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淮意怔愣的看着,心仿佛是在被什么牵扯着,一阵又一阵的发疼,他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她什么时候病得这样严重了?”
    这些日子,徐淮意虽是不得空,可也有遣人过来询问过沈昭禾的病情,但这边给的答复大多是身子安好,无需挂念,可他如今见到的沈昭禾哪里有几分像是安好的模样?
    “小姐她……”阿孟眼睛酸得厉害,可还是开了口,“小姐她一直说病情恶化是必然之事,同您说也是无用,不若不去打扰,这样殿下同谢大人更能将心思放在正事上面,能更快的解了江州之困。”
    徐淮意顿住,不知到底是因为屋子里那阵血腥味太浓,还是旁的什么缘由,他忽地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大步往外头走去,屋门打开的那一瞬,没有想象之中的轻松之感,那阵压在心头的异样却无止尽的蔓延开来,他咬紧牙关,厉声道:“温夷呢?怎么还没来!”
    温夷来得其实很快,他在知道了这个消息的时候连忙放下手里的事,随便披了件外衣便来了。
    刚来江州的时候他一身青衣挽发,赫然是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可这时候的他真是沧桑了许多,眼下的乌青的凌乱的头发也顾不上收拾,同从前真是很不相同了。
    他到了之后进了屋,见沈昭禾竟是呕这样多的血也是一惊,把脉的手都不禁有些发颤,好生检查了一番之后,他原本就没几分血色的脸更是发白,转头同盯着他瞧的徐淮意和阿孟说了实话,“这疫症原先说是疫症,实际上也不是疫症,咱们这样叫他是因为这东西是能一人传一人的,可实际上是那端王放的毒,世上之毒从未见过可传给旁人,可见研制这毒的时候也是费了许多心思的。”
    “只是既是毒,那便有个共性,进入身子的越多,那毒便要发作得更快,江州百姓虽大都染了这病,可他们都只是沾染得少,发病便也是一步步来……”
    温夷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徐淮意打断,“所以她的情况到底如何?”
    “很糟糕。”温夷摇头,“恐活不过三日。”
    这天,徐淮意在沈昭禾床榻边生生守到入了夜。
    而他始终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不说是想喂她喝些汤药,便是想要让她喝口水竟都成了难事。
    徐淮意坐在床榻旁,紧锁的眉头无一刻松开来过。
    最终是李拂过来给他递了个消息方才让他神色有了些变化,接着便是吩咐了阿孟几句应当好生照料沈昭禾,然后便是急匆匆的出了屋子。
    消息是谢江清遣李拂递过来的,说得是徐景恪抓着了。
    这可并非是一桩易事。
    沈昭禾给的那些线索是派上了大用场的,谢江清在堤坝附近排查了三日,最终还剩下四处地方,他正要悄悄带人去,不曾想正好碰上有一处地方出现了人影,谢江清心里一急,带着几个人就闯进里头去了。
    同里头的徐景恪撞了个正着。
    谢江清这边带的人不多,徐景恪也是吓了一跳,没料到他们竟能找到这儿来,也没兴致同他耗,只想着尽快脱身。
    只要没给他留下什么证据,便是这谢江清领着他手头的几个人说在这儿见着了他,他亦是可以说是他们扯了慌,反正谢江清同徐淮意关系好怕是没人不知的事儿了。
    至于他不在京都,这事他没同旁人说,但却是同陛下说了的。
    那日他陪陛下赏鱼,有意无意说起青州的鲈鱼天下知名,又说如今春日,青州景致好,陛下听了只无奈同他道:“早知这京都困不住你,想去青州便去吧,朕也听说那儿景致不错,你去了,便连着朕那一份也一同瞧了。”
    徐景恪笑着往鱼池里撒了一把鱼食,又说了声好。
    他做事算是缜密,离开京都那日,还特意安排了两辆马车,一辆是他平日里喜欢用的那辆,高调华贵,一眼便能瞧出里头坐着的人身份非比寻常,这辆马车是往青州方向去了,另一辆倒不至于破旧,只是很是不起眼,在京都,碰上的马车十辆有七八辆都是这副模样,任凭是谁也不会想到里头坐着的竟会是当今的端王。
    而这一辆从端王府的后门悄悄离开,抄小道出了京都方才进了正途,一路往江州方向来了。
    所以只要能脱得了身,旁的都好说。
    可惜谢江清也知他心意,更明白这人狡猾得如同泥鳅一般,若是这回不将人逮着,那下回若还想将人找到可就难了。
    好在他闯进来之前也还存了理智,让底下的人回去叫人了,想来只要能拖延一些时间,等他们赶来这徐景恪也就逃不掉了。
    就这样,徐景恪想着脱身,而谢江清全然不管旁的人,就死死揪住他不放,愣是等到了支援过来,最后连着徐景恪以及他手底下的那些人都尽数抓了。
    谢江清受了一身的伤,可却在这些日子以来头一回露了笑意,他知道,江州的事儿总算是快要过去了。
    马车上,李拂将这些事儿一一同徐淮意说了,又道:“可惜的是未能从那山洞里找寻到他们饲养的蛊虫。”
    “治病的药呢。”徐淮意眸色发冷,“可有找到?”
