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一步一步走近,嗓音细柔, 她的睫毛沾着湿润, 两枚眼瞳脉脉,水润得像是一汪清泉,要将人溺毙其中。
    面前男子看了她一会儿,却是忽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答非所问道:
    “以后莫要在雨天出门了, 若要出门,也记得带伞。”
    蓁蓁抿唇,他却淡淡转开了目光,打量起了四周,随即迈动长腿,默默去为她整理有些凌乱的宫室。
    蓁蓁没有事做,湿漉漉的衣裳穿着难受,她走到衣橱旁,毫不避讳地换起了衣裳。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响起。
    少女脱得只剩一件嫩黄色的小衣。
    小腿笔直纤细,长长的还有些湿润的黑发凌乱披在后背。
    她手指勾着系带,故意慢条斯理的绕着。
    身后忽地横过来一只手。
    那只手轻轻拉住她的系带,瘦弱的肩膀被人按住,被他转了过来,面对着他。
    他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拈起系带,灵活地给她系着。
    然后弯身将被弄掉到地上的干燥的衣物捡起,给她穿裙,最后穿裳。
    他小心翼翼避过她的肌肤,偶尔不慎触碰,便会低声道一句,对不住。
    随即加快了动作,几下便给她穿戴整齐。
    全程呼吸不乱,看着她的眼神实在清白,就好像看着一个孩子的眼神。
    蓁蓁皱眉。
    他却是微微颔首,说:
    “蓁蓁,我要走了。”
    少女盯着他看,像是要看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白雨渐抿着薄唇,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将她抱进怀里。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搂着她,蓁蓁能够听见他落在头顶的呼吸。
    一声一声,平和冷静。
    然后,男子身躯远离,带着那股药香一同,他并没有多迟疑地转身离去,步履沉稳。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蓁蓁的视线才懒洋洋地扫过四周,室内比之从前不知整洁了多少。
    她的目光倏地一滞,因为她看见,角落里放着一把伞。
    那是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朴素得很,伞面微微泛黄,似乎是有些年头了,却依旧保存得很好,可见主人的爱惜。
    上面还有水渍,顺着伞面滑下,滴落在地。
    她看了一会儿,便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
    纤细的手指扯着腰间系带,回想方才种种,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白雨渐善于控制自己。
    恐怕得找机会下一剂猛药,要让他在她面前,没有底线才好。
    ……
    碧梧宫。
    蓁蓁一走进,便看到那抹负手而立的明黄色背影,“皇帝哥哥。”
    姚玉书转身勾起唇角,只是,扫过她全身时眼眸倏地一沉,道:
    “你这是?”
    蓁蓁微微一福。
    “臣妾见过皇上。”
    这殿内并没有旁人,她简单解释道:
    “方才淋湿了,恐御前失仪,便去换了一身。”
    姚玉书又看她一眼,移开了视线,他转身坐下,“为何让守卫都撤了?”
    蓁蓁莞尔,“皇上,臣妾与白雨渐相处十年,他的为人我知。”
    “爱妃,是不是把男人想的太简单了?”姚玉书轻轻哼了一声,指节在桌面轻叩,“要知道,他们一旦要是有了想要的东西,可是不择手段的很。”
    “臣妾知道,皇帝哥哥是担心臣妾,”蓁蓁软声安抚着,她起身来,给他倒了一杯茶,“臣妾一定会小心行事。”
    姚玉书接过了茶,面色好看了一些。
    蓁蓁道:
    “方才,白雨渐将他的伞送予了臣妾。”
    “哦?这又有什么深意吗?”
    “这把伞对他意义非凡,从他十三岁时,便伴在身侧。”
    “雁南明氏十六年前被灭,许是他家人留下的旧物也说不一定。”
    姚玉书语气一变,不悦道,“不过,你这养兄还真是硬骨头,上回,他竟在朕跟前提起玉倾太子,叫朕好生着恼呢!”
    他说着恼怒,脸上却带了一抹笑。
    “皇帝哥哥,这有什么吗?”蓁蓁眨了眨眼。
    “爱妃,你不知晓,”姚玉书无奈道,“从小,朕的太傅、还有那些御史,便对朕耳提面命,要朕视玉倾太子为典范,就连朕的亚父也说,玉倾远胜朕多矣。哼,什么玉倾太子,不过是区区死人,朕,才是名正言顺的太行天子。”
    他将茶盏放下,嗓音有些冷冽。
    “不过,若是当年华清长公主,也就是朕的姑母不死,这皇位,估计还轮不到朕来做,”
    看向面前的少女,他轻轻一笑:“所以,白卿必须为你我所用。若是不能,便在获取连枝之秘后,伺机杀之,以绝后患。”
    走狗烹,狡兔死。
    自古成大业者,便是如此。
    他观察着少女的神色,忽然意味深长地问道:
    “爱妃不会,舍不得吧?”
    少女笑了,一瞬间灿若春花,“怎么会呢?”
    她往前走了几步,依偎向皇帝的怀中。
    长发如瀑,垂落在他的手心。
    她仰着小脸,娇声道:
    “若有阻碍圣上大业者,必杀之。”
    姚玉书抚着她柔顺的长发,叹道:“知我者,爱妃也。”
    就这般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姚玉书忽然道:
    “母后要见你。”
    蓁蓁有些惊讶,虞氏?见她做什么?
    虞氏所居宫殿,为宝和宫。
    宫殿之中,并不华丽,至少比起碧梧宫,是有些过于朴素了。
    且光线有些暗,走进去能够闻到一股浓浓的旃檀气味。
    太后常年礼佛,殿内便供奉着一尊金佛。
    蓁蓁屈膝,跪在玄香一早准备的软垫上,正对着太后的床帐。
    “你就是俪韦的义女?”
    床帐之后,传来一道声音。
    太后的声音被病痛折磨得有些沙哑,却仍旧可以听出一丝悦耳动听。
    当今太后,不过三十六七的年纪。她性情端庄柔婉,先帝在世之时,极得宠爱。
    蓁蓁低着头,轻声道:
    “是。臣妾魏元贞,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道:“皇帝如今独宠于你……”
    她顿了顿,好像把什么话给咽了下去。
    只道,“后宫迟迟无子,到底惹人非议。你代掌凤印,还是要多劝着皇帝,雨露均沾,为太行绵延后嗣,才是正理。”
    她说着,轻轻咳嗽了一声,“碧江,拿哀家的玉枕来,送予贵妃娘娘。”
    “是。”那唤作碧江的宫娥,将一个长方形的锦盒递上。
    玄香接过,里面竟是一只玉枕,通体碧绿,泛着凉丝丝的寒气,真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蓁蓁谢恩,正要告退。
    身后却蓦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她脚步一顿,垂下眼帘,俯身靠近道:
    “臣妾略通医理,不知,可否让臣妾为太后娘娘把脉?”她心道,就当是那玉枕的回礼了。
    里面一静,隔了许久,从中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来。
    太后养尊处优多年,这手保养得极好。只是苍白得过分,青筋极为明显,几乎瘦的脱了相。
    蓁蓁将指搭在太后腕上,探着脉,眉头越皱越紧。
    这脉象……她大限将至。
    心里不免有些复杂,进宫这几年,自己时常翻找医书来看,自认医术也有几分精进,可到底,不是那天赋绝顶之人。
    此等油尽灯枯之兆,饶是华佗在世,也难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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