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样了,沈叔常犹豫了一下,刚准备开口,正房的门帘忽然被人从外头掀开,一道爽朗的男声传了进来:“大伯,我来找三堂哥,他在吗?”
    众人循声望过去,进来的原来是沈秋生他爹沈杜。
    “过来了?”沈老爷子招呼了一声,“老三在这儿呢,你们有事儿就先去说。”
    沈杜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先前不是在府城那边拉了一笔大单子吗,人家找到我,说时间紧,想让咱们早点过去开工,我这不就来找三堂哥了吗?”
    老爷子和沈伯文听完就明白了,怪不得刚刚老三一脸的纠结。
    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一件事儿。
    老爷子想了想,对着沈叔常说:“既然是早先应下来的事儿,万万没有失信于人的做法,这样吧,陪你大哥去京都会试的人,我再重新找个,你专心忙你的去吧。”
    沈叔常有些不好意思,还要说些什么,一旁的沈杜却忽然开口道:“大堂哥要去京都了?”
    问完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也对,快到春闱的时候了。”
    说罢就看着沈老爷子,跃跃欲试地主动请缨:“大伯,你看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沈老爷子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随即才回过神来,想到他说的应该是陪长子去京都考试的事情,不由得就顺着想了下去。
    而这一想,老爷子忽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不由意动。
    沈杜还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的,继续道:“大伯您看啊,我之前一直跟着商队跑商,去过的地方也挺多了,路上的经验肯定是够的,要是陪大堂兄过去,肯定把他照顾的妥妥当当的。”
    老爷子虽然心动了,不过想到他们方才说的事,便问他:“那你们府城的单子呢,你不去吗?”
    说到这里,沈杜不禁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大伯,说实话,我的手艺不太行,之前主要也是负责给拉拉生意,找找单子的事儿,所以干活的时候,有我没我都行。”
    这下老爷子就放心了,那就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你家里同意你过去吗?”
    “反正我爷爷肯定是同意的,他老人家同意了,我爹娘就更不可能有什么意见了。”
    沈杜当即道。
    沈杜的爷爷就是沈伯文他三叔公。上次沈伯文中了举人,他老人家还想要摆流水席来着,若是自己孙子要陪着族里最出息的子弟去赶考……
    沈老爷子想了想,说不定他老人家还真没什么意见,不过,“我这儿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你爹娘那边,还是回去再问问他们的意思,要是也同意,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沈杜听完乐呵呵的应了,随即告辞,说要回家去找他爹娘说说。
    然后没过多久,他就又回来了,问就是说家里人已经同意了。
    这效率高的,让沈伯文都有些忍俊不禁。
    ……
    到了启程那天,二房和三房的女眷孩子都留在家里,其他人,包括沈老爷子和老太太,都一块儿去了县城,准备给儿子送行。
    饶是沈伯文一再劝爹娘不必劳烦了,但老两口压根不听,老太太还说,送你是顺带的,我们还想逛逛县城,不行吗?
    沈伯文无言,只好让步了。
    至于为什么要来县城送行,则是因为老师一家和师兄也要一起上京,便约好了在县里见面,再一同启程。
    沈家到了提前说好的地方时,暂且还只有他们一家到了,因来得早,一家人还有时间说说话。
    沈珠知道这次阿娘跟阿爹出远门不带自己,前一天晚上哭了好久,怎么哄都哄不好,今天起来之后,眼睛都还是肿的,大人们看着都心疼得不得了,但又确实没办法带着她,她太小了,这一路去京都,先要坐马车到府城,然后从府城坐船,最后再转回陆路,这一路,听着就辛苦。
