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空青倒是清楚那些所谓的流民都是因何而亡,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拿这个借口做筏,劝他娘亲在村里再留一段日子。
    “勤哥他们护了我一路,眼下也实在是疲累。我早些回私塾去,也好叫他们早些交差。”穆空青压低了嗓子,凑在孙氏耳边小声说道。
    若是旁的理由,孙氏定是要同儿子辩一辩的,可他将周勤几个搬出来,孙氏也不好意思说,叫人再多护他几日,只能不甘不愿地点了头。
    临行前,穆空青还特意问了穆白芷一句预备何时回县城。
    这些日子里村人口中议论的大多是他,如今穆空青回了镇上,穆白芷怕是难免要被人说嘴。
    穆白芷笑道:“我原也就是报个平安,回来也是雇的马车。待再过上几日,这事情彻底安定了,我再回县城便是。”
    穆白芷在县城里,后头又直接被县丞接去了家中,她对此事还是知道些端倪的。
    穆空青闻言也不多问。
    他大姐不是莽撞的人,心中有成算就好。
    叫穆空青没想到的是,他本以为自己这来去匆匆的,已经是十足的急功近利了。
    可他的老师,似乎比他还要急迫些。
    穆空青到了周府,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去拜见自己的老师,顺便当面同他说一声自己的成绩。
    可谁料话还未出口,便听周秀才问道:“你预备何时下场院试?”
    穆空青心想,也不知道他老师年轻时到底经历过些什么,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本事堪称是宗师级别。
    第47章 一个结果
    炎朝院试素来都是三年两试, 即考二休一。
    也就是说,今、明两年都是院试年。
    穆空青在两夺案首之后,也不免对“小三元”的名头生出了些许心思。
    但穆空青清楚, 他先头能两度拔得头筹, 一是他确有良师指教, 二也是因着考题取了几分巧。
    不说旁的, 只看府试第二的沈墨。
    沈墨出身大家,于读书年岁上又占优势, 在这个教育资源极度不公的时代,若当真论起旁征博引,穆空青必当不及。
    可偏偏此次府试的策论题出得沉闷,那等风光霁月的大家子弟, 未必能放得下身段去应和考官,这才叫穆空青挤了出来。
    这些道理,便是穆空青当时不知, 现下也该回过味来了。
    是以穆空青也从未想过, 他要赶着今年的院试下场。
    现下听周秀才这样问,穆空青也不多犹豫, 直接坦白道:“约莫是明年, 或是两年后再下场吧。学生有意搏一搏‘小三元’的名号。”
    周秀才闻言一挑眉:“怎的今年没有把握?”
    穆空青沉默片刻,反问道:“老师觉得我院试也能得案首?”
    虽说院试和府试一样,都是整个清江府的学子参考,可院试的规模却是要比府试大上数倍。
    府试只有本届县试得中者可考, 但院试却是清江府内所有童生皆可参考的。
    甚至不乏有年少得中童生功名,却一生再无寸进的积年“老童生”。
    年近而立还在考县试的人不多见,可年近而立还次次下场院试的人却多得是。
    穆空青可不觉得现在的自己同他们相比占优。
    周秀才嗤笑一声:“都道文无第一。你便是去山上找个铁口直断来,也未必能算得准你的‘小三元’究竟到没到。”
    穆空青心道那您还问我有无把握。
    约莫是穆空青表情太明显, 周秀才将手上的书给了他,淡声道:“我虽不知你能否得中案首,但你若是要在今年八月下场,讨个功名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穆空青翻翻手上的书,准确来说也不算是书,应当是往年清江府的院试题,不过是被装订成册了而已。
    穆空青一时没忍住,还是问了句:“老师,先前我欲要取得府试前十,您似乎都不大看好的模样,怎的这会儿就对我这般看中了?”
    先前穆空青考府试时,周秀才都已经替他备好名帖了。
    摆明是为了他没能得中前十,之后主动投拜帖上门拜见而准备的。
    这才几日功夫,怎的周秀才就说他能过院试了?
    周秀才哼了声:“就你先前那策论做的,能过府试便是运道了。不过,今年这题你都能得中案首,看来是在府城的那段日子里开了窍了。”
    穆空青闭上嘴了。
    之前周秀才为了他的策论可是费了不少功夫,也把他给折腾得不轻。
    若不是李家那一遭,穆空青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才能明白过来。
    周秀才复又道:“你当真这般想要那‘小三元’的名头?”
    穆空青没忍住调笑了一句:“老师这是等不及要喝我的拜师茶了?”
