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文却在心里轻哼了一声,假装没看到他悄悄投过来的视线。
    韩辑对两个弟子之间的眉眼官司毫无察觉,紧接着就跟他们说起了远在京都的大弟子,也就是他们的大师兄——陆翌。
    在听到大师兄年纪轻轻,才三十有二,就已经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时,沈伯文和邵哲都有觉得有些不真实感,怔了会儿,沈伯文才感叹道:“大师兄真是年轻有为。”
    如今官场都讲究资历,不熬个许多年,哪儿能升官,三十二岁,还正值青壮年呢。
    而韩辑没有告诉他们的是,陆翌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除了本身能力出众,更重要的原因,便是他简在帝心,陛下所看重的人,破格提升又有何难?
    不过在他内心却觉得,沈伯文和邵哲这两个人将来的前途,也不会差。
    但这两个弟子现如今最重要的先是会试,有些事情,待到殿试之前再说,也来得及。
    因而他只道:“待到了京都,我叫他过来,你们师兄弟几个,也好认识认识,将来我若是不留在京都,回了广陵,你们有事也可以去找他。”
    沈伯文和邵哲点头应下。
    ……
    车队走到中午,途径一间食肆,邓叔吩咐大家伙儿停下来,然后去跟自家老爷道:“老爷,已经中午了,大伙儿也该饿了,不若就在这家食肆用完午饭再赶路。”
    韩辑掀开帘子看了看日头,的确到中午了,便点头同意了,“你做主便是。”
    师徒几人便陆续下了车。
    沈伯文看了看身后的马车,想问问自家娘子要吃点什么,替她赶车的沈杜就走过来跟他说起大堂嫂被韩夫人叫到那边马车上的事儿来。
    沈伯文谢过四堂弟,这才走到第二辆马车旁,轻轻敲了敲车壁。
    随后出来的是萧氏身边的李妈妈。
    他对李妈妈并不陌生,便将自家老师打算在这件食肆暂时歇息一下,顺便用午饭的事儿讲了,然后问道:“不知师娘这边需要些什么,学生一道去跟掌柜的说。”
    萧氏在马车里头听得真真切切,闻言便用调侃的眼神看向周如玉,看得她都不由自主地红了耳根,才淡淡地笑了笑,对她道:“我没什么胃口,也不想吃什么东西,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便下车去跟你相公说罢。”
    周氏看着师娘略微有些苍白的脸色,不由得劝道:“师娘,不如多少用点,要不然赶路也太辛苦了些。”
    “实在是没胃口。”萧氏也无奈,“行了,你快下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周如玉只得作罢,提起裙摆下了车。
    沈伯文顺手扶了她一把,倒是让旁边刚准备伸手的李妈妈动作顿住,不由得失笑。
    随即让开地方,让他们小两口说话。
    周如玉被李妈妈临走前的那一眼看得有些赧然,沈伯文不明所以,又问了一遍,她跟师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自己给她们带过来。
    她还记挂着师娘没胃口的事,闻言便道:“不用那些油腻的菜了,要几碟口味清爽的小菜,再来两碗白粥便是了。”
    “没胃口吗?”沈伯文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
    面色红润且有光泽,看着不像晕车了的样子啊。
    周如玉被他这么一看,不由得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催促道:“还不快点去。”
    沈伯文只好先走了。
    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食肆的帘子后,周如玉脸上的热度才渐渐消下去,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转身去了自己家的马车中,片刻后,端着一个小坛子下来,回到萧氏的马车上。
    她进来的时候,萧氏正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便睁开了眼睛,看见她手里端着的东西,不由笑道:“怎么出去一趟回来,还带了礼来?”
