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昼眉眼沉凝,嗓音压得极低:“景流晔。”
    被喊了大名,景世子噎了一下,讪讪压下了话头。
    “好罢,我知错了,当我没说过。”
    虽说自诩熟稔,但眼前这位国师若真动起怒来,景世子也不敢招架。
    他双眼转来转去,尽量自然地咳了两声,转移话题:“对了,你还记得千机府?”
    睢昼颔首。
    “我这次北上,经过千机府,去里面讨了样好东西。来,你找间密室,最好暗不透光的,让你看看。”
    千机府是江湖中最善奇巧机关的门派,相传是鲁班后人一代代传袭而来。
    对于千机府的东西,睢昼还是感兴趣的,于是起身,在一旁的书柜某处搬动了一只貔貅,墙上石门发出巨响,缓缓转开,显出一条密道。
    身处换成、地势幽静的月鸣殿,竟然有这样长的密道,恐怕连宫中负责建造此殿的工匠都不知情。
    景流晔眼神一闪,颇具深意地看了一眼睢昼,随他一同走进密道。
    密道狭长,到了底端反而极其开阔,是一个比月鸣殿还要大出几倍的单层宫殿。
    将龙塔靠着多宝山,想必睢昼是借着山势,在山中挖空了一层,作为月鸣殿的巨大“后院”。
    睢昼挑了一间请他进去,景流晔却面色躲闪,示意要跟在睢昼身后。
    身处自己的地盘,睢昼并未多加防备,提步走进。
    身后“咔哒”一响。
    睢昼倏然回头,发现景流晔掏出一把铜锁,在门口死死扣住。
    鹤知知用完午膳后,这一日专门没有午睡,坐在静室等睢昼过来。
    静室里什么都没有,鹤知知坐得无聊,又起来站一会儿,到窗边走动走动。
    瞳瞳贴心道:“殿下要不去睡一会儿,等国师大人来了,奴婢叫醒您。”
    鹤知知扯唇一笑:“我自己我还不知道?你们要是叫得醒我,上一回也不至于让国师在外面等半个时辰。”
    她到处走动,时不时叫人过来问时辰,直到半个时辰后,渐渐觉得不对劲了。
    “现在已经比往日国师来的时辰晚了三刻钟。”鹤知知轻道,“他从不迟到,今日是怎么了?”
    周围婢女都能感觉到公主的低气压,伏下身子,不敢妄加猜测。
    鹤知知拿出竹管,又看一遍。
    这是暗卫送来的最新一封密信,记录了睢昼晌午的行踪。
    记录在“巳时,有客到访”这一句结束,如有新动向,暗卫定会再传信回来,可现在并没有。
    那便是说明,睢昼见了这位贵客之后,就没有再从殿中出来过。
    鹤知知转过身,叫来福安,发上玉簪发钗环佩作响。
    “去月鸣殿。”
    密室中,铜锁死死扣住石门,四周只留换气的缝隙。
    睢昼已然怒气勃发,脸色黑沉,向来如琉璃般易碎、好似无欲无求的人,真正生起气来竟然完全变了个模样。
    景流晔缩在角落,小声委屈道:“我要给你看的就是这个宝贝呀。这是密文锁,听说连建造者亲自打开它时,都花了整整九个时辰破解密文,可谓极其精妙,多么有趣!”
    “所以你就要将我锁在密室之中?”
    睢昼咬紧牙关,紧紧盯着他的脑袋,似乎想亲眼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棉花。
    谪仙似的面孔上泄出怒气,反而更令人害怕,好似金玉神像骤然发怒。
    景流晔一边害怕,一边还有几分无辜,茫然道:“若不如此,怎够刺激?不过你别担心,我既然敢将我们锁在此处,就早有准备。”
    睢昼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怒火,问道:“什么准备。”
    是解锁的专属密文?还是其它能打开的法子?
    今日是他与公主约定的讲经之日,若不能按时到场,要如何才能向公主解释。
    景流晔往前蹦了两步,解开自己的外袍,里面竟然挂了许多个小布兜,布兜里有果腹干粮,有精装兵书,甚至还有一副小巧骨牌。
    他道:“看我准备得多么周全,区区九个时辰,足够你我打发时间……啊!别揍!好痛!”
