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长安没想着瞒离音, 但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咱们边走边说如何?此地不是久留之地, 咱们还是先离开为好……”
    离音却没动,“比起外面, 如今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因为短时间内,鞅赦不太可能会杀个回马枪。所以在摸清外面的情况之前,咱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她顿了下, 又添了一句:“我也有些事情想问你。”
    燕长安果然不再坚持。
    他看向离音, 神情很认真:“你说。”
    离音问道:“我方才听那个魅魔说,鞅赦人在新本源大陆北境?”
    燕长安点头,道:“赦魔自三年前开始就一直驻守在新本源大陆北境, 说是……说是要护着渊南境……”
    离音神色微顿。
    燕长安继续道:“我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来, 一是我最近才找到地下魔宫的位置, 二是我没有听到任何消息说赦魔回返了。方才咱们看到的那个‘赦魔’,很可能只是赦魔的一念……”
    离音道:“方才那人是赦魔也好, 仅仅是他的一念也罢, 他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他又是在这么个时间点上带魅魔来的这里……让我猜猜,最近魔域是不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或者鞅珩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燕长安微微沉吟:“魔域最近的大动作……鞅珩那边的变故……你说的是三年前那件事?”
    三年前的那件事?是什么事?
    离音看向燕长安。
    燕长安解释道:“这五年多来发生了许多事, 若说鞅城的大事,大约就是三年前的那桩了。大概在三年前, 君尊者,也就是你师父重伤了鞅赦……”
    离音神色一动。
    师父应该是为了她吧?
    当年若不是鞅赦忽然出来搅局,他们的确不至于这般狼狈……
    燕长安继续道:“鞅赦的伤势应该极重, 甚至是能致死的那种。彼时他只是半魔之身, 是没有纯魔不死不灭的能力的。他重伤后, 直接就到鞅城来了。在这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鞅赦恢复了纯魔之身,但鞅珩就很少露面了……”
    离音若有所思。
    燕长安道:“我猜测鞅赦应该是用了什么法子将鞅珩身上的血脉收回去了,所以鞅赦又变成了纯魔。而鞅珩估计因此伤重,如今正在闭关疗伤……”
    离音又问:“那之后呢?恢复了纯魔之身的鞅赦是如何做的?”
    是去找君无咎复仇,还是别的?
    燕长安顿了下,似是觉得接下来这些事有些古怪:“他似乎没管鞅珩,也没去报仇,而是调兵遣将,直接去驻守在新本源大陆的北境……这一守就守到了现在。”
    离音轻轻垂下了眼。
    她想到了魅魔和鞅赦的那些话。倘若他们都没说谎的话,鞅赦之所以会驻守渊南境,为的是鞅珩。
    所以,事情有可能是这样的——
    鞅珩将自己身上的半魔血脉还给了鞅赦,这行为可能激发了鞅赦的一颗“慈父”心肠。于是他恢复纯魔之身的第一件事不是复仇,而是想着替鞅珩完成心愿。
    至于鞅珩的心愿……鞅赦大约理解为伴生魔子,也就是她的事了。
    这才有了后来鞅赦亲自驻守北境以及让魅魔来蛊惑她的事。
    这两件事其实都颇有说法。
    鞅赦调动魔族精锐护住渊南境,这固然是在向她示好,却也将她架在火上烤了;另一方面,他又让魅魔来蛊惑她,希望她能“心甘情愿”成为鞅珩的伴生魔子……
    这心思确实深了些。
    唯一的问题是……这两者在时间上是不是有点脱节?
    鞅赦三年前就出兵新本源大陆北境,却又为何在三年后才让魅魔来蛊惑她呢?
    总不能他三年后才想到了可以利用魅魔之事,或者三年后魅魔才得空吧?
    还是说此中又出了什么变故,导致鞅赦觉得有必要加强对她的掌控呢?
    比如……北境可能有变?
    离音想到这里,神色都有些变了。
    她再次问燕长安:“你再好好想想,魔域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动静?也不需魔域了,就鞅赦就行。他近些时日是不是干了什么事?比如说……调兵?”
    燕长安见离音神色紧张,神情也凝重起来。
    他仔细回想了好半晌,这才道:“鞅城内的兵力一开始就被鞅赦调走了,并没有多少剩余兵力可以动用。若要说其他动静……”
    他神情有些犹豫,“我每旬轮值的次数比之以往多了一次,这算吗?”
    离音神色一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五日之前。但每年这个时节轮值的安排都会有轻微变动,这应该不算什么异动吧?”
    “倘若鞅赦就是故意让你们这么以为的呢?借着每年都会发生变动的轮值排班之事行事,谁会怀疑他的目的?”