    晓得师娘是在同自己开玩笑,周如玉也没了一开始的紧张,将小坛子上扎着的麻绳解开,一边道:“师娘,这是我自己在家里腌制的紫苏梅子,最是开胃,我帮您要了碗白粥,您就着这梅子尝尝,看能不能多少用一些。”
    萧氏靠在引枕上时,只能看见周如玉温婉的侧脸和专注拆绳子的神情,一边由李妈妈扶着坐起来,一边在心里感叹,沈伯文倒是娶了个好妻子,这般细心且用心。
    不必说都知道这坛梅子原本是给谁准备的。
    没一会儿,沈伯文便把自家娘子要的白粥和小菜送了过来。
    不忍心辜负周如玉的好意,萧氏抱着尝一尝的态度,夹了一颗紫苏梅子放入口中。
    口感糯糯的,酸甜可口,还带着一丝紫苏的香气。
    或许还有一点心理作用,萧氏觉得自己的胃口的确好了点,虽不至于胃口大开,但眼前这碗白粥,倒是能吃进去了。
    看师母就着梅子和小菜用完了大半碗的白粥,周如玉也放下心来,路途遥远,不吃一点儿东西可不行。
    待到三人都用完了,李妈妈才收拾了碗筷,送回食肆去。
    在食肆里碰到正吃完准备出来的自家老爷,便将方才发生的事同他说了一遍。
    韩辑听罢,沈伯文也刚好走过来,让李妈妈先回去,随即拍了拍沈伯文的肩膀,满意地夸道:“你这个媳妇儿,倒是娶的不错。”
    让自家老师这么夸,沈伯文只能想到方才那件事,笑着道:“那学生便替拙荆多谢老师的夸赞了。”
    第三十七章
    用完午饭之后, 一行人继续赶路,韩辑还专门叮嘱了负责赶车的人,务必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府城, 要不然就赶不上住宿了。
    后面的路途中,因着越靠近府城,路反而越来越好走了, 更加平坦,萧氏的晕车也没那么严重了, 又能继续跟周如玉聊天了,反倒是周如玉劝她:“师娘不如休息一会儿,距离到府城, 怕是还得好一会儿。”
    萧氏想想也是,便答应了。
    她歇下之后,周如玉同李妈妈说了一声,便回了自家的马车之中。
    天黑之前,他们总算是进了府城的城门,说起住在哪儿的时候, 沈伯文想到上次自己乡试时过来住的那一家客栈, 想到他们那个八面玲珑做事周道的掌柜, 便跟老师提了建议。
    邓叔原本想跟自家老爷说的也是这家,本就是广陵城中最大的客栈, 既然现在老爷的学生也说了,他便附和道:“老爷,这家客栈的确不错。”
    既然一个两个都这么说, 韩辑便同意了。
    到了客栈, 掌柜的还记得沈伯文, 一看门外还有这么多人, 明白过来他们都是一块儿的,热情周道地替他们开好房间,又打发小伙计去帮人家牵马,搬东西。
    韩辑看着确实还可以,在心里点了点头,然后出门去接夫人。
    然而萧氏虽然休息了一路,但舟车劳顿实在太累,现下也没什么精神,便同自家老爷说了一声之后,就由周如玉和李妈妈扶着上楼先歇息去了。
    将萧氏送回房中,周如玉刚出来关上门,身后就响起了一道无奈的声音:“如玉。”
    她差点被吓了一跳,转过身不由得嗔了沈伯文一眼。
    二人一道回了房里,沈伯文才继续道:“等会儿我还要跟老师和师兄一起用饭,你想吃点什么,我下去的时候帮你跟厨房说一声,回头让他们给你送上来。”
    他说完之后便在想,怎么觉得今日的娘子好像格外的忙。
    周如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听了他的话,便也觉腹中饥饿,中午只用了一碗白粥,有点不顶饿,想了想,便说了几个素菜。
    “怎么都是素菜,这边的盐水鸭味道极好,我帮你也要一份吧。”沈伯文听了便道。
    周如玉不好意思辜负他的好意,便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其实听罢心中也在好奇,她知道自家相公一向不好口腹之欲,但却不是尝不出好赖来,只是口味随和,能让他都说味道极好的菜,她自然也好奇。
    沈伯文下了楼,路上碰见沈杜,便邀请他一块儿去吃饭。
    沈杜不太乐意过去,便推说自己也有点累,想先在房里休息一会儿,等下叫菜上来就行了。
    沈伯文一听便懂,倒也不勉强他,自去了。
    顺道去了趟厨房,将菜点好,吩咐小二待会儿送到楼上去,才回了大厅,找到老师与师兄那一桌,重新落座。
    韩辑跟邵哲已经要好菜了,见他过来,便问还要不要加什么别的,沈伯文只道够了。