    月鸣殿中,鹤知知坐在正厅,端坐的双肩纹丝不动。
    已经两个时辰过去,日头渐渐移到正西,从月鸣殿的前厅往外看,正好能见到落日像一颗橘黄的蛋黄,挂在山峦之间,映照着花树也泛着暖暖光芒。
    国师突然失踪,月鸣殿中人早已乱成了一锅粥,连国师身边最亲近的点星也不知道国师的去向,这真是青天白日见了鬼。
    但公主来了之后,问明情况便三言两语布置好了一切,叫他们不要慌乱。简短几句话,竟好似能稳定人心,叫他们不再惶惶不安。
    点星束手缩在一旁,强忍着焦急不添乱,悄悄拿眼神打量公主。
    鹤知知收在袖中合拢的双手,却一直用力掐着掌心。
    她反复在脑海中回顾,借此安抚自己。
    该布置的都已布置了,睢昼不可能凭空消失,若是情况好,他大约是通过什么密道去了别的地方,若是情形差,他当真是被歹人挟制……
    鹤知知将整个月鸣殿反转、掘地三尺,也要将那贼人逮住。
    再等一刻。
    她最多也只能再等一刻了。
    远处似有急促脚步声。
    鹤知知猛然回头,看见睢昼衣衫微微凌乱狼狈,正急匆匆大步而来。
    睢昼急得冒火,冷不丁看见公主杏白披风裹着瘦肩坐在厅中,脚步倏地愣住。
    橘黄的夕阳斜斜下落,铺天盖地的光芒,映在公主朝他望过来的双眸之中。
    咯咚,好似耳边听闻冰块在水中融化的声音,公主牢牢地望住他,眼底的木然和防备也在那片烂漫霞光中融去,浮上几缕温软暖意。
    第6章
    睢昼定了定神,边用一只手草草理了理衣襟,边走到鹤知知近前。
    “公主。”
    鹤知知一直定定打量着他,此时轻声回应道:“你没事。”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睢昼又暗中咬了一回牙,冷飕飕的眼刀直冲身后跟来的景流晔飞去。
    面上却做淡然状,道:“没事,只是因为一些意外耽搁了时辰,我向公主赔罪。”
    “赔罪不必。”鹤知知摇摇头,蹙眉似是忧愁,“只是我一想到国师安危不明,这几个时辰也不知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就于心难安。”
    睢昼眼底暗芒微闪,挽着笑意温声道:“好说,改日定向公主一一说明。”
    “一言为定。”
    “嗯。”
    鹤知知乌仁一般透亮的眼珠这才从他脸上错开,越过睢昼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男子。
    青年朝气蓬勃,锋芒毕露,英俊的面容上尽是属于年轻人的骄矜,仿佛连发丝都飞舞着张扬之意。
    鹤知知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了许久,久到睢昼都忍不住在他们之间来回看了两眼。
    似是终于辨认出身份,鹤知知开口慢慢道:“丁洋王世子。”
    只是莫名的,那声音中似有几分森寒。
    景流晔咳了一声。
    他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情形下和公主碰上面,这不仅暴露他回京后不先进宫、对皇家失了礼数的事实,而且还很有几分尴尬。
    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应声:“景流晔,拜见公主殿下。”
    鹤知知不咸不淡地应了,便又转头看向睢昼。
    “你既然平安无事,我也先回宫了。”
    睢昼点头,又不自觉跟上去两步:“我送殿下。”
    但鹤知知只让他送到门口,睢昼站在门框边,遥遥看着鹤知知肩头的那枝杏花消失在山花丛中。
    他放在袖中的手心微微握紧,垂下视线折身回屋。
    景流晔正端起一杯凉茶狂饮,他带了瓜子干粮进密室,但忘了带水,吃得口干舌燥。
    “早说你是国宝,轻易碰不得。不过是几个时辰不见人,公主竟然亲自来寻你。”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小公主。模样倒真漂亮,毕竟皇后当年亦是都城第一美人,就是冷冷的,看着不大好接近……”
    “你想接近公主做什么。”
    睢昼黑着脸打断。
    景流晔一愕,莫名地抬起脸:“瞧你说的,方才不还是你劝诫我要敬畏皇室,遵从和谐的君臣之道。我只是想同公主拉近关系而已。”
    正说着,一个小厮匆匆跑来,看衣服制式,是景家的人。
    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国师世子行了礼,就抹着脸喊道:“世子爷,咱们家被包抄啦!”
    景流晔一惊,捉着他详细问道:“你再说仔细些?被谁围了?若是真有人围了景府,你又是怎么到了这里。”
    小厮道:“是御林军!公主殿下派来的,里里外外围了三层,可吓人!”
    景流晔着急道:“原来如此!难怪她方才那样盯着我看,看来是找不到你时,把我当成谋害你的凶手了。我当真冤屈,快随我回去,同那些御林军说清楚。”
    “哦,那倒不用。”小厮忽然从一脸焦急之色恢复了面无表情,淡定道。
    “这又是为何?”
    “御林军原本也只是守在景府外,并未吓到老太妃和王妃。更何况,小的来将龙塔之前,御林军已经撤去了。”
    “那你着什么急?”景流晔抚着胸口,真是被这小厮平白吓出一声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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