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是不想走这一趟,毕竟已是入了夜,身子早已困倦得不行,可见这小丫头急得要哭出来的模样,阿孟又想起自个方才来到沈府还为成为自家小家贴身婢女时,日子也过得很是艰难,犯了点小错就好似天都要塌下来了似的。
    如今见了霜儿,也不由得心生怜惜,想着既是顺手便能帮衬一把的事儿,那边帮帮她吧。
    听阿孟松了口,霜儿连忙擦去眼角的泪珠,又连连同她道了谢。
    二人一道出了温凉院,往膳房的方向走去。
    路上,阿孟还对她说了许多提点的话,让她日后做这些事可要时刻警醒着,再不要犯这种错了,霜儿嘴上应着,可心思却好像并不在这事儿上头。
    阿孟皱眉,可到底也没再说什么了,她说这些提醒的话不过是希望这小丫头日后不要再犯这种不必要的错,也能少受些苦头,可她既是听不进去,那说得再多也是没用处的。
    到了膳房,阿孟推开门刚往里头走了两步,正想让霜儿去将灯点起来,可话还未曾说出口,脖颈处便传来一阵闷痛,整个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她身后的霜儿轻轻舒了口气,总算是将这事儿办成了。
    翌日。
    沈昭禾起得早,整个人还没精神过来就将枕边放着的那本医书捧起来瞧了好一会。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细碎的晨光透着雕花的窗柩在地上留下一片斑驳的光影时,沈昭禾方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按着往日,到了这个时辰阿孟早该起了身,应当过来伺候着沈昭禾洗漱了,甚至可能都已经将早膳端上了桌。
    可今日却是到了这个时辰了还未有一点动静,沈昭禾犹豫着往屋门的方向走去,心下想着莫不是昨日事儿太多,累着了,所以今日睡过了头?
    可又觉得不可能,阿孟在她身边也伺候了有些年头了,极少行差踏错的时候,睡过头这种事更是从未有过,刚来东宫那会儿自个受了伤,没人帮衬着,都是阿孟一个人忙前忙后的照料。
    那可比如今累多了,但也没见她有一日起得这样晚的。
    沈昭禾想着,心底的那几分不安越发浓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加快了脚步走到门前,正欲探手去开门,却见那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
    第044章
    站在门外的是沈苏苏。
    几月未见, 她似乎同从前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样久没见了,二妹妹不请我进去叙叙旧么?”沈苏苏面上带着笑意,眼里却是冷意分明。
    人都已经找上门来了, 沈昭禾又怎么会不明白, 转了身便往里头去了。
    沈苏苏也跟着踏进了屋, 身后的如诗没跟着进去, 而是将那屋门带上后便守在了外头。
    这会儿屋里便只有她们二人。
    沈昭禾不想同她说那些有的没的,开口便问起了阿孟, “你如今想来过得应当是顺心遂意, 又为何来折腾我?阿孟无辜,你对她动手也落不着什么好处, 又何必费这些心思。”
    沈苏苏回到京都, 住进东宫也有好些日子了,但从未来探望过沈昭禾,偏偏是这会儿阿孟不见了她就来了,联系上她从前做的那些事儿,不难想到这事同她怕是脱不了干系。
    只是沈昭禾不明白,她眼下不将她那些心思悉数花在徐淮意的身上,让徐淮意给她给太子妃的位置, 盯着自个又是要做什么?
    “二妹妹如今装模做样的本事确实厉害。”沈苏苏倒也没有否认她同阿孟同她有关系, 只是面色嘲讽的看着沈昭禾,“难怪我不过去了南岐月余, 再回来, 这儿竟是变了天了, 不管是殿下还是我爹, 这心都往二妹妹那儿偏, 想来也是被二妹妹这装模做样的本是给唬住了吧。”
    沈昭禾皱眉, “我不同你说这些没用的,阿孟如今人在哪里?”
    又道:“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需要二妹妹拼命,只需要你帮我做一桩事,事成之后,我保证阿孟必然会活生生的站在二妹妹面前。”沈苏苏克制了心头的怨恨,语气也平静了许多。
    “什么事?”沈昭禾神色犹疑,她实在想不到如今的自个还能帮沈苏苏做什么事。
    现下,沈苏苏要的,不都是信手拈来了么?
    “替我去南岐。”沈苏苏站起身来,“很快南岐人便会到东宫来寻人了,到时候你只要站出来,说你便是我,然后安分的跟着那些人去南岐,就够了。”
    沈昭禾愣住,“你何必折腾这一出,就算是南岐的人会寻到这儿来殿下也会护着你,在怎得也不会让你再回到南岐去,难道你竟是不信他对你的心意?”
