是也有这么一点意思,这些都是海船,就算乘风破浪,入深海远航也没关系。凡事若是能留一条后路,那么做起事来才毫无顾及……不过我买船的时候,那位游财神不知从哪里听来了风声,还派人来说,要帮衬我,不过被我婉言谢绝了。”
    她跟韩临风说话,从来只需些皮毛,他就能领会自己要表达的深意,从来无需赘言。
    这次也是如此,听了她起头,韩临风猜出了她的意思,接口道:“你的顾忌是对的。”
    那个游山樾,作为钱庄的老板,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都是要算利息的。甭管将来如何偿还,都是要被他吸血拔毛,吃个干净。
    而且他的人脉也甚广,满朝上下几乎都有他的耳目眼线。
    就在几日前,游山樾给他写了一封信,信里字字句句,都在暗示他尽早领兵上京,因为宫中可能即将生变。如果能先人一步,便可稳操胜券。
    听到韩临风这么说,落云突然生出一丝不安,试探问道:“游山樾若这么说,必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你打算如何去做?”
    韩临风淡淡道:“北地的战事正是到了关键的时候,我若这时突然领兵入京,跟裘振一流又有何异?”
    落云明白他的意思。为了年少时的故州之梦,韩临风此时并不愿为了游山樾的捕风捉影之词,而半途而废。
    接着,他又跟落云讲述了赵栋识破了他身份的事情。落云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屏住呼吸问:“他……会不会告发了你?”
    韩临风一把又将她扯入了怀里,淡淡道:“依着他的为人,应该不会……不过我倒是希望游山樾信中的事情是真。这样的话,赵栋将军的压力也会小些,我这边的事情,进展也会顺利些……”
    事实证明,游山樾财力遍布天下,他的消息大半不会是捕风捉影。
    因为京城里的意外接踵而来,所有的权贵很快就要无暇顾及边疆了。
    京城的这场动荡,还要从彦县灾民纷纷来到京城里集结闹事说起。
    往常的灾荒年,若有地方官员侵吞了赈灾的钱银粮食时,也会有不满的灾民在有人挑头的情况下,来到京城敲鼓告状。
    这在京城的官员来说,也是见怪不怪了。可是这次彦县周遭几个乡郡来人甚是汹涌,似乎有人给这些灾民出谋划策,鼓动他们在陛下出宫去皇寺上香的路上,拦住御驾告御状。
    这伙灾民也算是胆大妄为了!居然公然举着状纸,上面写着九皇子纵容下属贪赃枉法条条件件,还有数十个乡镇的万民请愿画押的条幅,在京城长街上下跪请命。
    魏惠帝的身子一直不大好,这次去皇寺上香,也有为自己祈福的意思。
    没想到刚刚走出宫门,就遇到了这样的阵仗,当真是晦气,因为怕出岔子,这烧香还愿便是不成了。
    陛下只能沉着脸找寻来九皇子,为他究竟有没有处置好彦县的烂摊子?
    瑞王当然也清楚,这伙灾民当街阻闹,在这个将要立储的节骨眼,给自己造成多大的影响。
    毕竟父皇要顶着沸腾的民怨册封皇储,在群臣的面前也不好交待了!
    不够九皇子更清楚,若是没人在背后煽动扶助,这些灾民原本连城门都进不来的!这各个城门守门的虽然都已经是皇帝的人马,可依然有人被收买,为这些灾民开了后门。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将这些灾民都弄出去!可是现在京城外面又有许多的灾民纷纷涌了过来。
    百姓没有饭吃,管你是皇帝还是皇子,左右都是死,现在来京城闹一闹,都能领一碗稀粥喝,又有什么顾及?