    先前周秀才就曾说过,待穆空青过了院试,便正式行过拜师礼。
    但谁也没曾料到府试之前还出了那么一遭事,只凭周家护着穆空青的姿态,就足以将穆空青同周秀才的关系昭告天下了。
    周秀才却用一种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自己弟子:“拜师礼这事,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这拜师礼一日不行,穆空青便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
    于他而言,就是半字之师,也还是须得尊着敬着。
    可于周秀才而言,对这么个“外室弟子”,便是他不上心,也没人能说周秀才半句不好。
    穆空青两手一摊:“横竖我也无名无分这些时日了,也不惧再多等一年。届时若是运道好,说不准我还能带着‘小三元’的名头,风光拜入师门呢。”
    穆空青本以为他这话说出来,多少得招他老师一顿训,却不想周秀才话锋一转,问道:“前些日子教你写策论时,你可还记得都看了哪些书?”
    穆空青已经很能习惯他老师这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了,眼见他话头突然茬开,也能立刻接上:“各类通史和地志都粗浅看过,《天工开物》一类也看了不少。”
    穆空青自打可以无障碍阅读之后,看书的速度就快了不少。
    加上他记性好,少有一本书需要反复看上多遍才能用出书上典故的情况,所以阅读量在同龄人中算很不错了。
    周秀才又问:“《水经注》可看了?”
    穆空青点头:“自然看了。”
    清江府就在黄河沿岸,是以清江府的策论题中,以治水为题的比例绝对不少。《水经注》这样专注《水经》的典籍,他怎么可能不看。
    周秀才闻言睨他:“既看过了《水经注》,你今年还不念着下场?”
    看过《水经注》同他今年下不下场有何干系?
    穆空青费解:“今年又没闹水患,策论也未必就考这个吧?再者说,下场院试的学子中,应当也都研读过《水经注》了,我也算不得个中佼佼者。”
    周秀才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句:“没闹水患?”
    穆空青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没闹。
    这才四月,黄河汛期都没到。
    便是雨雪多了些,也没到成了水患的地步。
    等等……
    雨雪多了些?
    今年的雨雪多了些?
    穆空青有些知晓周秀才话中之意了。
    《水经注》中曾有注,川流所积,潭水斯涨,溢而为海。
    这一段据后世考据,普遍认为写的是后世的博斯腾湖。
    再据《山海经》中所载,开都河经博斯腾湖、孔雀河后注入罗布泊,便是黄河的正源。
    当上游溢而为海时,自然也就是下游黄河泛滥时了。
    眼下正是四月,也到了春暖融冰之时。
    若是上游已然有了溢而为海的征兆,那么无论后头的汛期雨水多寡,只要今年下游非是大旱,一场水患就总也逃不掉。
    而今年这光景,怎么都同大旱沾不上边。
    先头河堤贪腐一事究竟有无为祸者且不好说,但这三年前刚刚修建的河堤,是摆明了质量堪忧,至少不会比先头那个好到哪儿去。
    若是三年前的水患扛不住,那今年八成也不用指望。
    而大灾过后,必不可少的便是……徭役。
    按大炎律令,若是平日里的徭役,如修桥铺路等,自然可以掏出一笔“更赋”来免除徭役,谓之曰“过更”,这是朝廷应允的。
    可灾后的大役却不同这些,过更行不通,若是要避免徭役,便只有两个法子。
    一个是服役者私下同人商议,雇人顶替。
    一则是复除者自当免役。
    一般来说,复除者除皇亲贵胄外,还有孝悌力田者、乡县三老、因公或灾特许免役者,以及,身负秀才及以上功名者。
    为何言道有了秀才功名,才算是正式成为士族,从此处便可见一斑。
    见穆空青反应过来了,周秀才抿了口茶水,问道:“还要你的‘小三元’吗?”
    穆空青顿觉头痛。
    秦家那头的契书还生效,虽说这几日风声鹤唳,秦家也收敛了许多,但只要李家的判决一下来,秦家便能立时发展起来。
    届时以老穆家能得的银两,若是要雇人,也不至于雇不起。
    问题便是这人得上哪儿去雇。
    便是寻常徭役,若遇上上官克扣伙食或是要赶工,累死、饿死个把人都是常事,何况这大灾过后。
    那等无根无底的流民无人敢雇,毕竟若是这人半路逃役,最后要论罪,论的还是原主的罪。
    而知根知底的人家,没到那过不下去的时候,谁愿意拿性命换银子?
    穆空青叹了声:“老师是从何处得知消息的?”
    后世的博斯腾湖地区现下还不在大炎朝的版图内,那一片区域都是现下所称的“西域小国”的聚居地,也就是行商去得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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