    “你的意思是,鞅赦暗中调兵了?”燕长安说到这里,忽然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没错!鞅赦应该是暗中调兵了。我该早点想到的……”
    他神色有些懊恼,“此次潜入这地下魔宫,比我想象中要容易得多。我原本还以为这是我实力精进了的缘故,现在想来,应该是各处的防卫只是虚设其表……倘若鞅城各处的防卫都是如这般,那么如今整座鞅城,说不得只剩一个表面的躯壳了……”
    燕长安说到这里,又顿了下,“可鞅赦调这么多兵干什么?应该还是往北境吧?那为何还要增兵呢……除非,北境有变?”
    燕长安神色微变。
    北境有变,还能是什么变故?只可能是渊南境要出现了!
    燕长安着急起来,“咱们不能耽误下去了,得马上离开这里。”
    离音却还稳得住,“眼下不是着急的时候。我之前已经说了,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鞅赦刚通过魅魔给我下了蛊惑,对我应该是最放心的时候,所以咱们可以放心地待在这里。若是此时出去了……”
    她看向燕长安,“你知道鞅赦或者鞅赦的这一念到底何时会离开鞅城吗?倘若在他离开之前咱们不慎暴露了,届时才是后患无穷。所以咱们必须等,等鞅赦完全离开了鞅城。届时此地失了最大的依仗,咱们才好行动……”
    燕长安想了想,慢慢也冷静了下来。
    离音又道:“当然还有另外一点,我不想以一种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出去,届时不仅帮不上忙,可能还会拖后腿……”
    “我不怕你拖后腿。不,你不会拖后腿的……”燕长安下意识脱口而出。
    这话一出口,他一眼又对上了离音一双格外清冽的眼。
    他发热的头脑霎时间冷静了下来。
    离音直接跳过了燕长安的这句话,接着道:“所以,我需要点时间知道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五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主要的,魔域如今是个怎样的格局?”
    燕长安抿了下唇,到底没有再磨叽。
    他道:“魔域内的格局其实比之以前要简单,但这种简单背后,其实格外血腥……”
    燕长安神色有些复杂,“对鞅珩此人,你一定要慎之又慎。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魔域这些大变动的主要黑手了。过去的这些年里,他曾设计猎杀了第一、第三魔域近七成魔族。并且,他还猎杀过一只纯魔……”
    这样的“战绩”,离音都惊了下。
    等等,七成魔族?
    离音下意识看向一旁满池子黑魔血,神色一时间有些晦涩。
    燕长安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想法,急急道:“在你出事之前,鞅珩已经开始行动了。整个猎杀大计其实进行许多年了,最开始可以追溯到你刚自妖族大陆离开的时候,那时候他已经在谋划这些事了……”
    所以,这番杀孽不是你的过错。
    不需燕长安再劝,离音很快就将自己的心思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她问燕长安:“猎杀纯魔……鞅珩的实力怎么能够猎杀纯魔呢?况且这样的事,你为何能知道?”
    燕长安神情一僵。
    鞅珩的实力远远比不上纯魔的实力。他便是真能猎杀纯魔,也只能是用什么了不得的手段和算计。
    纯魔是死不了的,除非将他们的一身血脉都转移了个干净。而纯魔血脉又是何等珍贵的东西,任何一个魔族都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鞅珩手中有一套完整纯魔血脉的事,哪怕只漏出一点风声,都足够魔族内部沸反盈天了。离音相信,鞅珩再是自大,在足以自保并护住这些纯魔血脉之前,他绝对不可能将这样的秘密泄露出去。
    那么,这样的秘密,燕长安一个甚至不是魔族的人修,为何会知道?
    除非……燕长安别有依仗。
    离音想到了燕长安的一身天谴之力,又想到了他堕魔的父母,心内一时间就有许多猜测。
    她问燕长安:“你父母身在鞅城?”
    燕长安垂下了眼,“是。”
    “你在鞅城内的地位应该不低吧?并且……鞅珩知道你的能力?”
    “是。”
    “所以,整个猎杀纯魔的计划你也参与其中了?你甚至出了很大的力?”
    燕长安顿了片刻,才道:“……是。”
    声音有些艰涩。
    离音沉默下来。
    燕长安忍不住有些心慌,便听得离音继续问道:“一个纯魔身亡,竟然没有引起魔域内的动荡?”
    她似乎轻轻放过了这件事,燕长安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忍不住有些失望。
    这么大的事,她都不问问的吗?
    她不知道为何他会帮鞅珩吗?不想知道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吗?甚至……她都不关心他在此中的挣扎吗?
    燕长安便是心内有再多想法,这会儿还是十分配合地回答离音的问题:“我们猎杀的乃是一刚自休眠期醒来的纯魔。他已经沉睡了近十多万年了,整个魔域内的魔族对他的消息都不甚了解了……所以短期内,不至于引起什么动荡。”
    那么——
    “鞅珩猎杀得的这一身纯魔血,用在了哪里?是不是用来疗伤了?最关键的是……他需要多久时间恢复?”
    这才是离音最关心的问题。
    她想知道鞅珩究竟何时会醒来,以及当他醒来时,她需要面对的是一对纯魔父子,还是一个纯魔外加一个半魔?
