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疾风骤雨,老观主如同暴潮里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覆舟的危险,他缓缓摇头,“盗天观,祖师窥得天机,千百年才垒下一观,自古传承,老夫不能让它的命数断送在我的手上,要让三公主失望了。”
    “失望?”
    她咀嚼着这个字眼的意味,倏忽一笑,“孤从不轻易失望,只怕失望的是另有其人。”
    她将面前的一盘冰雪冷元子推了出去。
    “盗天观屡次坏我好事,还执迷不悔,助长前朝余孽的气焰。”她轻描淡写,“我既然拆了一座观音庵,再连根拔起一座千年道观,并非难事。老观主,您上路吧,孤看在长辈的份上,体面送您最后一程。”
    老观主脸皮抽搐,他本想在最后时刻维持自己的刚烈风骨,但她实在逼人太甚。
    千年道观,她竟要连根拔起,一点活路都不给他们留!
    “施主,老道劝你,因果业障,皆有定数,你如此忤逆众生意愿——”
    “众生从我,那才叫众生,不从我,那是踏脚石。既然是踏脚石,我为何还要在意他们的意愿?”
    “……”
    老观主最终还是捏起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冰雪冷元子,他袖袍一动,平静品尝。
    “三公主,我盗天观的选择绝不会出错,你现今占据上风,但倒行逆施,终非天下共主,你迟早会沦为红尘一具枯骨,而我盗天观,则会名留青史,垒成天下第一观!”
    话罢,老观主嘴角溢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师父!师父!”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宫门被人生生推开。
    “——师父!!!”
    商陆一袭白衣,多处染血,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神仙人儿,他跌跌撞撞奔过来,又噗通一声,跪倒在老观主的身边,替他切脉,“这脉象……不会的,不会的!”
    他立即检查起了桌上的吃食,手掌控制不住地颤抖。
    另一只手抓住了他。
    他抬起头,迎着她的脸,眸光模糊,不知为何,眼泪骤然流淌下来。绯红一直觉得,小王爷流泪很绝,但谪仙沦堕,众生都成了他的泪海,他眼眶分明还没红,但琉璃泪珠子一颗颗坠落,没过洁白的雪地,于是你觉得所有罪孽都是你的。
    “你没有……没有是不是?”
    他近乎祈求。
    “你没有,对吗?”
    绯红顿了顿,她捏着他的手背筋骨,落在一盘冰雪上。
    “别找了,是这个。”
    商陆不可置信看她。
    她……竟然亲手送他师父归西!
    他一字一字地说,“他,是,我,师,父。”
    “所以呢?”
    绯红拆了乌帽,发丝挽起,插了一根凤犀簪,素得飘逸慈悲,“他是你师父,就可以次次算计我,放走我要放的人,阻碍我要走的路?现在,还掐准时机,让他最疼爱的弟子赶来犀宫,见证我是如何害死他师父的,好让他弟子死心?”
    老观主用他的智谋,算计她最后一次,让他们反目成仇,更让弟子脱离她的苦海。
    绯红根本不在乎老头子的阴谋。
    男人多的是。
    “咳咳,咳咳,莲儿……”
    老观主唤着商陆的小名。
    “师父,师父,莲儿在,师父,您别说话,我这就救你!”他展开细绸包裹的金银医针,指尖捻起一针,正要刺入穴位,被老观主制止了,他清楚知道弟子这是做无用功,何必让他产生终生的阴影。
    “莲儿,为师走后,你便是盗天观的观主,你,你要将盗天观传下去,千万,千万不要让祖师的心血,白白断送……”
    老观主气若游丝,挣扎着,送出最后一口气。
    “宗政绯红,不是你良人,听师父的话,快,快离开……”
    “师父?师父!!!”
    他悲泣不已,生生呕了一口血。
    “不会的,解药,我要解药……”
    谪仙放下尊严,膝行肘步,一步步爬到她的裙摆边,拽着那绣面,再也没有在权贵面前凛然不惧的风骨,他怕,他怕她,她怎么会如此可怕?
    “三公主,三公主,是我师父不懂事,触怒了你,可,可是他罪不该死,你救他,你一定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
    还是那熟悉的轮廓,只是少了梦中的一层柔和,眉梢眼角都被锋利取代。
    她说,“抱歉,盗天观拦路了。”
    就因为他师父拦路了,所以她就要解决他吗?
    商陆心头最后的一丝希冀被碾碎。
    医者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暴怒,疯狂撕扯她的衣物,绯红手上的腕阑被他撞击得清脆作响。
    “解药!给我解药!你藏在哪里?!”