    这倒是件怪事。
    徐淮意对沈苏苏的心意一直都是明晃晃的摆着的,就连京都满城的百姓都知道徐淮意对她的情意,她反倒开始犹疑了。
    沈苏苏嗤笑一声,“我自然知道他会豁出一切救我,也知道他有护住我的本事,可二妹妹,殿下待你一日好过一日,我不信你毫无察觉。”
    “不对,这本来就是你日日算计,又是苦肉计又是欲擒故纵得来的,如今,你怕是享受其中,不得自拔吧!”
    “他何时待我好了?”沈昭禾方才明白了沈苏苏闹这一出的缘由,竟是生怕自个会将徐淮意抢了去,真不知沈苏苏到底为何会有这种念头,且不说她压根没这种本事去动摇徐淮意的心,就算她真有这本事,也不会再在徐淮意身上花费心思了啊。
    如今,沈昭禾倒是有些好奇了,这沈苏苏到底从哪儿看出来徐淮意待她好了?
    沈苏苏顿住,不自觉想起那日徐淮意亲笔画下的那一张画儿来,可她最终还是没将那事说出口,而是收敛了心神,开口道:“我无需同你解释什么,只是如今阿孟一条性命捏在我手里,二妹妹若觉得她不过是个婢子,是死是活都无所谓,那自然可以不帮我办这事。”
    “但若是二妹妹心头还在意她,就最好是好好掂量掂量,二妹妹也清楚,我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手里也并非没沾过人血……”
    沈昭禾伏在案上的手不禁用了些力气,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她知道,沈苏苏这是在逼她。
    拿阿孟这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在逼她。
    瞧沈昭禾没说话,沈苏苏也没催促,只是从袖袍里取出一方帕子来往案上一放,又道:“这是那丫头身上的东西,南岐的人大约明日会来,二妹妹若是愿意替我做这事儿,临走前,二妹妹应当还能同那丫头见上一面,不然,这帕子便算作是那丫头的遗物,留给二妹妹做个纪念吧。”
    沈昭禾有些艰难的伸手去拿了那方帕子,只一眼,她便能确定这是阿孟的东西。
    这帕子其实还是当初沈昭禾送她的,上头那一片细碎的迎春也是沈昭禾亲手绣的,塞给阿孟时她还不愿意收,说什么哪里有主子给奴婢送东西的道理。
    沈昭禾却强硬的将这帕子塞到了她手中,她没了法子方才将这帕子收下的。
    后来见她虽将这帕子带在身上,可却少有拿出来用的时候,沈昭禾还曾打趣她,让她别不舍得用,用坏了,自个正好给她绣个别的花样的。
    阿孟却小心的将那帕子揣进怀里,同她说“小姐这份心意难得,我得一辈子好好收着才是”。
    想到这,沈昭禾轻轻闭了闭眼,心头涌上一阵刺疼,事到如今,真是没了别的选择了。
    换做旁人,遇上这样的事儿,要么是跟父兄姐妹商议,要么是同丈夫求助。
    可她……
    无父无兄,所谓姐妹,正是所有一切祸事的源头,而丈夫,沈昭禾从未将他同这两个字联系起来过。
    “你且好好想想。”沈苏苏说完,一只脚已经是踏出了屋外却被沈昭禾叫住,“我哪里还有的选,就同从前一样,沈苏苏,你从来都是这样。”
    沈昭禾定定的看着她,“就算是什么都有了,也还要将别人手仅剩的东西夺走。”
    “那看来你是答应了。”沈苏苏并不在意她的话,只笑着道:“这一场闹剧总归是要结束了,我回到京都当我的太子妃,你嫁去南岐,当万俟砚的世子妃。”
    话音落下,她人也已经是走了出去。
    沈昭禾在原本的位置上坐着没动,等沈苏苏已经走出了院子也没挪动分毫。
    “我原先瞧着院外的石子道上惊起一丛飞鸟,便觉得我大约是要离开这儿了。”沈昭禾怔愣了半晌,最终还是回了神,自顾自的宽慰道:“看来那些鸟儿总归是没有骗我。”
    可心底却好似落了一块千钧重石,怎么得都没法可以稍稍松快些。
    沈苏苏出了温凉院,又瞧了一眼如诗,如诗会意,便道:“那条子已经让人递出去了,这会儿驿站南岐那些人应当已经收到了消息了。”
    沈苏苏点点头,那便只需要等着明天的到来了。
    南岐来的那些人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不在意的,但实际上若是他们真的不在意就不会特意跑这一趟了,他们等了这样久,心里也有了各种揣测,加之外头流言四起,怕是早就怀疑到了徐淮意的头上。
    这张提醒他们沈苏苏在东宫的条子,也不就是给了他们一个理由罢了。
    便是没有这张条子,他们也迟早便会闯进东宫里来的。
    沈苏苏来这一出,是担心徐淮意那边,她怕南岐的人来没找到东宫来,徐淮意就已经将这困境给解了,到时候她想了这样多便都算是白费了。
    夜里落了大雨,直到第二日也没停,
    沈昭禾支了把伞走出去的时候,雨势还是很大,雨滴重重的往伞面上砸,仿佛能砸出一个个窟窿来。
    她却浑然不觉,只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往前走。
