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本书,翻开在鹤知知眼前,但鹤知知对上面的文字看不明白,只是胡乱翻页。
    过了一会儿,书上的文字居然一个接一个地跳立起来,像活生生的小人一般彼此拉着手,转着圈。
    它们转圈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变成了一圈光晕,光晕之中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故事情节。
    故事书中有一个公主,叫做鹤知知,她权势滔天、利欲熏心,想要将天下搅得天翻地覆,谁也阻止不了她,所有人都对她害怕不已。
    唯有身清意正的国师出来阻挠她,试图劝她回归正道,以善心对待民众。
    公主却恨上了国师,利用她手中的权势,囚禁摧残国师,直到将国师折磨得不成人形,毫无抵抗之力,再用迷香夺走他的贞洁。
    国师为了保持自身洁净,从来戒嗔戒欲,却被公主逼到绝境,将他的生活整个儿颠倒翻覆,让他变成了自己最为唾弃的肮脏禁脔,彻底失去了一切。
    国师最后的希望,全部寄托在神佛身上。
    可公主为了彻底地摧毁他,竟下令毁去金国境内所有神祠,在他面前打碎千座万座神像,每日命令仆婢对着他的耳朵灌输“神佛皆是妖魔,你也是”的歪理邪说,彻底摧毁了国师的心神,将他真正洗脑成了一个人间恶妖,脑中除了杀欲再也没有别的念头,彻底地黑化。
    后来国师韬光养晦,装作顺从,实则暗中利用公主的权势掀翻了整个朝廷,把公主亲手杀死,剖骨剥皮,做成箱笼,日日带在身边。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国师,只多了杀人取乐的恶魔。
    热火烧来,眼前幻象唰地褪去,鹤知知落回现实。
    她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她不仅是穿越了,而且是穿进了一本书里。
    她这个公主在书中是一个恶毒女配,她做的那些“预知梦”,其实都是书中的情节。
    她防了那么多年的恶女,竟然就是她自己。
    囚禁摧残国师……没错,她的确每隔七日就要将国师拴在自己的金露殿中,与囚禁无异。
    摧毁国师的信仰……也对上了,她的确曾经当着国师的面贬低神祠的作用,甚至还想将其取缔。
    夺走国师的贞洁……
    鹤知知头脑中嗡的一声响,她呆呆地低头,看向面前的国师。
    睢昼正挺腰仰着脖子,眸底炽热,被压坐着的鼠膝部不断跳动。
    因为鹤知知方才惊吓之下坐直了,他努力了几番都触不到鹤知知的唇瓣,便转而求其它,在鹤知知的颈项锁骨上不断落下轻吻。
    迷香,对,迷香。
    她之前为什么没发现,这儿香得不寻常?
    是她把国师绑在了这里,让他被药性控制,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没错了。她让国师被迫破戒,再也不复往日的飘然若仙,失了保护多年的清冷无垢之身。
    苍天呐。恶女竟是她自己!
    鹤知知心里好似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身上的热火也被完全浇熄。
    方才她还不知所以然地紧紧搂抱着国师沉沦,现在却只想飞速逃离此地。
    鹤知知手指都在颤抖,原本搭在睢昼肩上,现在赶紧抬起来,放到了椅背上。
    她撑住椅背,跪坐起来。
    她双腿还在发软,微微抖着。
    方才搂紧睢昼的那瞬间,爆发的余韵还在四肢百骸游走轻颤。
    鹤知知脸色更加苍白,也不顾虚软的肢体,咬咬牙挪下一条腿,踩在了地上。
    睢昼看着她的动作,看到她离自己距离远了,感到迷惑。
    于是又看向她,眸底还燃着炽火,哑声道:“知知。”
    这低沉的一声里,包含着多少未尽的邀请、引诱。
    鹤知知吓得整个人又是一抖。
    她……
    作了孽了!
