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月鸣殿居于塔顶,背靠多宝山,就好似 琼台仙境,比寻常的城镇屋宇都要凉快些。
    习习凉风穿堂而过,时不时伴随着几声鸟鸣,十分清幽。
    但今天,国师大人却嫌这儿的风还不够凉。
    睢昼闭紧双眼,头朝后仰靠在椅背上,突兀的喉结不断滚动。
    松散的粗绳在他身周绕着,被他摘开扔到一旁,人却仍坐在座位上没有起身。
    只是等着一阵又一阵的凉风经过,将他身上的热度带去些许。
    过了许久,衣摆下耸起的起伏才平复下去一些,至少到了能走得动路的地步。
    好在今天将龙塔内所有人都被提前遣散,也无人看见国师大人如此窘境。
    睢昼缓缓睁开眼,除去窘迫,眸底还燎过一丝焦渴不甘。
    突然被她扔在这儿,睢昼过了很久才冷静下来。
    清醒之后,睢昼吃惊于自己当时的反应。
    一开始过线的确实是知知,但最后险些被烧成灰烬的,却是他自己。
    从前睢昼一直告诉自己,殿下对他有着莫名的执着,他只是服从殿下的命令,配合殿下的掌控欲,为了让殿下高兴。
    但是方才他身上激烈而诚实的反应,狠狠拆穿了他的幌子。
    事情再也无法变回像之前的简单模样。
    但是,他却似乎并没有为此不悦。
    睢昼轻抿唇瓣,拢着自己的衣衫,朝殿后的一口山湖走去。
    这湖中的水都是从山缝中渗出的山泉水汇流而成,极深极静,也极冰凉。
    平日里,此处只有睢昼会过来在冰水中修行,其余不会有人来。
    在这种时候,则最适合用冷水泡泡,以沉静燥热沸血。
    静谧得仿佛永恒的山泉水,汇聚在深潭之中,长年累月的寂静,能冰入骨骼。
    睢昼却显然十分熟悉这种温度,从容地走进水中,只露出肩膀以上,轻轻闭上眼。
    不论如何,今日开始,他与知知的关系彻底改变了。
    睢昼唇瓣又抿了抿,在这样冰冷的水中,依然耳际微红。
    他在心中静静地想着。
    有师父的教导在前,睢昼其实并不是个古板的性子。
    清规戒律要求信教之人断绝人欲,那又怎样?教条始终只是教条,不能替人活着。
    人的心若是能剖成白纸黑字,那也不叫做人心了。
    人心天生不可控制。
    他对知知会有旁的心思,实属正常。
    正如他早就应该明白,知知对他的心思也绝不简单。
    否则,知知怎么会数年如一日地吃着飞醋?
    公主尤其在意他身边是否萦绕着别的女子。
    只要他偶尔提起别的女子姓名,知知便会将对方的底细查个水落石出,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而且,公主殿下的特别关心,对别人来说是奢望,对他而言,却是无处不在。
    别说病痛,只要他显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舒适,公主会比他自己更千倍万倍地上心,甚至于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那些不便,公主也会提前替他安排处理得妥妥帖帖。
    以至于他很多时候,不得不仔细遮掩那些辛苦之事,好叫知知不再那么为他费神。
    公主对他如此明晃晃的偏爱,根本无需多言,早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连外人都看了出来。
    睢昼慢慢睁开眼,不知何时,眼中已经溢满温柔笑意。
    他掬起一捧水,再稍稍倾斜掌心,看着清澈的水流从手掌里落下。
    今天的意外既然已经让两人已经跨过了那根线,他便不可能再跨回去。
    若不是碍于身份的限制,他与知知或许早已像今日这般,两情相悦,痴心缠绵。
    那迷香虽然乱人心志,但也能诱发人心底潜藏的欲,望。
    只要稍稍想一想,知知心底深处对他也藏着那样炽热的渴望,睢昼浑身的热血便难以凉下来。
    甚至身周的这一湖冰水,也好似被他给暖热了些许。
    既然都已经搂过亲过,他与知知便再不可能只是国师与公主,友人与友人。
    还有今日未做到最后的那件事。
    今后的每一日,大约都会比今日还要甜蜜——
    那该是何等的仙境。
    一尾周身通红的锦鲤摆动着游到睢昼身边,靠着他的衣袖停留。
    这湖水清澈见底,但因无人打扰,久而久之,也住上了几尾小鱼。
    睢昼想得出神,低头伸手,拨弄了一下那锦鲤的尾鳍,含笑道:“你也这样觉得,是不是?”
