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络的关浮波。”
    一直守在吴氏身边的女侍卫瞧见那女人手中的峨眉刺,又见她的身量矮小,看着年纪约莫三四十岁,便知她应是新络的鬼面娘子关浮波。
    她的身法武功,再加上那两枚峨眉刺,在江湖里都是独一份的存在。
    “不过她脾气古怪,向来只钻研自家武学,应该是对九重楼周靖丰的武功秘籍不感兴趣,再有她的关家寨在新络最为富有,应该对九重楼中的珍奇财宝也不感兴趣,那她是为什么而来?”女侍卫有些想不通。
    “既不为九重楼中的东西,那么便是人请来的。”吴氏看着那道与戚寸心的两个侍女打斗的身影,“可到底是什么人请了她来的?”
    关浮波的身法极为诡异,子茹一时不防,便被她凌厉的掌风打下车去,摔在雨地里吐了血。
    “子茹!”戚寸心喊了一声,回过头却见那关浮波右边的峨眉刺脱手,越过子意朝她袭来。
    她踉跄后退,身后却忽有一只手扶住她的腰身,随即一柄剑刃横在她身前,“铮”的一声挡开了那飞来的峨眉刺。
    雨幕里,她仰面往后,正望见身着涤神乡玄黑蟒纹衣衫的年轻男子戴着一个银色面具,唯有一双眼睛展露清晰。
    在涤神乡内,有一部分需要时常潜入北魏做密探的归乡人在南黎时,是需要每天都戴着这种面具的。
    抹去原本的名姓,也要抹去他的生平。
    戚寸心被他带着旋身下车,又挥剑割破两名黑衣人的脖颈,鲜血溅在他的面具上,他横握剑柄,往后刺穿另一人的腰腹。
    精铁鞭飞出,身形魁梧的丘林铎立于树梢,收回铁鞭便沾了一手淋漓的血,数名禁卫军捂着脖颈倒地不起。
    “戚少主,别来无恙啊!”丘林铎掀开斗笠,狼毛抹额被雨水浸湿,他哈哈一笑,脸颊上的一道刀疤更显狰狞。
    “多日不见,你怎么少了条胳膊?”
    戚寸心被那归乡人护在身后,仰头望见那树梢上的丘林铎左边的衣袖空空如也。
    “我到底还是小瞧了戚少主,你年纪虽小,却是手眼通天啊,不但有周靖丰和太子护你,便连石鸾山庄的老庄主也为你连着追杀我好几天……”丘林铎冷冷一笑,“老子这一趟反正是回不去了,不杀你,老子这条胳膊就断得不值了!”
    话音才落,他便一蹬树枝,借力一跃,手中收拢作一团的铁鞭挥出去便如舒展身体的龙一般刺破雨幕。
    护在戚寸心身前的归乡人迅速带她躲闪开那棱角尖锐的铁鞭,随即以剑缠裹鞭身,钳制住丘林铎的刹那,便被丘林铎一个收鞭的功夫,拽去半空。
    戚寸心望见他玄黑的衣袂,张了张嘴,却又没有喊出声,子意与子茹再度来到她的身畔,与不断袭来的黑衣人缠斗。
    戚寸心仰头去望那名归乡人手中的剑,那样式并无特别,甚至被丘林铎的铁鞭一击便断。
    但他身姿缥缈,躲开了丘林铎的攻击,并趁机一脚狠踢在丘林铎藏在衣袖下断臂的伤口上。
    丘林铎吃痛一声,面容更为狰狞。
    他到底也算如今武林中颇有声名的人物,内力积蓄起来,裹挟罡风在雨中四起,手中铁鞭犹如灵巧的蛇一般蜿蜒而动。
    “你个天杀的下水货!老娘看你还能逃到哪儿去!”
    蓦地,一道苍老却有力的女声传来,或因灌注了内力,落在众人耳畔便刺得耳膜有些发疼。
    戚寸心一抬头,便望见一个鬓发如霜,身着秋香色衣衫的老妇飞身而来,她手中提着一柄大刀,即便在雨幕之中,也能望见其刀刃上凛冽生辉,犹如星辰一般排列的金刚石。
    第42章
    “冰魄刀?”