    城外的灾民越来越多,就连陛下也觉得不安了,立刻颁下圣旨调配军队前来镇压聚集闹事的流民。
    陛下调配的军队,乃是镇守西关的防军,虽然新上任的将军是陛下的心腹,可这防军之前的将军却是王家之人。
    当西关的军队开到城池下时,那位新上任的将军却在骑马过浅滩时,“意外”坠马,头朝下磕在了浅滩石头上,一口气没上来就死了。
    当军队奉着圣旨进来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是换了领头人,直接到王昀府邸报道了。
    接下来的事情,身在北地的人都是后来听到的。那军队入城之后,将皇宫团团包围。里面的禁军先是听了陛下的命令死守,只等当时出宫送信之人再增调援兵过来救驾。
    陛下当时派出了三路人马从宫内走粪车的暗门子出来。可是没走出几步,就被围堵过来的数倍军兵发现。
    其中一个仗着自己是宫廷蹴鞠队的出身,腿脚飞快,愣是一溜烟跑入了烟花巷子,然后顺着错综复杂的巷口,跑入了城内河的桥下,跟猴子似地贴在了桥梁之下,愣是躲过了几场围堵。
    三个送信的人里,顶属他送的最远,要给北地的驸马赵栋送信。
    原本这也是陛下的无奈备选。若是王家逼宫成功,周围的军队全都指望不上。那么唯有指望驸马爷赵栋内心方正,不会迫于王皇后的淫威,让她颠覆朝纲。
    就在那信使装成流民,从狗洞里爬出去的第三天,陛下内宫的大门也终于被横木给震开了。
    王皇后亲自带着王昀等王家武将,入宫“劝谏”陛下,不要受奸妃蛊惑,请陛下收回册封九皇子的成命,遵循正法,立六皇子为皇。
    魏惠帝看着跟他貌合神离了小半辈子的皇后,气得浑身乱抖,直问她可知自己究竟犯下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过?
    王皇后如今已经是胜券在握,自然不惊不慌,将琼贵妃母子拉来,披头散发地摁在了魏惠帝的面前。
    若是陛下不肯写下亲封六皇子韩谂之的诏书,那么她就要这奸妃母子在他的面前身首异处!
    魏惠帝清楚,他不写,这母子俩肯定留存不住。可他若写了,这母子二人也留存不住,自己更是要被卸磨杀驴。
    到了他这样风烛残年的年岁,对于生死已经不像年轻时那么畏惧了。
    若是让这狠毒妇人得逞,再让老六这个心眼狭窄,睚眦必报之辈踩着他的血肉登上王位,他便是死也不会瞑目!
    想到这,魏惠帝居然坦然大笑,只对王皇后道:“朕知你心思歹毒,什么人都能杀得,这些年来,宫内宫外死在你手上的人还少吗?既然如此,再多添几个又何妨?朕座下的龙椅,岂是那么好坐的?”
    说到这,魏惠帝突然举起了桌子上的国印玉玺,朝着台阶处狠狠摔了下去。
    就是这么一下子,玉玺的印面已经开裂了四五道口子。
    王皇后压根没料到陛下竟然会如此,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摔了玉玺。
    其实魏惠帝若肯写最好,名正言顺,少了群臣的质疑口角。可是他若不愿意写,也很好办,只找人代笔,就说陛下病重,只能口诉让人代写就行了。
    可是这国之玉玺,当真不好伪造,那印面除了大魏祖宗的亲笔题书,更是有密密麻麻繁复的花纹。就算寻了高手,伪造出一模一样的来,也得月余功夫,一时半刻也做不出来。
    可恨皇帝来了这么一下子,就算她杀光了满宫宠妃,也无济于事。
    不过事已至此,逼宫之人也只能进不可退。
    王皇后看着陛下瞪着她的癫狂眼神,露出阴冷的笑容,一挥手便命人斩杀了琼贵妃和九皇子。
    她这次逼宫,打的就是”铲除奸妃,明君耳目”的名头,琼妃和九皇子的人头落地,便也除掉自己儿子的心头大患。
    至于陛下其余的儿子,能活到成年的寥寥无几,不是母妃身份太卑微,就是自己很不成器,压根对恒山王造不成威胁!
    不过方才去瑞王府拿人的时候,满府都不见瑞王妃和那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孩。
    皇后也知道,斩草要除根,只是眼下一时难寻那瑞王妃和幼子,先得将这宫里的传承大计敲定再说。
    魏惠帝眼睁睁地看着宠妃、爱子惨死在自己的面前,一时也是涕泪纵横。他当初不愿传位给六皇子,就是因为他母亲是这等心思歹毒的妇人!
    可是千算万算,还是到了这一步,权势是何等让人癫狂,以至于结发夫妇刀兵相见,血脉父子反目成仇!
    当他被推入一间内室,房门紧闭,听着皇后撂下话来,若是他不肯写禅位诏书,便不准给他饭吃时,魏惠帝依旧是沉默不语。
    他缓缓闭上言,低声自言自语道:“我的儿子女儿都不成器,幸好还有个女婿血气方刚……王劝雪,你且等着!”
    因为拿不到陛下的诏书,皇后对外称陛下病重,而琼贵妃和九皇子却因为意图谋害陛下,而被禁军斩立决。
    如今国事,全由六皇子代劳。王后的意思很简单,陛下驾崩,她的儿子才可继承王位。
    可是国丧之时,魏惠帝若是有皮肉伤,或者毒死迹象,那么便会留下弑父的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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