    但他手掌之下,除了一面织金抹胸,还有他人的春深似海。医者的眸光一点一点失陷下去,漆黑如墨,令人毛骨耸立,“这痕儿,是新啊,看来三公主送我师父上路之前,还送了其他人去了温柔乡。哈……我可真是……蠢货,是蠢货啊!”
    他怎么会这么贱,一次又一次,不听师父的劝告,非要给这个小畜生伤害自己的把柄?
    商陆摇摇晃晃站起来。
    “今日,便是你我恩断义绝之日,盗天观,只认魏氏,你,残暴不仁,终非正统。”
    “噗哈——”
    绯红肆意大笑。
    “一个个,都说我非正统,非明主,可他们一个个,都葬在我的脚下。”
    商陆被人从后头蒙住了眼睛,她指尖冰凉,他脖颈微微后仰,像是一株被人强行折堕的湖莲,绯红手指一弹,他眉梢乱颤,又是屈辱,又是痛苦,低吼着,“……别碰我!”
    她咬着他耳朵。
    “天下都是孤的,孤怎么碰不得你?很遗憾告诉你,你被禁足了,在我大赦天下之前,你走不出这里半步,不臣我,那便受着罢!”
    第295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38)
    圈禁?
    她竟然要圈禁他?!
    商陆喉结滚动,首先浮现的画面,是无人的宫室,凌乱的杯盏,霞彩纱撩起女子的脚踝,青尖被层层镇压,莲花都在她身下反复开谢,只剩下一双充血仇恨的眼睛。
    血肉伤害,抵死纠缠。
    然而商陆余光一瞥,又是师父逐渐冰冷的尸身,誓言犹言在耳,他那一捧赤红的血也瞬间冻结。
    “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他双肘后击,暴烈掀翻了绯红。
    绯红单手撑着青甓,她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海潮般的庞大气劲,肺腑如同被暴风冲过,阵阵发颤,不由得低声咳嗽起来。
    系统焦急道:‘宿主,你快别惹毛人家了,人家是有真功夫的!’
    靠!
    刚才对方突然亮招,武力值猛地飙升,吓了它一跳!
    别看江湖势力,诸如慈悲庵、盗天观、太初书院,被绯红一度压得抬不起头,但这是在她军队强横镇压的前提下,实际上这些江湖游侠好手,自小习武,炉火炖青,外家、内家、先天、后天、入室、宗师,一套又一套的等级把战力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你以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说不定人家还是天下第一剑客呢!
    绯红:‘我打不过他?’
    系统严肃脸:‘理论上,只要你不开外挂,是的。’
    毕竟原身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做得最出格的一件事,也就是殉国,别说舞刀弄枪了,摸一下刀剑,侍女们都要担心公主被剑尖伤到。而绯红呢,倒是精通骑马狩猎,可以抵御杀手们的突然暴起,但宗师之上若想取她首级,没有高手随行,绯红同样难逃一劫。
    当然,前提是挂逼禁用外挂。
    绯红抚掌大笑。
    “不愧是盗天观的少主,我倒是小瞧你这双抓药的手了。”
    谪仙道,“我不想杀人,也不想杀你,宗政绯红,是你逼我的。”
    他捻起了数枚金针,刺破穴位封印,气海重新流动,那些腥膻的、不堪的记忆再度变得栩栩如生,令医者的眉间都多了一份阴沉,发带雪白,瞳孔猩红,宛如堕仙。
    他记起来了。
    他是谁。
    绯红啧啧称奇,在这要命的时刻,她竟然与他闲聊起来,“那个老头果然所图非小,不然世上的孤儿那么多,他怎么就偏偏捡了你这个骨骼惊奇的绝世天才,我也想出门转转了,看能不能捡个天才当儿子养。”
    “你住嘴,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岂是你这种阴险小人可以比拟的!”
    医者衣棱当风,如同瞬息万变的云海,将绯红卷入其中,她一面躲闪,旋身掠过,抓起一个冷碟儿,朝他泼面扔去,又借着声东击西的闹乱,她抽出随身的骇犀剑,心狠手辣破他面门。
    系统:‘我靠!我靠!我靠!’
    你们说翻脸就翻脸,都不给老实统反应的时间吗?!
    “锵——”
    剑尖震颤,余波荡开,又被对方面无表情夹在两指当中。
    “啪!”
    骇犀剑被他千钧般的指力生生折断,他袖袍一翻,剑尖擦过绯红的脸庞,钉在她身后的弥勒榻上。
    医家的手腕洁白似莲,美丽脆弱,却轻易取她颈骨。
    [本世界即将关——]
    系统尖叫:‘宿主!!!’
    绯红顺势横卧了下来,商陆的指骨也碰到了弥勒榻的硬棱,要不是两条长腿拦着,他险些就掉进了妖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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