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普通行商便是去了,也不该关注到水位之事才对。
    周秀才好整以暇地呷着茶水道:“这些事,待你有名有份,成了我周行博的入室弟子,自然便能知晓了。”
    穆空青被这话一噎,那无名无分是他自个儿说出来的,这会当然是咽不回去了,只能认了这遭,抱着那一册试题告退。
    到了院试这一步,其实在私塾中按部就班地上课便无甚必要了。
    哪怕是甲班的进度,对比起穆空青这学习速度来说,也是过于拖沓了些。
    不过甲班学子多是在为科考准备,即便是为了复习和学习氛围,穆空青也愿意按时按点地出现在课室里。
    只是这回他再上课,诸位同窗们对他的态度,便肉眼可见地热情了起来。
    李家全家入狱之事已然闹得满城风雨,哪怕李成与李家主支分立门户了,但到底血缘关系还在,自然也逃脱不掉。
    而关于李家此番遭难的因由,也早已传遍了清溪县。
    就算是在清江府的范围内,也有不少人听过这位年轻案首苦读得中为亲眷伸冤的故事。
    大多人都将这事当做如话本一般的故事去听,自然也不会深究为何死了一个人,却要叫李家全家下狱。
    只是私塾中的学子皆是有意仕途之人,所思所见也不会同寻常百姓一般无二。
    先前在县试时,曾屡次出言帮衬过穆空青的蒋孟柏,此次也挂车尾过了府试。
    事发时蒋孟柏与穆空青同在府城,对这事的了解自然也更多些。
    比起旁人提起此事时的津津乐道,蒋孟柏则是多了些许担忧。
    “这清溪县中,有不少商户都是依附李家生存。现下李家倒了,他们自然也讨不到好。你虽已拜夫子为师,但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穆空青此次所为,可砸了不止一家的饭碗。
    蒋孟柏提醒他当心也是出于好意。
    穆空青自然是应承了下来:“蒋兄放心。我这些时日都会于学舍中专心学业,自然也无处招惹事端。”
    蒋孟柏见他心中有数,便也不再多言,只嘱咐穆空青若是有需要,也尽可寻他帮把手。
    穆空青时隔多日重回私塾,除却甲班这些同窗的态度外,旁的变化也不少。
    穆云平和穆云安两兄弟已成功入了乙班,而秦文启则是莫名离开了私塾,只说家中要送他去往旁的书院求学。
    丙班的学子已经换了一批,叫穆空青意外的是,当年在穆氏族学中,同他们三人一起进学的小胖子穆正廷,居然也考入了周家私塾。
    穆正廷已经不再是个小胖子了,现在的他只是瞧着壮实,个头上也蹿了一截,只是那虎头虎脑的气质半点都没变。
    几人在膳堂中遇到时,穆正廷还苦恼地端着碗道:“分明我比空青还大些,怎的现在看起来,咱们四人中属我年岁最小。”
    近日里,穆空青被周秀才猛然拔高的“尚可”标准折磨得不轻,只觉得自己小小年纪身负重担,愁得头发都开始往下掉。
    听了穆正廷这番抱怨,穆空青便禁不住,含糊不清地感叹了一句:“知识令人早衰。”
    他声音低,话又说得新奇,几人一时没听清,穆正廷便问了句:“什么?”
    穆空青讪讪一笑,没敢再重复一遍。
    开玩笑,这可就在他老师的府邸里,他要是乱说话传到他老师耳朵里,少不得给他再扒层皮。
    先前他同老师闲聊时说漏了嘴,说是每回上诗赋课都恨不能愁得半宿睡不着。
    分明科考中的制帖诗只要过得去便可,从前也没见他老师这么看中这些东西,怎的现在突然就开始逼他写诗了?
    然后周秀才打量了他半晌,突然提起他先前在佥事府时,早晨跟着周武练功夫的事,索性又给他在睡前排了半个时辰的射术课,还美其名教曰习君子六艺。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君子六艺的学习效果拔群,穆空青果然每日沾床就睡,再不存在什么愁绪。
    不过,穆空青嘴上抱怨归抱怨,该做的功课却是一样也不曾落下。
    他老师的标准提高了,穆空青的水平自然也在飞速提升。
    不仅是每日要做的文章,还有一些经史典籍的记诵也是。
    文章写多了,难免会有重复用典的时候。
    若是十天半月写一篇,重复用典还不觉得有什么。
    可若是一天一篇,再这么写下去,便是老师不提,自己也会觉得臊得慌。
    更别提周秀才出题的方式千奇百怪。
    科考中常见的截搭题就不说了,诸如“黄花如散金”等偏冷,又误导性极强的题目,周秀才也没少拿出来。
    此外,院试除了四书文、杂文、策论、制帖诗之外,还多了律法一题。
    院试的律法题难度自然不必乡试、会试那样,须得考生断案做判。
    通常便只是给出一例案例,叫考生写出相应律令。
    说起来,同帖经题其实相差不大。
    这样主考记诵的题目于穆空青而言不是问题。
    只是周秀才道,若是他不想此生止步于一个秀才功名,那么律法和数术,也是早晚都要学的东西。
    横竖他现在都开始学习律法了,不若就顺带着多学一些。
    于是那些案例也开始变得古怪,有时还须得连串上好几条。
    而穆空青考完府试之后,周家的藏书阁也对穆空青敞开了大门。
    穆空青先前看书,要么自己买,在镇上买不到的,便厚着脸皮找周秀才借。
    现下周秀才说,他也到了多累积的时候了,便直接让周勤将他带去了藏书阁。
    见到周家的藏书阁,穆空青才真正明白何谓世家大族。
    仅周家这一门称得上落败的世家,便有藏书数以万计。
    各种孤本手书不计,穆空青甚至能在其中找到许多名家注释本。
    这些可不是外头卖的那些注解本,而是大家们在看此书时,随手记下的自己的一些心得,每字每句都堪称无价珍宝。
    这些东西,才是世家大族真正的立足之本!