    离音与鞅赦父子之间很难善了。便是她的确自魔血池中得了好处,可一开始鞅珩安的是什么心,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早晚有一天,他们之间的恩怨要清算一次的,她得提前对所有的一切都心中有数才行。
    离音看向燕长安。
    燕长安道:“鞅珩的确很可能就着这新得的纯魔血脉疗伤。我了解过,以血精形式吸纳的纯魔血脉要完全融合并融会贯通,至少需要九年以上。鞅珩不过闭关三年,离他醒来还早……”
    他抿了下唇,又道:“但不论如何,鞅珩不可能变成纯魔的……”
    离音眉心一动,“为何?”
    “因为……”燕长安深吸口气,“因为被猎杀的纯魔血脉,有两成被我拿到了……”
    离音心内一顿,很快又想明白了。
    这是替燕澜昇夫妻拿的吧?
    或许这就是燕长安会出手的原因。
    但扯上燕澜昇夫妻,离音心内又有新的顾虑了。
    她看向燕长安,直接道:“我想知道你的立场。若是出了这扇门,你父母站在了鞅珩那边,你会如何选择?”
    燕长安知道离音的意思。
    他与她之间因为夹杂着燕澜昇夫妻,到底做不成朋友。
    燕长安这瞬间的神情格外复杂,“三百多年天谴之力折磨,二十多年魔域纷争,无数次不分是非的维护,两成纯魔血脉……”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神情似是冷漠又似是失望,“我不欠他们的了……”
    离音微愣,一时也无言。
    燕长安却很快收拾好了心情,“说这些没什么意思。我同你讲讲如今魔域的地势格局好了。第一魔域的位置比较特殊,它在新本源大陆的西侧。正北邻党清国,正南接上阳国,东南则是流空界南域,正东则为凌峘……算起来,它处于人族势力的包围圈内。”
    “但这一点其实对咱们的谋划并无帮助。鞅赦围了新本源大陆北境,人族和妖族对魔族这一举动十分忌惮,早在派兵在魔域的各大出口处防守了。虽然驻守出口的大多是人族,但……人族势力里人心纷乱的人太多了……”
    燕长安说得隐晦,离音却很轻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说她渊南族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背地里有许多人都在想着抓住她吧?
    连魅魔都知道她出身渊南族了,这消息恐怕早已经不是秘密了。
    燕长安继续道:“直接走魔域通往外界的出口是行不通的,很容易惹来更大的麻烦。我们的计策有两条:一是取道东南,往原流空界南域而去。”
    “境域合并后,流空界南域的雾气散了大半,但此地的天堑尚存,还有很大一部分雾气萦绕在天堑周围。借着天堑的威名,我们应该能成功隐藏起来……”
    天堑……是说那条通往凡人界的天堑吗?
    修真界的境域格局都发生改变了,如今的天堑还能通往凡人界吗?
    它还是原本的天堑吗?
    离音刚这般想,就听得燕长安道:“唯一的问题是,我们至今不知道如今的天堑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原本它能通往凡人界,但如今还能不能就不好说了。当然我们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去凡人界,天堑能不能走通凡人界于我们而言并无太大意义。但怕就怕在它的作用变了,禁制也会随着改变,届时会遇到什么就说不好了……”
    离音想了想,又问道:“第二条计策呢?”
    “第二条计策,我知道得不全……”燕长安眉头微皱,道,“鞅城在第一魔域偏南,其东边就是狐媚魔族的领地。第二条计策里,我需要将你带往狐媚魔族族地以南的边境线上,说是有人会在那里接应……”
    离音眉梢一扬,问道:“按照你们的计划,这第二条计策是不是才是主要的?”
    “是。第一条计策只是万不得已下的选择,第二条计策才是放在首位的。好在不论选择哪一条计策,我们要走的路线是相似的。流空界南域与狐媚魔族族地相隔极近,两者就在同一个方位。届时我们可以见机行事……”
    离音又问:“那这一路你是怎么想的?暗中潜行为主?”
    燕长安点点头,“我已经选好路线了,应该不至于碰上什么人。若是实在不小心碰到了,只能硬闯了。”
    他看向离音,“你以为如何?”
    离音没作什么点评,只问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鞅城内应该还是有个明面上的主事人吧?此人的实力应该不会太差,没错吧?”
    燕长安道:“是。此人叫归泷,深得鞅赦和鞅珩信任。她与鞅赦据说并不是亲兄妹,但鞅珩却叫她姑母,三人的关系都不错……”
    他的神情有些凝重,“此人的实力堪称纯魔之下第一人,若是咱们惹来了她的追杀……只怕难了。”
    离音凝神细想了片刻,道:“既如此,咱们不暗中潜行了,咱们光明正大地去往狐媚魔族……你应该能找到合理的、去狐媚魔族的理由的,对不对?”
    理由倒是能找到,但问题是……光明正大地去?
    这是什么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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