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心底咯噔一声,整个人瞬间僵在那里。
    她没转身,将脑袋埋进锦被中,闷声道:“不累。”
    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沈时寒懒得与她争辩,直接伸手拉开被子,将她蹭得鬓发乱糟糟的脑袋露了出来。
    楚宁心虚,慢慢转过身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挪了挪,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眸。
    在这夜里,倒是格外明亮。
    楚宁底气不足,声音也微弱得紧,“都这般晚了,沈大人怎么还没回去就寝?”
    沈时寒看着她,没说话。
    楚宁抿了抿唇,又道:“沈大人早些去歇息吧,明日就是楚朝的册封大典了,到时必定是极忙的。”
    她眼神飘忽得不行,分明知晓他此番来的用意,却还要在这里垂死挣扎。
    沈时寒没有揭穿她,又静静看了她半晌,直看得她心绪不宁,脸颊悄然泛起了微红,才问她,“陛下今日瞧见了太子殿下,心情可好些了?”
    突然没头没脑问这么一句,楚宁一愣,缩在被中瓮声瓮气地反驳他,“朕何时不开心了?”
    怕他不信,又解释道:“朕不过是天天憋在殿中太闷了。”
    楚宁说完就垂下眸,掰了指头算了算,她都有好几日未曾出过殿门了。
    外头风花雪月,朝霞暮光,皆与她无关。
    沈时寒一直注视着她,片刻后,他轻轻一笑,道:“臣带陛下去个地方。”
    说着,便一把将她从床榻上捞了起来。
    楚宁想着他会来,是和衣而卧,连外衫也没脱下。
    这倒是方便沈时寒了,直接从衣架上取了披风,将她从上到下,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
    兜帽落下,罩住楚宁大半张脸。
    她猜出沈时寒的意图,忙道:“朕还在病中呢!这要是被人瞧见怎么办。”
    沈时寒牵过楚宁的手,弯下腰,在她耳边低低地道:“有臣在呢,陛下怕什么。”
    他靠得极近,说话时身上的杜若气息缠绕在她四周,若有若无地直往她鼻尖里钻,连带着耳畔也是酥麻发痒得紧。
    简直就是个妖孽!
    楚宁心道,还是个惯会撩人的妖孽。
    *
    从未央宫出来,一路西行,不过半刻便到了月西阁。
    这是宫中最高的地方,从上往下俯瞰,偌大都城尽收眼底。
    只是眼下已然宵禁,看见的只是黑咕隆咚的一片,只偶有灯笼烛火星星点点坠在其中。
    楚宁牵着沈时寒的手,借着窗口透下来的清幽月光,从楼梯一路往上。
    刚踏上顶阁,一阵风便拂了过来,将她兜帽吹落。
    乌发如墨锻披洒下来,于风中烈烈起舞。
    她回头,看向沈时寒,眸中清透得像是雪崖上结成的霜。
    轻轻一笑,那霜便又化成了水。
    楚宁遥指一处,对他道:“沈大人你看,从这可以看到丞相府。”
    沈时寒看着她,“嗯”了一声,忽然伸手自她的腰间揽过,将她按入怀中。
    “看不看得到丞相府无妨,陛下只要看得到臣便好。”
    楚宁的身子蓦地愣住,她仰头看向他,正对上他垂眸看过来的目光。
    一贯的清冷疏离,只是现下,里头却似盛放着无限温柔情意。
    楚宁只觉得自己都要溺死在这目光之中。
    良久,她重新贴上他温热的胸膛,手也不由自主地覆上他的背脊,喃喃道:“朕眼里有沈大人的。”
    不止眼里有,心上也有。
    第133章 楚朝册封,萧衍登基
    永元三年,因故流落在外三年的七皇子楚朝被寻回了宫城。
    天子大喜,封其为储君,赐主东宫。
    其母裴氏,按例循太妃之位。
    消息传到长乐宫的时候,奉天殿的鼓声正响至第三遍。
    大乐乐起,百官跪拜,山呼万岁。
    声势之浩大,连枝头上歇着的鸟雀都惊飞了去。
    太后顺着鸟雀往上看,巍巍宫墙,便是连天空都是端端正正的四方模样。
    她当年入宫,瞧见的也是这样的天空。
    世人皆道,宫城为牢,可她困在其中,却是甘之如饴的。
    她垂下眼,轻声问容锦,“哀家一生苦心绸缪,便是换得这样的下场吗?”
