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如与沈约走到近前,先和站在近处招呼他们的姚家兄弟回了礼。
    姚之如同他们打招呼:“沈……姐姐,沈小官人。”她心中暗松了口气,好险没有叫反。
    沈云如向她微笑了笑:“姚小娘子好。”
    沈约也对她浅浅垂眸示礼。
    蒋娇娇抱着手,清了清嗓子。
    沈云如这才偏转视线朝她看来,仍微微笑着,说道:“蒋小娘子,谢你相邀。”
    蒋娇娇心里不太舒服,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合适地把这种不舒服表达出去而又不会被大人责备,于是她犹豫了两息,终是忍了。
    “别客气,大家都是邻居。”她索性大方道,“请坐吧。”
    沈约环顾了一圈周围,问道:“善之呢?”
    不待蒋娇娇回答,姚之如已积极道:“蒋大哥哥领谢元郎去拜访长辈们了。”
    沈云如一听,便道:“那我们也该去问候一下。”
    沈约点头,正要随她起身,便听得身后传来了个声音道:“用不着这么麻烦,爹说让咱们随意些!”
    众人循声回头,果见着蒋修和谢暎快步走了回来。
    几人又纷纷与新邻谢暎见了礼。
    “谢元郎稍后还要来学里和我们一起念书。”蒋修看向沈约和姚家兄弟,高兴地说道。
    谢暎微顿,委婉地纠正道:“也不会那么快,大约明年吧。”
    蒋家兄妹不免有些纳闷,还没问是为啥,姚大郎已面露恍然地说道:“是要等检校库的季资么?”
    谢暎怔了怔。
    姚大郎看他反应便知道自己说对了,于是不免露出了两分得色,状似谦虚地给其他人介绍道:“我听爹说,朝廷的检校库便是干这个的。”
    然后学着他父亲的样子,把“大盛律例曰‘孤幼财产,官为检校,使亲戚抚养之,季给所需’”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沈云如、沈约姐弟的父亲是当官的,家中又有祖上士家积淀,这些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两人并未多言,听得姚大郎一人在旁边侃侃而谈,也没有插话,只默默喝着自己面前的豆乳。
    而蒋家兄妹在听明白了姚大郎的意思后,不由地对视了一眼,蒋修随即便道:“那明年便明年吧,反正这都十一月了,也不过转眼。”
    姚大郎却不赞同地道:“谢元郎和我们又不同,人家父亲可是举人,自然是有要求的。”又语气关心地对谢暎道,“其实你现在同谢夫子住在一起,这些事也不用担心才是,况书院束脩也不多,莫不是夫子那里有什么难处?”
    姚二郎在旁边听着,不禁也饶有兴致地朝谢暎望去,好似在等着什么八卦。
    谢暎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平静地礼貌回道:“谢姚家兄长关心,从叔祖那里倒没有什么不便的,我很谢谢他照顾。只是我自己觉得不必急在一时罢了。”
    姚大郎只当他是要面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沈云如此时忽向蒋修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第7章 失格
    其实蒋修脸上的伤所有人都看到了,不过其他人都觉得不方便问,除了姚之如是知道内情以及谢暎是觉得不应多管闲事外,余下几个多少都知道蒋修的性格——颇要强。
    所以他若挂了彩,却又未曾主动说起最终还是自己赢了的“光辉战果”,那就只能证明:这事他并不想提。那旁人自然也就装着没瞧见是最好。
    结果谁都没想到,沈云如却这么直接地问了出来。
    一提到这个,蒋娇娇就难免有点心虚和内疚,不由自主地眼巴巴看向了她哥。
    谢暎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停了停,然后顺着她又看了看蒋修脸上的伤痕,末了,觉得自己明白了。
    蒋修已浑不在意地说道:“没事,猫挠的。”
    蒋娇娇默默地低下了头。
    恰此时,厨上已流水般地将席面送了上来。
    蒋修就转开了话题,招呼着大家别客气,还对谢暎道:“那些肉也都是素的,不过是让厨上做的样子。”
    谢暎往席上看去,见一张长桌很快便被摆满了各色菜式,凉热菜、干果甜点并时鲜锅子竟是一样不少。
    蒋娇娇还问他:“你看看这些行么?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吃的?”
    谢暎从诧异中回过神,看着她,点了点头:“这些都很好,已经够多了,谢谢。”
    蒋娇娇很高兴,冲着他扬了个灿烂的笑容。
    谢暎有些不自在,低头喝起了面前的豆乳。
    这头沈云如却待蒋家仆人退下之后,又问蒋修道:“你们家里养了猫?”