    江西乾才用手中的金蝉枪抵开顾毓舒与韩章二人的剑刃,抬头便瞧见那老妇人手中的一把刀,他面露惊诧,“是莫韧香?”
    到底是上过战场见过千般杀伐的女英雄,即便她已是满鬓霜白,却仍然身手矫健,一双眼睛亦是精神矍铄。
    她挥起那把冰魄刀,灌注刀刃的内力裹挟雨水拂开,砸在人的脸上竟也疼得厉害。
    戴着面具的归乡人顺势侧身,剑刃勾住铁鞭将丘林铎往前一带,莫韧香脚踩铁鞭,双手握刀,飞身朝丘林铎砍去。
    丘林铎脸色大变,迅速将铁鞭抽回挽入手中,施展轻功往后退去。
    紧跟在莫韧香身后的还有十几名年轻男女,他们手中各类兵器繁杂,个个出手都十分敏捷凌厉。
    “石鸾山庄都多少年不现世了,怎么这老庄主忽然就出现了,还是来杀丘林铎?”吴氏越发看不懂眼下的境况了。
    但她垂眸,蓦地想起今晨谢敏朝轻拍她的手,说的那一句“小心”,她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却忽然警醒。
    “不好……”
    吴氏喃喃一声。
    原本她还想着今日刺杀只是冲戚寸心来的,她只需作壁上观,不必谋划什么,只要看戏就好。
    可她却忘了,有此前仙翁江刺杀一事在前,她谋杀谢繁青的流言本就闹得厉害,若今日宗庙之行她彻底身处这场刺杀之外,即便什么也不做,也必定会引得那一桩流言愈演愈烈。
    如此一来,她一定会被太傅裴寄清与太子拿住话柄。
    可陛下……
    陛下他为什么要下那一道谕旨,让她陪太子妃去潜鳞山的宗庙?
    吴氏的脸色越发不好。
    正在她晃神之际,那原本还在与子意,子茹二人打斗的鬼面娘子关浮波却忽然翻身落地,重重踩在雨水里,几步并作一步,峨眉刺飞出去,划落吴氏车驾的帘子。
    守在吴氏身侧的女侍卫反应极快,抽出长剑挡开旋转而来的峨眉刺,又见那东西刹那飞回关浮波手上。
    关浮波身材矮小,犹如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般,但一张面容却已见皱痕,看着便有一种诡秘骇人的意味。
    她忽然自窗外探入半身,面上浮出一个笑,右手的峨眉刺击断女侍卫剑刃的同时,掌风也震得女侍卫重重撞到马车的角落里。
    “娘娘!”绣屏惊恐地大喊。
    吴氏瞳孔紧缩,眼睁睁地瞧见那关浮波手中尖锐如针的峨眉刺朝她袭来,刹那划破的她的脖颈。
    一道血痕乍现,尖锐的棱角还未刺入更深,忽有一把长戟伸出车内瞬间割破关浮波的手腕。
    吴氏仓皇抬首,便正撞见那雨地里那一行身穿银色盔甲的侍卫。
    女侍卫捂住受伤的手臂,她松了口气,激动地喊,“娘娘,是濯灵卫!”
    濯灵卫,是天子近卫。
    其中高手如云,自非一般禁军可比。
    濯灵卫的出现,没有令吴氏缓过神,她反倒有些恍惚,因为她很清楚方才那匆忙退出车外的关浮波根本没有对她下死手。
    若她稍稍用力,吴氏根本没有生还的机会。
    “她到底是谁的人……”吴氏紧紧地揪着衣襟。
    江西乾亲眼瞧见关浮波跑了,他的面色无比凝重,看向那被两名侍女紧紧护在身后的太子妃。
    “既然石鸾山庄老庄主插手此事,那么江某便告辞了!”