    李拂摇头,吐了两个字出来,“未曾。”
    马车加了急,车轱辘碾着碎石,摇摇晃晃的行了一路。
    一到那儿,马车还未停稳,徐淮意便一把将车帘掀开,等李拂回过神来,瞧见的便只有他的背影了。
    徐景恪被关在太守府里,之所以将人带到这儿来而没有送到驿站去是因为太守府里在水灾之后临时建了监牢,虽说可能稍稍简陋了些,但总归是好过没有的。
    江州太守知道徐淮意过来,急忙出来迎接,刚要行礼,却见徐淮意越过他往前走,“带孤去见他。”
    “是。”江州太守自然明白徐淮意口中的这个“他”是谁,一边应着,一边带着徐淮意去了太守府里那座方才建好不久的监牢。
    或许是因为这座监牢方才建成不久,徐淮意进来是并未在里头闻见那股独属于监牢里所特有的腐臭气息,但却有直冲而来的血腥味,一推开门,那阵气味便横冲直撞而来,是一种很清晰的,新鲜的血腥气味。
    徐淮意闻到这阵血腥味脚步不由一顿,目光往里头瞧去,监牢中徐景恪安静却狼狈的坐在那儿,见徐淮意过来,甚至仰起头朝他露出笑意来,“五弟,你来看我吗?”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他们在宫中某处偶然遇见寒暄,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
    徐淮意从江州太守的手中接过监牢的钥匙,打开了监牢的门之后一脚踏进了关押徐景恪的囚牢里。
    太守明白自个待在这儿已经不合适了,便识趣的开口道:“臣去外头候着吧。”
    徐淮意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给了回应。
    外头那扇门带上,算是彻底将两边隔绝了开来,里头阴冷昏暗,外头阳光正好。
    徐淮意一步步走到徐景恪跟前,眼眸中仿佛淬了冰,“告诉孤,疫症,如何解?”
    “你也是来问这事的。”徐淮意勾勾嘴角,唇边多了一抹嘲讽的笑意,“谢江清前脚刚走,你就来了,为的都是同一桩事儿。”
    “你们就不能先在外头商量好,别一前一后过来折腾人吗?”
    下一刻,他便被徐淮意一脚踹倒在地,没等他起来,徐淮意又抬脚死死踩了上去,“孤没兴趣听你说这些没用的。”
    徐景恪连要挣扎的意思都没有,他知道他挣脱不开来。
    他不会武。
    在力气方面更是远远无法企及徐淮意,挣扎,只会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罢了。
    他就那样躺着看着徐淮意,“五弟想听什么呢?解疫症的药方?”
    “我倒是知道,可我为何要给?让这整个江州的人为本王陪葬,这样,本王才不算是死得悄无声息!”
    徐淮意眸中多了一股狠劲,连带着脚也多用了些气力,徐景恪疼得面色发紫,可却咬死了不肯发出一点声响来。
    半晌,徐淮意方才将他身上的脚挪开,又俯身蹲下,看着连爬都爬不起来的徐景恪道:“你信不信,孤今日就可以让你去见阎王。”
    他说话的语气仿若冒着寒气,旁的人听到这话应当都会生出些畏惧之心来,可徐景恪不同,他听了这话就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徐淮意就这样在旁边站着,冷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袖袍下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是当初他想要给沈昭禾防身用,但被拒绝的那把。
    那把匕首在下一刻被抵在了徐景恪脖颈前,笑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徐淮意正欲开口,却见徐景恪嘴角不断上扬,止不住的再度笑了起来。
    这次他笑得比之前要更加疯狂,甚至笑出了眼泪来。
    他一边笑着,一边断断续续的开口道:“徐淮意,你不会杀人的……”
    徐淮意一顿,握着那把匕首的手越发的用力,那刀锋差一点便能划破徐景恪的皮肉了,可他却像不要命了一样往刀锋上撞,徐淮意没料到他会那样做,心里一慌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匕首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声音很是清脆。
    而徐景恪的脖颈上也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他伸手去摸自个的脖子,摸到了那些湿湿黏黏的血之后又笑了,“五弟,你不是说要杀了我吗?你怎么犹豫了呢?”
