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母后的声音落下来,她才不得不抬头。
    “知知。”
    鹤知知嘿嘿两声,赔笑道:“给母后请安。”
    皇后扫了她一眼,提着一只镶金的小壶浇花,随口问:“你一大早出门,干嘛去了?人都找不到。”
    鹤知知眨了眨眼,长出一口气。
    原来母后并没有因为她的迟到而生气,她心中的巨石缓缓落了下来。
    鹤知知坐到皇后身边,乖巧道:“母后,我没干什么,真的。我就是想起一件事还没办妥,就去看看。”
    皇后放下小壶,又看了她两眼,倒也没计较她语气中不寻常的停顿,擦了擦掌心在桌边坐了下来。
    “你这次在清平乡,实在是太冒险了。”
    皇后沉着脸,训她。
    “既然已经发现谭氏根须庞大,为何不早些向宫中回信?你独自在外孤立无援,又是我将你逼去那里的,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皇后喉头微滞,攥紧手帕在心口抚了抚,才继续道,“你要我如何承受。”
    经历了树林中那场围战,鹤知知也明白过来,自己先前是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
    她并不是什么不畏生死的大英雄,她虽然想做出一番功绩,但也怕血、怕受伤,更怕连累身边亲近的人。
    鹤知知暗暗压下后怕,抱住皇后的右臂,撒娇地蹭了蹭:“母后,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逞能了。”
    说完,附上几枚可怜巴巴的眨眼,以表诚心。
    皇后绷着脸垂眸看她半晌,终究是没绷住,笑出声摇了摇头。
    “你啊,若是真的说到做到,从今以后都平平安安的,我倒要感谢这一回了。”
    鹤知知抱着皇后的手臂不放,在她肩头蹭了又蹭。
    皇后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着身子,又道:“说起来,这次真要好好感谢景家那小世子。”
    “景流晔?”鹤知知反应了一下,点头道,“是,多亏了他的景家军。”
    皇后拍拍她的手,笑得真心诚意:“若不是他将士兵留在了殷河畔,又刚巧要过去视察,怎会发现你在清平乡有难,将你完好无损地救回来?这可真是天赐的缘分。”
    鹤知知一愣,脑袋下意识地微微抬起。
    视察?景流晔……是这么对母后禀报的?
    那睢昼呢,母后难道不知道是睢昼带着景流晔去的清平乡。
    睢昼为何要隐瞒?
    难道是因为,不想让母后知道他与崇山门之间的关系么。
    鹤知知思绪被带偏,出神地想着。
    皇后晃了晃她,无奈道:“怎么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福安还寄信来说,公主殿下长大了不少,叫我不必再忧心。我看,你哪里长大了,还是个毛头孩子。”
    鹤知知讪讪回话:“我哪有。李少卿和曾大人都说我行事风范很好呢。”
    皇后又笑了:“别人夸你两句,你就当真。你要真是长大了……”
    说着,皇后不知想到何处,话头顿了顿。
    再提起时,语气中莫名掺进一些试探,“我说,近日天气不错,都城风景也好,你与那景世子出去逛逛,就当散心了。”
    鹤知知蹙眉:“为何?”
    与景流晔出去玩,怕是要在身上常备祛毒散。
    皇后道:“他与你结下救命之恩,这说明你们命中注定有段缘分,怎么不趁机了解得深一些,你本就应当与朝臣多结交。”
    鹤知知挠挠脸颊,摇头道:“什么命中缘分,母后你不是不信这些吗。景家我自当报答,和景流晔散心……还是大可不必了。”
    皇后轻啧一声,恼她不知情知趣,长这么大了,还像个榆木脑袋。
    但又不好挑明,只能烦心地一挥手绢,像赶一只黏人的猫似的,把她赶开一点。
    鹤知知撇撇嘴,抱着杯子喝茶。
    “母后,谭经武这两日有交代什么吗?谭家你打算如何处置?”
    皇后面色冷了几分:“还没有。谭明嘉借故回家乡养老,我派去的人监视了他数日,并未发觉什么异常。可就在你们去了清平乡不久之后,谭明嘉便不知所踪,如今连人影都找不到。”
    鹤知知也深沉起来:“看来是早有准备。他将权柄全都交给谭经武,做出一副不慕名利的模样,让朝廷的视线转移到谭经武身上,还在清平乡留下三十箱金砖的铁证,无非就是要置谭经武于死地,让谭经武做这个替死鬼。好一手金蝉出窍。”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摸摸鹤知知的头发道:“只是对不住你。你冒险去捉拿谭经武,把他逼到了绝境,我却疏忽将真正的幕后黑手给放走了。”
    鹤知知抿抿唇,用力抱住皇后的腰。
    “这怎么能怪母后。谭明嘉做得风平浪静,整个谭氏也无一人察觉到他有要逃跑的迹象,分明是将谭家几百人口的性命也抛之不顾了。母后再怎么小心谨慎,又怎么能防得住这种弃血脉保自身的小人。”
    皇后温声笑了笑。
    “无论如何,谭氏敢伤及公主安危,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鹤知知顿了顿。
    她贴在皇后肚子上,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皇后敏锐至极,很快有所察觉,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了?”