    大人们且受不住呢,何况她一个小人儿。
    沈伯文和周如玉也只能哄了又哄,承诺爹娘很快就回来了,都没效果,最后还是沈珏这个当兄长的出面,兄妹俩不知道悄悄说了些什么,最终反正阿珠是不哭了,沈伯文跟妻子也松了口气。
    不过就算如此,小娘子还在生他们的气呢,今天过来送行的时候,一直躲在沈老太太怀里,就是不跟他们亲近,不过沈伯文在不经意望过去的时候,已经抓到好几次她偷偷看他们了。
    真是好笑又心酸。
    倒是儿子,今年已经九岁了,已经是个小少年了,他一向懂事,如今更懂事,沈伯文反而更心疼他,便私底下跟他商量,他在这边好好读书,下次再出门的时候,便会带上他,沈珏闷闷地应了。
    一家子下了马车,就在路旁的一间茶摊里说话。
    沈老爷子跟长子说的,还是老生常谈,不外乎还是身体要紧,千万要看顾着自己,身体累病了才是最大的吃亏,身体养好,就算这次没考上,下次还有机会。
    沈伯文都一一应了。
    老爷子又道:“你既然是跟韩先生一块儿出行,那就要做好学生的本分,多帮老师做点事,一路上多长点心,弟子侍奉老师也是应该的。”
    “爹,您放心,我都记下了。”
    老爷子虽然没出过这一块儿地界,但他年纪大,经历过的也多,怎么说都比沈伯文在人情世故上懂得多,因而沈伯文没有一点不耐烦,每次都认认真真地听,然后记在心里。
    一家人说了没多久的话,不远处传来马车的声音,待到马车上的人下来,原来是邵哲。
    “见过伯父,晚辈来迟了。”
    见到沈家都在这儿了,邵哲将自己母亲从马车上扶下来之后,便过来见礼,面色赧然。
    沈老爷子也不止一次听到长子提起这个对他帮助很大的师兄了,自然不在意,摆了摆手道:“哪里是你来迟了,是我们家来早了,别放在心上。”
    “多谢伯父体谅。”邵哲还是很客气。
    与此同时,沈伯文也同邵哲的母亲见礼,他们上次见过一次,这次倒不是很陌生,邵母看着沈家这一大家子人,兄弟几个和和睦睦的,眼中难掩羡慕,同沈伯文笑了笑,只道:“你们聊,我去跟你母亲说会儿话。”
    沈老爷子哪怕只是跟邵哲简单说了几句话,人老成精的老爷子没花多长时间,就看出来这是个心思简单的后生,几句话,就把基本情况都说出来了,虽然是长子的师兄,年纪却比长子还要小上两岁,是韩先生先前收的弟子,家中只有一个寡母。
    他们几个说了会儿话,邵哲无意间转了转头,一眼就瞧见了正陪在沈老太太身边的沈苏,眼睛顿时亮了。
    一旁站着跟沈老太太寒暄的邵母注意到了儿子的视线,循着望过去,原本挂着的笑意就收了一瞬,待到她重新开口的时候,又恢复了原本的表情,和善地跟沈老太太道:“这是您家的女儿吧,长得真是标志,可惜我只有个不听话的儿子,没有这么个漂亮的女儿。”
    沈老太太一听对方夸自个儿闺女,比夸她本人还高兴,但在外头还是晓得客气的:“女儿能顶什么用,整天还不够我气的,还是你们家的孩子有出息。”
    沈苏今个儿穿了身水蓝色的襦裙,俏生生立在一旁,唇角带着笑,在外面的时候,看起来还是很能装样子的。
    邵哲收回视线,心道,原来她也来给师弟送行了。虽然没能说上话,但能见到她,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敛下心思,刚转过头,就瞧见前面过来了一队马车,看起来有好几辆,马车外头挂着的灯笼上,还写着“韩”字。不禁指给沈伯文看。
    “看来是老师他们过来了。”沈伯文了然。
    毕竟老师是带着家里人回京的,东西必然不少,倒也属实正常。
    韩家的马车到了跟前,韩辑带着夫人萧氏下了车,跟两个弟子的父母见了面,寒暄了几句,便道:“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便带着他们启程了。”
    沈老爷子两口子和邵母自然没什么意见。
    一行人这便准备启程。
    第三十六章
    萧氏扶着身边人的手上了马车, 坐着想了会儿,又掀开车窗的帘子,朝人群中看了一眼。
    收回视线, 她不禁问道:“李妈,你看那个穿水蓝襦裙的小娘子,是不是有点眼熟?”
    李妈妈方才看见就想说, 这时自家夫人提起来,便点了点头, “奴婢瞧着也是。”
    “是像谁呢?”萧氏扶着额头想了想,忽然道:“像定远侯家那个早逝的大娘子,是不是?”