    江西乾见眼前的形势越发不对,踢开朝他一剑劈来的韩章,转身便要施展轻功离去。
    但那名戴着面具的归乡人转身轻踩顾毓舒的肩,将手中的剑扔出去,在江西乾用手中的金蝉枪抵住剑锋的刹那,他已飞身上前,迅速横握剑柄,旋身在江西乾肩后划出一道血痕。
    归乡人剑招极快,在雨中更是犹如残影,江西乾心中骇然,匆忙应对,但百招之内,他多次被此人近身,而金蝉枪施展不开,他终究挡不住此人狠厉的杀招与诡秘迅疾的身法,被一剑刺穿胸口。
    归乡人双手握剑,带着江西乾从半空下坠。
    刺穿江西乾胸口的剑锋沾着血,嵌入丰茂野草之下的泥土深处,一缕湿润的乌发落于侧脸,被雨水敲打出清晰响声的面具之下,是一双阴郁冰冷的眸子。
    血液不断从江西乾的身体里流淌出来,他大睁的双眼逐渐失焦。
    而彼时,莫韧香的冰魄刀拂开道道气流,丘林铎后仰的刹那,虽躲过了锋利的刀刃,脖颈却仍被金刚石尖锐的棱角划出几道血痕。
    戚寸心亲眼看见那身手极好的老妇人提着那把大刀朝丘林铎砍过去,她几乎招招老辣,天幕里降下的雨水仿佛都因她周身微拂的内息而偏了方向。
    丘林铎忽然盯住底下的戚寸心,他闪身躲开莫韧香,手中的精铁鞭扔出去便如灵蛇游动,眼看就要缠上戚寸心的脖颈。
    若真的缠上,他只需用力一拽,便能顷刻要了她的命。
    戴面具的归乡人抽出江西乾胸口的剑刃扔出去,精准地抵上鞭身重重地嵌入路边的树干里。
    就在此刻,莫韧香看准机会,砍下丘林铎仅剩的那只右臂,鲜血迸溅的刹那,丘林铎惨叫的声音极为凄厉,紧接着,她的刀刃又从他背后刺穿他的身体。
    丘林铎自半空重重摔落在地上。
    满地都是黑衣人的尸体,被雨水冲刷着,血液慢慢在石板路的缝隙里浸润。
    戚寸心对上她面前这个归乡人面具下的一双眼睛。
    她惊魂未定,脸色苍白。
    身后忽然传来贵妃吴氏的声音,她猛地回过神,转过身将这名归乡人挡在身后,并伸出一只手往后,朝他摆手。
    吴氏也是一脸惊惶,脖颈间添了条浸出些许血色的锦帕,被绣屏扶着从车内下来,身边的女侍卫替她撑着伞。
    吴氏才走出几步,便见戚寸心身后那名戴面具的归乡人忽然转身走开,她只看了那人的面具一眼,心下有些怪异。
    涤神乡的事她还是知道一些的,戴面具的归乡人作为随时执行潜伏任务的密探,一般是不需要参与此类护卫任务的。
    但她侧过脸,又瞧见还有几名归乡人也戴着同样的银质面具,她便道:“看来裴太傅果真看重太子妃。”
    一般被时常派去北魏的归乡人密探,武功一定是涤神乡中至高的甲等,若非是看重这戚寸心,裴寄清又怎么会抽调这些人来做她的护卫。
    “贵妃身边不一样有父皇的濯灵卫吗?”
    戚寸心在东宫待了这么久,当然也知道方才出现的那些银甲侍卫是什么来头。
    那些都是天子身侧的人。
    戚寸心惦记着莫韧香,但回过头却发现莫韧香和跟着她的那十几名年轻男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吴氏在眼前,她当然不好问身侧的子意和子茹。
    而潜鳞山的守军也已经匆匆赶来,截住了几个蒙面的活口,剩下的都被他们杀了个干净。
    “太子妃,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不若你便与本宫先行回宫吧。”吴氏瞧这小姑娘面色煞白,没比她好到哪儿去,便又说道。
    濯灵卫一路跟随她的事,她也并不知情。
    她需要些时间,回去好好捋一捋。
    哪知这小姑娘竟摇摇头,说,“父皇旨意如此,既是有惊无险,宗庙这一趟,我必不能半途而废。”
    没来这一趟之前,戚寸心便知道出了月童城后的路上不会太平,她知道,皇帝谢敏朝也未必不知道。
    但他仍批了礼部递上去的折子,下了圣旨让她往宗庙祭祀。
    这是对她的试探,亦是一种警告。
    他试探她的胆量,也是在告诉她,即便她入了九重楼,也未必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只是轻轻拨弄几下水面,数不清的雷霆暴雨终将袭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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