    “母后……”鹤知知小声道,“我现在也没出事,何况,意图伤害我的是谭明嘉和谭经武,与其他人并无干系。先不说谭氏的亲族,谭家上下那些洒扫的仆从,若被此事牵连丧命,多么可怜。”
    皇后叹了一口气。
    “你不能总是如此天真。你试想……”
    “我知道,我知道。贪污、谋杀公主,样样都是重罪,更如野火一般,留一点火星不踩灭便能重燃。但母后,”鹤知知爬坐起来,同皇后面对面,“现在谭明嘉还下落不明,我们能不能等抓住谭明嘉彻底查清之后,再论刑罚?”
    皇后蹙眉:“谭明嘉不知逃到了哪个天南地北,什么时候才能抓到他?”
    “不论他逃到何处,我都定会将他抓回来,到母后面前认罪。”
    鹤知知许诺完,倚靠着皇后的肩膀,又蹭了蹭,“母后……若是让谭氏其他人替他顶罪,等母后出了这口气,不再严查他,反倒让他逍遥法外,岂不是正合他意?”
    皇后同她对视许久,终究软了声调,退让一步。
    “好。但你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叫我担心。”
    鹤知知用力点头。
    皇后失笑。招了招手,殿中的婢女马上抱上来一个木盒,盒中用冰泉镇着一团剥好的果肉,旁边还放着数朵小花。
    皇后拿起手帕,轻轻掩住鼻端,说道。
    “这是南海进贡来的新鲜玩意,说是叫什么榴莲的果实,硕大而刺多,内里却很柔软。传言吃一口便如吃灵丹妙药,很补。你试试。”
    鹤知知眨眨眼,忽然偷笑。
    她记忆力好,上一辈子虽然只活到五岁,但吃过的东西都还有印象。
    这榴莲闻着臭,却很神奇,吃一口之后便会觉得香,鹤知知并不害怕。
    母后怕臭,竟然拿手绢捂着鼻尖,还装饰数朵小花来掩盖臭气,一脸淡定的模样,让鹤知知觉得分外可爱。
    用可爱来形容母亲,或许不大尊重,但鹤知知确实这么觉得,便悄悄伸手戳了下皇后的脸颊,然后快速捻起盒中的一团榴莲果肉。
    果然,皇后被她作弄,本想捏她耳朵教训一番,可见她举起榴莲,臭气熏鼻,又忙不迭地收回手,躲到一旁。
    鹤知知得逞地一仰脖,将冰镇过后的榴莲吞进口中,油脂般绵密的口感散开,带着浓郁的特殊香气,简直心旷神怡。
    皇后却眨了眨眼。
    她抬起手,指了指鹤知知的脖颈:“你这怎么有一块红印?”
    什么?
    鹤知知嘴里塞着东西,不好说话,只“嗯嗯?”两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皇后凑近还要细看,刚好旁边有一块小小铜镜,鹤知知对着镜子中一瞧,眼瞳忽然震颤。
    这是那时候睢昼在她锁骨边……
    鹤知知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弯着腰背过身躲过皇后的审视。
    皇后吓了一跳:“怎么呛成这个样子,果然这臭气熏天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说补呢,难以下咽,要怎么补。以后别吃了。快,给公主端水来!”
    鹤知知接过水杯,再也不敢仰脖,捂着颈边咕嘟嘟喝了几口,才缓过劲来。
    她不敢再在母后面前待下去,匆匆站起身:“母后,我,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皇后阻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拔腿跑了。
    皇后眨眨眼,收回目光,“就说长不大,让人操心得很。哪家公主十七八岁了,还这样又跑又跳的。”
    金蓉嬷嬷在一边整理食盒,应声道:“有娘娘宠爱,殿下才会这样天真呢。”
    “以奴婢看,娘娘是故意纵容殿下罢了。嘴上责怪,其实心里也喜爱得紧。不然为什么殿下不在宫中时,娘娘总是时不时叹气,殿下一回来,方才这一会儿,娘娘脸上的笑容便比过去数日加起来都多。”
    皇后以凤眸斜她一眼,嗔道,“怎么这么多话。”
    金蓉嬷嬷便了然地闭上嘴,含笑不语。
    被母后指出脖颈上的印记,鹤知知臊得慌,思绪也到处乱飘。
    方才原本都快忘了的事情,现在脑子一空下来,又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果然,怎么可能真的忘记。
    鹤知知叫人备好浴池,打算泡个澡,换身衣服,试图洗清身上那种奇怪的感觉。
    鹤知知不要人服侍,浴池边空空荡荡,她将身上春衫一件件褪到池边。
    迈进热水之中,水流蔓延上来,裹覆住全身。
    鹤知知紧紧抿唇,强令自己不要去想,那同样炙热的气息是怎样经过她的唇瓣前襟。
    她好后悔,要是今天早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好了。
    鹤知知趴在池边,任由水波涌动,伸手无聊地挑着自己褪下来的衣裙。
    忽地面色整个僵住,扭曲。
    她指尖单拎出来的亵裤上,有一团透明的湿痕。
    鹤知知“啪”的捂住臊红的整张脸,哀嚎一声没进池水中去,水面冒出一串串咕嘟嘟的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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