    韩辑点了点头,随即便问起了两个弟子关于到京之后的打算来。
    这件事沈伯文先前就跟师兄商量过了,此时便由邵哲开口同老师说道:“到京都之后,距离春闱还有段时间,我跟延益打算合租一个院子,先住下来,在那边一边读书,一边等会试开考,也好提前适应适应京都的气候。”
    这话说的在理,毕竟他们都是南方举子,京都则是在北方,每年会试都有不少水土不服的南方举子,提前适应也是应有之举。
    但韩辑听罢却道:“何必去租院子住,我在京都还有套多余的宅子,你们到了之后就让老邓带你们过去,在那边住下来就行了,花什么冤枉钱。”
    “那也太麻烦老师了。”沈伯文和邵哲都一致地推拒起来。
    “这算什么麻烦?我又不会去帮你们搬家。”韩辑听到麻烦二字就哼了一声,看着两个弟子,训道:“跟你们老师还客气什么,咱们师徒之间是什么外人吗?不过是住几天罢了,又不是大事,还值得你们这么推辞?”
    见老师说的不客气,明白是拒绝不了了,沈伯文和邵哲这才答应下来。
    刚刚点好的菜陆陆续续地被端了上来,沈伯文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有几分耳熟的声音。
    “沈兄?”
    沈伯文应声回头,看到一张鹿鸣宴上曾见过的娃娃脸,不由拱手道:“好巧,原来是陶兄。”
    陶正靖也拱手还礼。
    沈伯文先向他介绍自己的老师和师兄,随后将他也介绍给了他们:“这位是乡试的亚元,陶正靖,陶兄。”
    陶正靖听到他这个介绍词,忙道:“在沈兄面前,亚元还是别说了。”
    “侥幸侥幸。”沈伯文摇头道。
    韩辑听着他们的对话便笑了起来,出声相邀:“用过晚饭了吗,若是没用过,不如入席一起?”
    他们师徒三人一起吃饭,自己同他们都不怎么熟,第一次见面就坐在一起吃饭也不合适。
    陶正靖想了想,正打算开口婉拒,谁知他的肚子却不争气,发出了一声长鸣。
    当即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实在是也不能怪他,华田县离府城并不远,他早上出了门,便不打算在路上用午饭,想着一气儿到了客栈再用,可谁知路上出了点意外,耽误了不少时间,直到刚刚才到。
    到了此时,已经饿了许久了。
    见这娃娃脸的举子脸都红得要冒烟了,韩辑年纪大了,在他眼里,这还是个不大的孩子,能体谅他的尴尬,便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笑呵呵地又邀了一遍:“一块儿用吧,正好我们只有三个人,桌上也稍显冷清。”
    陶正靖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但是想到只要自己不尴尬,就能装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便收拾了一下心情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沈伯文和邵哲自然不是那种以取笑旁人为乐的恶劣之人,见他入了席,便若无其事地聊起了新的话题,“陶兄来这儿住宿,想必也是准备上京赶考的?”
    “是的。”陶正靖答完又道:“沈兄,我字梓林,你叫我梓林就行了。”
    韩辑照例问了句,“上京之后打算住哪儿?”
    他看这青年顺眼,便想着自己的宅子挺大,放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反正都是广陵举子,都住一块儿也能互相督促这读书,挺好。
    故而才有此一问。
    陶正靖闻言却道:“劳烦韩先生垂询,学生外祖家在京都,准备在外祖家借住几日。”
    一听人家准备去外祖家住,韩辑便熄了方才那个念头,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也因而没注意到陶正靖脸上一闪而过的局促之色。
    沈伯文倒是注意到了,只不过他与陶正靖并不相熟,既然人家不说,也不好贸贸然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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