    李妈妈又瞧了一眼, 心里也十分惊奇,“还真是像,这不说像个七八分,五六分是有的。”
    萧氏倒是笑了,放下帘子,道:“从前只在话本儿上看过, 说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毫无血缘关系, 也有长得相像的,可这亲眼所见了, 还是觉得新奇。”
    “夫人,说不得这小娘子,万一真的跟定远侯家有关系呢?”李妈却不信这话本上的东西, 心里觉着只有血脉, 才能长的这般像。
    萧氏其实也不是没有过这个猜测, 只是……
    她让李妈再仔细看看沈家人, 见她看明白了,才道:“你看他们兄妹四个,五官之间各有相似之处,分开看的时候还不觉得,但若是站在一块儿,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是亲兄妹,只不过是他们这妹子跟老爷的弟子的相貌,格外出挑罢了。”
    李妈经过自家夫人这么一说,暗道还真是,光一个小娘子还能说是不是抱错了,可这一家兄妹几个都抱错,那就太荒谬了,于是便放弃了先前那个猜测。
    车轮滚动起来,马车行驶在青石板路上,出了城门,渐渐驶离了这个恬淡的江南小镇。
    走了有一阵子,前面的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跟在后面的是沈家的马车,自家相公被韩先生叫到他的那辆马车上去了,周如玉原本一个人在车里,手中捧着本先前的话本在看,就是一开始沈伯文买给她的几本里的那本探案集。
    虽然已经看过许多遍,但再看起来,还是很有意思。
    马车停下,周如玉好奇地放下手中的话本,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却看到了先前陪在韩夫人身边的嬷嬷站在马车旁。
    李妈妈是奉命过来请她去萧氏那辆马车中去说说话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周如玉便没有拒绝,答应下来,跟着李妈妈登上了前面那辆马车。
    刚掀开帘子进去,周如玉便看见萧氏合上手中拿着的书,放在了车内的小桌子上,她眼睛一亮,便问道:“夫人也喜欢看这本《临安探案集》吗?”
    话音刚落,心中便懊悔起来,自己跟相公这位师娘还是第一次见面,怎的说话这般随意。
    萧氏却不介意,原本请她过来,也是因为路途之中实在烦闷,有个人说说话还会好些,闻言还有几分惊讶,不由得问道:“你竟然还识字?”
    她原本以为沈伯文娶的妻子,只是一般的乡下女子,而这样的女子,或许干活是一把好手,可论起读书识字来,方圆百里,怕是都没有几个。
    却没想到她竟然还识字,就不免有几分惊喜了。
    周如玉自然懂得她为什么惊奇,并不放在心上,便轻声解释道:“我阿爹是个童生,我是家中长女,小时候好奇心重,阿爹见状便教了我读书识字,不过也只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识得几个字就已经很不错了。”萧氏闻言了然,摇着头道:“像你阿爹这样有见识的可不多,读书识字能明理,即便是小娘子,也不能过的糊里糊涂的,什么都不懂。”
    周如玉点了点头,“阿爹是很好的人。”
    萧氏笑了笑,又道:“即便是在京都,高门大户之中,不读书的小娘子也大有人在呢。”
    这倒是出乎周如玉的意料,她还一直以为,女子不读书,只是因为家里没钱,读不起书。
    萧氏说完这句便罢了,不再就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反而换了个话题,与周如玉聊了起来:“你的闺名叫什么?你相公是我家老爷的弟子,应当叫我一声师娘,你既是他的娘子,也随他叫我师娘吧,夫人有些生疏了。”
    其实她平日里并不是个多么随和的人,只是意外的看周如玉顺眼,才这般好说话。
    周如玉却不知这些,听她说罢,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便从善如流地唤了声:“师娘,我闺名唤作如玉。”
    “如玉吗?”萧氏道:“倒是与你很合。”
    周如玉抿唇笑了笑。
    随后,二人便就着那本《临安探案集》聊了起来。
    萧氏本身文采出众,出嫁前是京都出了名的才女,即便是此刻与周如玉闲聊,不说出口成章,也是言之有物,听得周如玉眼中满是仰慕,她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这样,像发着光一般,让人心生向往。
    ……
    再往前的一辆马车上,坐着韩辑同他的两个弟子。
    就学业上的事聊了一会儿之后,韩辑看了看面嫩的二弟子,又看了看孩子都已经大了的三弟子,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连曾经骂遍整个朝堂无敌手的韩大人,都忍不住操心起了邵哲的婚事,不禁催促道:“文焕,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次春闱结束,也该把人生大事定下了。”
    邵哲闻言便露出了腼腆的笑,小声地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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