    徐淮意没回答,袖袍下的手却早已捏成拳。
    “罢了,解疫症的方子,我便同你说了吧。”徐景恪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有些疲倦的靠着墙同他道:“其实我原先给的药便是解药,只是差了一味药引而已。”
    徐淮意盯着他,“什么药引?”
    “心头血。”徐景恪喘了口气接着道:“五弟取一把锋利的刀,从一个活人的心脏的位置捅下去,刺入心脏,刀尖上那一滴血,便是药引。”
    “你在耍孤?”徐淮意语气里头是压制不住的怒气。
    心头血同寻常人血又有何不同之处,定要用它入药方能治病?简直是无稽之谈!
    “信与不信,在你。”徐景恪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想来衣不染尘,手不沾血的太子殿下,便是知道杀一人能救许多人,也下不了手吧。”
    他很了解徐淮意,知道他那仁慈的性子,即便是碰上犯了死刑的罪犯也都是制住了之后押入监牢,之后便是按照大齐律来处刑。
    所以知他不会动手。
    徐淮意没说话,将地上那把匕首拾起后便出了关押徐景恪的囚笼,将那门带上又落了锁,正要出外头去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他轻声问了句,“沈二小姐,应当已经死了吧?”
    “你说什么?”徐淮意推门的手不觉顿住。
    第038章
    “看来还没有啊!”徐景恪摩梭着脖颈间流下来的血, “那她命还是挺大的,不过算算日子也就这两日了,五弟, 别的不说, 好歹你得给人家备一副上好的棺椁, 这疫症折磨人, 她受了这么多苦痛,竟也没想要对你动手呢。”
    徐淮意皱眉, “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隐约的品味出来了徐景恪的意思, 但又没有真正明白。
    徐景恪看他疑惑不解的模样也是有些意外,“难道……她竟是什么都没和你说吗?哈哈哈哈, 这沈二小姐真不是一般人, 她愿意为你舍下活下去的机会,却说都不同你说一声哈哈哈哈哈。”
    “她原来是有得选的。”
    从太守府回去的路上,徐淮意一言未发。
    他刚从监牢里面走出来时,李拂就发觉了他那神色不对,和往日的淡漠不同,这会儿的太子殿下浑身散发着冷意,想来方才的事儿应当不太顺利。
    李拂也就没敢再多说话, 只是问了句是否是要会驿站, 徐淮意嗯了一声,他便马上备好了车马, 知道徐淮意应当不想在路上耽搁时间于是又提前同车夫说了这事, 这才算是将事儿安排妥贴了。
    马车一路驶得飞快, 没多久就到了驿站。
    徐淮意刚下了马车就碰见了谢江清。
    他这会的情况看起来实在糟糕, 脸上有些明显的青紫痕迹就不说了, 身上穿着的衣袍还是沾了血, 摆明了是在那场打斗之后连衣衫都还未来得及换,就更别说稍稍处理下身上的伤势了。
    见了徐淮意,他也顾不上旁的,急急开口问道:“殿下,那端王可有说明疫症当如何解?”
    徐淮意一顿,不自觉想起徐景恪所说的那个所谓的治疗之法,又很快将这念头掐灭,对着谢江清轻轻摇头,“未曾。”
    取活人心头血,那绝对是他故意编造出来的。
    他不过是想看自个为了他随意编造的谎话而纠结痛苦,甚至想看他动手杀人罢了。
    谢江清得了这个答复,心里一颤,“那我再去找他,必然是要他将那方子交出来才行。”
    “你去有什么用?”徐淮意叫住他,“他什么都不会同你说的。”
    谢江清脸色多了一抹狠意,“那我便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若是还不说,我就将他的脑袋割下来!”
    他刚回到驿站就知道了沈昭禾的事,知道她情况之后就没法再安定下来了。
    撇去那些感情不谈,仅仅是她为了江州百姓染了病这一点就值得他为了她拼尽全力去找寻解救之法。
    徐淮意皱眉,“你便是杀了他也不会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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