    蒋修随手给坐在旁边的妹妹夹了块炸梅鱼,随口回道:“嗯,狮子猫,才养了两天,你们都没见过。挠了我就跑了,胆子小得很。”
    蒋娇娇咬了一口,觉得味道极尽逼真,甚至好像比原本用鱼肉做的还多了几分脆爽,忙又招呼姚之如和谢暎:“这个好吃!”然后伸长了手给两人分别夹了一块。
    谢暎见她手短还非要亲自夹过来,只好起身端了碗去接,目光落在她腕下,忍不住轻声提醒道:“袖子。”
    “哦哦。”蒋娇娇忙用另一只手捏住。
    姚之如没有蒋娇娇那么大胆,只好委婉向坐在斜对面的沈约说道:“沈小官人,你……和沈姐姐也尝尝吧。”
    沈约点点头,提箸自己夹了一块,而沈云如身边侍候的小女使则帮她夹了一块到碗中。
    蒋娇娇悄声对姚之如道:“每回就她在席上摆谱,好像谁家没有女使似地。”
    姚之如偷眼看了眼沈约,不好出声回应,只默默点头以示赞同。
    却见沈云如也没立刻动筷,而是接着蒋修的话又说道:“这些畜生便是没心没肺,你以后要小心才是,何必养来自己遭罪。”
    蒋娇娇虽明知对方并不晓得“罪魁祸首”是她,但却仍是不由生出了股自己被骂了的不爽。
    好在她哥看起来也不是很想搭理对方,只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沈云如大约也是看出来了蒋修的敷衍,一时没挂住,不由地沉了脸,恰见小女使将盛了菜的青瓷小碟放在面前,她心绪不悦之下顺手便是一推,哪知不经意用力大了些,小碟正好与近处的瓷盅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沈云如毕竟也只有八岁,乍见自己一时不防失了态,霎时涨红了脸,不免有些无措。
    她想也不想地便倏地站了起来——而这却又成了让自己后悔的第二个举动。
    蒋娇娇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个词,脱口而出道:“沈姐姐,你这是打算‘拂桌而去’么?”
    桌上静默了两息。
    姚之如问:“拂桌而去是什么意思?”
    蒋娇娇只记得这个词是用在人生气离开的时候,便道:“就是说沈姐姐很生气,要走的意思。”
    姚大郎听不下去了,纠正道:“那叫拂袖而去。”
    “哦,对对,是袖子。”蒋娇娇恍然道,“我就说好像不太顺口。”她光记得说书人每回提到这个词时那袖子从桌案上拂过去的样子了。
    姚之如也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沈云如真是要掀桌子。
    蒋修嫌弃地看了眼他妹:“笨蛋。”
    蒋娇娇有点儿不好意思,佯作无事的样子低头扒起了饭。
    谢暎垂下目光,抿了抿唇角。
    沈约则皱了皱眉,抬头看向沈云如,说道:“大姐姐,你是不是坐着不太舒服?”
    沈云如也自知失礼。若没有蒋娇娇那句话,她估计也就将错就错地说自己不舒服先回去了,可现在她若再说,岂不真坐实了她在别人家宴席上撒气离开的话?
    这个蒋大郎,也不知接着他妹子的话来留一留她!她也懊恼自己,作甚要忍不住去问那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还好弟弟沈约给她递了梯子。
    于是沈云如便故作镇定地红着脸点了下头:“嗯,我稍站一站。”说完,才又重新慢落了座。
    等在蒋家如坐针毡地吃完了饭,沈云如便再没有心情留下去了,蒋修提出大家再玩会角球的时候,她和沈约都告了辞。
    回到沈宅,姐弟两个便听说他们的父亲回来了,此时正在书斋里等着沈约去考校功课。
    “那我先回福寿堂。”沈云如道,“晚些我再来给爹爹问安。”
    沈约点点头,与她道了别,又看了眼跟在姐姐身后不远处的教养妈妈,微低了声音,说道:“婆婆若是问起先前的事,你只当不曾发生过吧。”
    沈云如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禁耳根又有些发烫,于喉间低低应了一声:“嗯。”
    两人分手后,沈云如才在教养妈妈和贴身女使的陪伴下继续往自己祖母,沈老太太的居处福寿堂行去。
    沈老太太正和平常一样在佛堂里抄经书,听闻孙女从蒋家参加完席宴回来了,也并未急着动作,只“嗯”了一声,笔下未停,平声吩咐道:“让黄妈妈来回话吧。”
    黄氏便是她派给沈云如的教养妈妈。
    黄妈妈很快过来了。
    沈老太太一边继续抄着经,一边语气平常地问道:“蒋家宴上如何?”
    “回老太太,宴席倒没有什么,郎娘们说的都是些平常话,谢夫子家那位侄孙我瞧着也是很知书达理的。只是……”黄妈妈微有些迟疑地道,“大姑娘在席上似略有些许不适。”
    沈老太太笔下倏停,转头看来:“掌珠怎么了?”
    黄妈妈就委婉地把沈云如在宴上行止略有失格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老太太听罢,眉头微皱,放下笔接过巾子擦了擦手,然后款步走出了佛堂。
    此时的沈云如正在福寿堂的正厅里站着,双手交握于身前,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
    随着黄妈妈从她身边离开的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感觉心里也禁不住越来越有些发慌。
    于是她只好在心中默念:只当无事发生,无事发生……
    “掌珠。”
    一个平淡微沉的声音从旁边突然传来,沈云如几乎是下意识地手上一紧,然后立刻循声转而望去。
    “婆婆,”她低头礼道,“我回来了。”
    沈老太太慢步走到榻前坐了下来,瞧着她打量了半晌,方又开口说道:“你们姐弟去赴宴可还顺利?”
    沈云如低眸道:“席上一切都好,大家都很欢迎谢元郎搬来巷中。”
    沈老太太微微点了点头,沉吟须臾,又缓缓说道:“你自小便养在我这里,可还记得婆婆打小是如何教你的?”
    沈云如心里发慌,终是没能稳住,于是立刻低低埋下了头,坦白道:“孙女不小心在蒋家宴上失了仪,引得旁人笑话,孙女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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