    她话中凄楚太盛,容锦心下不忍,为她梳鬓发的手越发轻了,又温声劝慰道:“太后争了一世了,也该累了。现下这样也很好,您还是尊荣无双的太后娘娘,没有任何人能越过您去。”
    她手下一顿,接着道:“便是陛下,当着外人,不也还得恭恭敬敬唤您一声母后吗?”
    “不。”太后轻轻摇了摇头,道:“你没瞧见吗?大梁就要易主了,宫里又多了位太妃娘娘呢!”
    “便是太妃又如何?您才是先帝临终前亲封的皇后,这大梁的太后!她纵是太子殿下生母,到了太后面前,照样得下跪行礼!”
    话说得不错,可太后却又摇了摇头,“可哀家,不该如此啊……”
    不该装疯卖傻,以求保全。
    不该困在这长乐宫里,终年不见天日。
    她叹了一口气,悠悠道:“容锦,储君若是继位,他有自己的生身母亲,这宫城……又焉有哀家立足之地。”
    容锦服侍她多年,一听此话便知晓她心中打算,只是……
    她放下手中玉梳,跪在了太后面前,哀求道:“娘娘,收手吧!再来一次,便是万劫不复之地了!”
    太后偏过头没看她,目光飘向远天,轻声道:“哀家现如今,便已然是万劫不复了。”
    再万劫不复,又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
    梁国册封储君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天下,与此同时,与梁国交邻的景国也出了一件大事。
    景国陛下久病不愈,已于数日前驾崩。
    即位的,正是数月前出使梁国的太子殿下——萧衍。
    鸿胪寺的折子递到楚宁手中的时候,她还有些诧异。
    想不到自己无意之中,已然改变了整个历史的进程。
    诧异之余不免心下也有些不安,萧衍最后离去时说出的那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实在是令人心慌。
    总觉得是个隐在暗处的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轰然炸开。
    她抿着唇,攥着折子的手微微发紧,关节处已泛青白。
    怔忪中,折子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抽走。
    这般做派,楚宁不用抬眸看也知,定是那个嚣张跋扈,惯会以下犯上的沈时寒。
    沈时寒倒不知现下自己在她心底的形象已经如此差了,他看了眼折子,随意搁在案桌上,说话的声音清清冷冷,“景国太子倒是对陛下情义深重,隔得这么远也眼巴巴地遣使者送信来。”
    楚宁没听出他话里酸溜溜的意味,还微敛着眉头问他,“什么信?朕没看到啊!”
    沈时寒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轻描淡写地开了口,“臣在鸿胪寺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烛火,烧了。”
    楚宁简直不想拆穿他,这大白日的,哪来的火烛,分明就是自个儿看了还不想让她看。
    不过她也并不想看,萧衍已然不是她印象中乖巧懂事的弟弟了。
    何况,两国一向不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起了战火。
    他既登基成了天子,往后,便是两军对垒,不死不休的结局了。
    再多纠葛也无益。
    只是,楚宁现在又在愁另一件事。
    她抬眸看着沈时寒,问道:“景国换了天子,十五日后便该举行登基大典。按规矩,各国该派使臣前去观礼,依沈大人看,该派谁去?”
    镇国侯死后,他的爪牙沈时寒收拾了个齐全,朝野动荡了好一阵,一直都没缓过神来。
    现下朝堂上能担事的拢共就没几个,何况年关将至,她又是这么一副破败倾颓模样,朝中也不能缺了人。
    这两厢计较下来,楚宁真还想不出什么好的人选来。
    沈时寒心中倒是早已有了人选,前几日,不是正有人眼巴巴地为天子寻储君吗?
    “左司郎中韩寿,臣看着甚好。”
    他略一停顿,又道:“还有礼部的程侍郎,也是个能担重任的。”
    楚宁知晓,这便是她此前口中所说的倒霉蛋了。
    只是不想,这么快就被沈时寒惦记,收拾上了。
    她心中默默为这两人点了一柱香,这才道:“可这两人官职不够,传了出去,有损梁国泱泱风范。便再加一个吧,监察御史孟恒。”
    “他清正廉明,又兼能言善辩,朕看很是适合此番出使景国。沈大人看可好?”
    她话说得半虚半实,清正廉明是真,可能言善辩却是怎么也够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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