    早上,许是为了安沈昭禾的心,沈苏苏让人带着阿孟在沈昭禾面前露了个面,只是阿孟的嘴被布条子塞了,看见沈昭禾呜咽了许久却没法可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那一双眸子里蓄满泪水,惹得沈昭禾也是眼角发酸,当着沈苏苏的面还好,可等人走了,她也忍不住的落了泪。
    这回分别,这辈子怕都没法子见上面了。
    她也将该问的话问了个明白,听着沈苏苏再三保证等她跟着南岐的军队走了,阿孟也就恢复自由身了,她还是有些不安,大约她实在不怎么敢去相信沈苏苏的话。
    直至沈苏苏说过了句“时至今日,你还以为你有旁的选择吗?”沈昭禾方才回过神来,神情有些苦涩,又听沈苏苏道:“这丫头一条命于我而言算不上什么,她活着也没法对我造成什么威胁,反而是死了得让我花不少心思去清理,你都走了,我没必要平白折腾自己。”
    这倒是有些道理的。
    沈昭禾走了,阿孟是她留下的唯一婢女,于情于理她都会多受到些关注,沈苏苏动手杀了她但凡若是处理得有那么一丁点不干净便容易出事,她若是想将这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又得花费不少心神。
    为了一个起不了什么风浪的婢女,实在没有必要。
    毕竟之后她想要在东宫站稳脚跟,还有许多事儿等着她去做呢。
    这话,沈昭禾信了,所以她轻轻点头,“你走吧,我会按着你说的去做的,至于阿孟,我希望我走后,你能同殿下说一说,让她离开东宫,回家乡去。”
    说着,沈昭禾又抬眼看了一眼沈苏苏,“这样,殿下大约更会觉得你心地良善,连我的婢女都考虑的周到,这也是你贯会的伎俩。”
    从前沈苏苏去南岐时,留下那封书信不就是这样的路数么?
    让徐淮意觉得她即便已经身在泥泞却还要为害她的庶妹考虑,如今,亦是一样的情况。
    沈苏苏顿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
    沈昭禾说的没错,这确实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既是对她有些好处,又能让阿孟彻底离开东宫,日后也不至于让自个见了心生厌烦,倒也不错。
    等沈苏苏走了,沈昭禾听着外头的雨声,以及夹在雨声里那些若有似无的嘈杂声便知道时辰已经差不多了,这方才支了一把伞,起身往雨里去了。
    几个南岐人混在大齐寻人的军队中刚入了东宫便迎面便看见了一撑伞的女子,等看清了那女子面容,混在军队中的那几个南岐的人顿时激动起来,“还说人不会躲在东宫,这不就是咱们的世子妃吗?”
    负责带领军队搜查沈苏苏的所在的将领是禁军统领齐停将军,他从前曾远远瞧过一眼沈苏苏,如今听了南岐人的话,下意识往前迈了几步,细细打量着一步步往这边走来的女子。
    那模样,说不是沈苏苏,却有有几分相似之处,说是,可那眉眼中仿佛又多了几分清冷少了几分稚嫩,一时之间也有些犹疑,“这真是沈家大小姐么?”
    “这怎么不是?”为首的那个南岐人姓贺,名叫贺文,底下都称一声贺大人,他将随身带着的那画像展开,指着上头的人道:“这不就是一模一样的么?”
    这画像画得并不十分细致,可也能瞧出沈苏苏的样子来,只是在他们眼中,沈昭禾同这画像,好似也没有什么不相同之处。
    齐停敲了一眼那画像,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女子,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又听那贺文语带讽刺道:“这人都已经到了跟前了,难不成齐将军竟是还不愿承认我们南岐的世子妃就是躲在东宫吗?”
    “这……”齐停神情有些尴尬,“贺大人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文没说话,但却重重的哼了一声,很明显是不相信齐停所言,齐停没有办法,只得走到了沈昭禾跟前,开口问道:“你是……沈苏苏?”
    他语气里面还是有几分难以相信,越是靠近他就越是感觉眼前的这个女子给自己的感觉同当初的沈苏苏全然不同。
    若这真的是同一个人的话,那只能说明她这去了一趟南岐,变化实在太大了。
    沈昭禾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顿了片刻道:“我是沈苏苏,沈家的大小姐,南岐的世子妃。”
    语气虽轻,可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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