    鹤知知逃窜的速度更快,憋足力气从睢昼身上挪下来,脚步软得差点跌倒在地,匆匆低头不敢看他,踉跄着往门口撞去,逃出门外。
    身后传来挣动的声音,凳脚在地上撞动。
    鹤知知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
    她做了大错特错之事。
    她的心已经麻木了,早离开一点和晚离开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鹤知知木着一张脸,迟疑地收回离开的脚步,又转身走进殿内。
    在椅子上挣扎的睢昼看见她回来,便停下了挣动,只专注地凝视着她,俊朗的、带着薄汗的脸上满是期待。
    鹤知知屏息走近,每多看睢昼一眼,心里就被更大的愧疚淹没。
    国师今日穿着一身乌金坠边袍,此时衣领、腰带都已被她糊里糊涂扯乱,露出里面的洁白内裳。
    那身端庄的外袍几乎被脱了下来,逶迤在地上,像一朵盛开到荼蘼的花,衬托着被绑在其中、额上汗湿、眼尾殷红的国师,仿佛从花蕊中钻出来化身为人的花妖。
    鹤知知心脏跳得极其剧烈,几乎生出了疼痛,顶着胸腔。
    她迎着睢昼的目光,慢慢走近,慢慢蹲下来。
    然后快速扯开了扣在凳脚上的爪钩,连站都来不及站直,扭头飞速地逃跑。
    一路奔逃出七拐八扭的回廊,奔逃出月鸣殿,冲下将龙塔,翻身上马一路疾驰。
    月鸣殿深处,睢昼仍然坐在椅子上。
    被解开的爪钩慢慢地回缩,最后弹了一下,掉在地上。
    绑缚住睢昼的绳子也自动缓缓松开,在他身周绕成几个缠在一起的圈。
    都这样了,已经足够说明,鹤知知不会再回来了。
    睢昼安静地坐着,双眼失了焦距,茫然地看向前方。
    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了很久。
    鹤知知回到寝殿之中,一路冲到床上去。
    拿着软枕包住头,来回滚了数十圈,把崩溃的大叫声都闷在软枕里。
    她现在脑袋里根本来不及思考别的,光是方才坐在睢昼身上的那一幕幕情景在脑海中反复重现,都已经足够要命了。
    她的脑袋噼里啪啦乱炸,简直比爆竹还爆,她恨不得咬舌自尽!
    鹤知知当真咬住自己的舌尖,可刚一碰到,又立刻被触动回忆,浮现出舌尖被另一个人舔舐的感觉。
    鹤知知吓得立刻松开,整个身体倒转过来,用双臂死死压住枕头摁在脸上,企图闷死自己!
    她憋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枕头呼哧呼哧地大喘气,摸摸自己滚烫的脸,又想起睢昼呼吸滚烫,喷薄在颈间……
    鹤知知跪在床上,拼命用脑袋砸床。
    侍女进来时,看见鹤知知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安详地合着眼,手里还拿着一枝莲花,连脚尖都并拢,好似一块优雅的木板被摆在了床上。
    侍女稍惊,问道:“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怎么还把缸里的莲花捞出来放身上了,难道不湿得难受吗。
    鹤知知眼也没睁,幽幽地开口道:“别打扰我,我在对神佛洗清自己的罪孽。”
    侍女理解了一番,明白过来:“殿下又对经书感兴趣了?奴婢去请国师大人过来——”
    “不要!”鹤知知惨叫一声,翻身坐起。
    她抹了把脸,竭力让自己平静一些,对侍女道:“怎么了?我不是说过,我自己待一会儿,不要人进来伺候么。”
    侍女福了福身,回禀道:“是皇后娘娘在问,公主殿下身子好些了么。”
    鹤知知心中一个激灵。
    对啊,昨日母后体贴,让她先好好休息,不必回话。
    而她今早噩梦醒来之后,便直奔将龙塔去,母后那边定然是知道的。
    她放着公事不管,醒了之后没有第一时间找母后,却是去找了国师,母后定要不高兴了。
    她应当先去回禀公事要紧。
    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逃避的借口,鹤知知赶紧爬下床,理理衣衫,说道:“我知道了,你先替我去母后那里,说我稍后就到。”
    侍女领命退出去了。
    鹤知知叫瞳瞳进来重新给自己梳妆,之前的发髻早就被她滚得散乱,见不得人了。
    瞳瞳手脚麻利,很快梳好发髻,要来上妆。
    她握着圆镜对鹤知知一照,赞道:“殿下今日气色真好。面颊飞红,眼波盈盈……好美,根本不需要抹脂粉了。”
    鹤知知也下意识朝镜中看了一眼,便凝住。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水色红光哪里是气色好,分明是……那时候留下来的痕迹。
    现在脸还这样粉,那个时候在睢昼面前时,不知道是红成什么样子了。
    鹤知知又掌心发麻,不自觉地蜷缩起手掌脚心。
    瞳瞳还要给她涂唇脂,结果刚碰一下,鹤知知就痛得一缩。
    她这才察觉到自己嘴巴麻麻的,好像一口气生嚼了十几个大辣椒。
    鹤知知摆摆手,慌忙地挡开瞳瞳,说道:“不要了。我就这样出门吧。”
    瞳瞳讷讷地应了,看着公主大步走出殿外,有些纳闷。
    她分明记得早上是给公主上过一遍妆的。
    方才凑近看时,也看到一些残留的唇脂。
    为何她看着那模样,觉得公主的唇脂像是被咬掉的?
    鹤知知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中宸殿,却又在殿门外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抬脚进去。
    走进殿内,鹤知知几乎不敢抬头看人,就怕迎面对上母后生气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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