    锦鲤只摆着鱼尾,也不走开,朝他含蓄地吐了几个泡泡。
    睢昼便笑得双眼也弯了起来,长睫轻轻下搭,耳垂上羞涩的红久久不退。
    泉水汇集成瀑布,汩汩流入山湖之中。
    湖水表面泛起袅袅腾腾的水汽,与云气纠缠在一起,飘逸若仙,仿佛圣洁的桃源之境。
    面若冠玉的国师大人静坐于缥缈的水汽之中,或与游鱼浅笑,或对青空冥想,这一幅画面,也是极美极妙、不似人间的景致。
    这一幕若是被人看到,定然会猜测,国师大人此刻脑中冥想的,一定是苍生,或大义,或经法,或玄机。
    嗯,就是如此高贵圣洁。
    “哗——”
    鹤知知从浴池中钻出来。
    用手胡乱抹掉脸上的水珠,靠在池边大喘气。
    这样下去不行。
    她不能再这样逃避了。
    那盏迷香虽然不是她放的,但是确实是因为她自顾自地绑住睢昼,才会让睢昼也吸进迷香,变成那副模样。
    那个预知梦果然是真的,到目前为止,梦里的情形都在按部就班地发生。
    她侮辱了睢昼,睢昼定然要恨死她了……
    鹤知知攥紧手心,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已经犯下的错,她弥补不了。
    但是她却可以努力改变以后的事啊。
    那个书中的鹤知知不仅是身体上侮辱睢昼,还在精神上折磨他,才会把他变成大魔头。
    但她又不是书里的角色,自然不会那么对待睢昼。
    所以只要事情不往更坏的方向发展,就还来得及……
    往好处想想。
    至少,她以前要防备的,是一个不知所踪、不知姓名的恶女。
    现在她要防备的,是她自己。
    只要她不再化身为兽,对睢昼这样那样,就——
    鹤知知脸色再度涨红几近变紫,钻入浴池中蜷成一团。
    等到离开浴池,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
    鹤知知走上岸系着腰带,感觉自己浑身的皮都泡皱了。
    但好在,她总算冷静了下来。
    接下来,首先她要做的,就是跟睢昼道歉,尽可能征得他的原谅。
    虽然……如果她是睢昼,也绝对不会原谅她自己。
    其次,就是彻底远离睢昼。
    和睢昼划开明确的分界线,从此以后保持着天南海北的距离,最好再也不见。
    只要她不对外人说,睢昼依然可以当他清清白白的国师,而她也会牢牢管住自己,绝不靠近睢昼一步。
    只有这样,才能完全地护住睢昼。
    她鹤知知,说到做到。
    鹤知知脸色木然,刚走到庭院中,便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
    肚子登时咕咕滚动着叫了起来。
    对了,早上起来到现在,她除了那一口榴莲,还没吃过东西呢。
    难怪方才在浴池里泡得头晕。
    鹤知知忍不住舔了舔嘴巴,随口问迎面走来的一个小丫鬟:“小厨房在做什么?”
    小丫鬟行了一礼,回道:“在做童子鸡呢。方才安尚食说,半边用来蒸,半边用来下汤,给殿下好好补补。”
    鹤知知正饿着呢,听得直咽口水,又问:“好好好,不过,怎么又要补?”
    小丫鬟笑得温驯可爱:“娘娘说了,殿下此番在外吃了不少苦,都瘦了好些,要趁这些日子,早点补回来。这童子鸡是最好的补物了,听说,吃了还能长高呢。”
    “嚯。”鹤知知第一回 听见这样的说法,不由得问,“为什么?不就是鸡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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