    穆空青一直未曾问过周秀才关于周家的现状。
    他只知晓周秀才现下并无妻子儿女,似乎也无兄弟,以至于整个家族中,也找不出一个他可以培养的后辈子侄。
    否则的话,周家便是将曾经安国公府的人脉、势力全部抛却,真正地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只要这藏书阁还在,周家怎么都是能再养出一代俊才,带着周家重回朝堂的。
    虽然不知当初的安国公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周秀才既然不曾主动提起,穆空青也不会去打探这样的隐秘。
    有了这一藏书阁的书,穆空青也是一夜之间就体会到了何谓底气。
    穆空青如海绵般疯狂汲取新的知识,也没忘了关注李家的案子。
    李家入狱不到十日,四月底时,就已经将那铁矿交代了出来。
    与那铁矿一同被查出的,就是清溪县令与李家来往的事实。
    铁矿之事非同小可,便是钦差也不敢自行决断,当即便决意上报。
    上头的旨意是五月中旬到的清江府。
    穆空青从周秀才那儿得知,上头的旨意言说须得严查。
    查的并非是李家身后之人,而是那批铁器的流向。
    在清江府这个产煤的地方,私采铁矿后就地冶炼是再容易不过的。
    何况清江府虽是中原地界,可距离北境外族和西域诸国都不算太远,一旦铁器流出,于边境而言便是大祸。
    先查清铁器流向,确保边境安稳,再去追究李家身后究竟是何人。
    当今也确实称得上一句明主。
    虽然看着在继承人的选择上多少有点帝王的老毛病。
    不过,既然此事已经上报,清溪县令与李家也就注定翻腾不出什么水花来了。
    现下的清溪县,已由县丞暂代县令之位,瞧着并无新县令赴任的消息传出,这暂代转为升迁,怕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李家之事也算尘埃落定,秦家也像是缓过气来了一般。
    可能是这些日子已经将首尾收拾妥当了,秦家没了先前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反倒大张旗鼓地开起了酒楼,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同李家是生意场上的对头一般。
    那头秦家的生意铺开,这头孙氏的小摊也终于重新摆了起来。
    而穆空青从射术课上找到了乐趣,又央着家里给他买了匹小马,还似模似样地给小马起了个名,唤作乌云。
    因为那马的蹄子上带白,穆空青便说它是“乌云踏雪”。
    跟他一块儿去看马的穆云平、穆云安还有穆正廷都纳闷,照理说这“乌云踏雪”,怎么看都是“踏雪”更好听,怎么穆空青就偏要管人叫“乌云”?
    倒是穆空青振振有词道:“因为‘踏雪’的是‘乌云’,我不唤它‘乌云’唤它什么?”
    有了乌云的穆空青,准备在练习骑射的同时,也圆自个儿一个策马奔腾的梦。
    可惜,穆家在镇上租的小院里可没有给他栓马的地方。
    穆空青的宝贝乌云也只能被栓在周家的马厩里,每日里出来透风的时辰少得可怜,便是遇上了旬休,还得看穆空青近日的功课完成得如何。
    只有穆空青自个儿对功课满意了,乌云才能有和穆空青一块儿去外头散散心的机会。
    待到穆空青的文章能重新在周秀才手上稳稳拿到“尚可”二字时,时间已经到了七月里。
    当然,这“尚可”二字也只是给了穆空青所做的文章。
    他的诗赋还是被周秀才一脚踢去了“匠气”那篮里头去。
    这日正逢穆空青旬休,按前些日子的习惯说,穆空青是当埋头研究诗赋的。
    但他今日却罕见地牵出了乌云。
    连和穆空青一同去牵马的周勤都道:“你也好些日子没曾出去过了,亏得你能坐得住。”
    穆空青却是扬眉一笑:“今日可不同。老师说得对,诗赋一道最看心境,我也该出去开阔开阔心境了。”
    周勤却不信他这说辞:“我瞧你先前那模样,整日里见到朵花儿都要硬扯上两句酸诗,不是也过了挺久的。先前你怎的不去开阔开阔?”
    还能是为什么,就是跟自己拧上了,心里那道坎儿过不去呗。
    平日里练练骑射,也能算是劳逸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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