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摆摆手,左右看了看,凑近鹤知知小声说:“这是土法子。童子鸡在我们老家,叫做‘叫鸡公’,就是还没开叫的小雏鸡,很干净、纯得很,正气也足,比一般的公鸡,自然是不同的。”
    鹤知知呆住。
    见公主殿下似乎还茫然不解的样子,小宫女又凑得更近,压低声音道:“殿下,这虽是偏方,可也是很有来由的。就像男子一样,没碰过女子的时候,身上火力旺,阳气足,乡下都说,这样的童男子,妖邪都不敢侵身。若是成了亲,就再回不到从前,也没那么好用了。”
    鹤知知整个僵住,脸面恨不能碎成一片一片的。
    未开叫的鸡跟普通的鸡不是一种鸡。
    未开戒的男人跟普通男人也不是同一种人……
    鹤知知捂着脸狂奔离去。
    睢昼,真的真的,对不住你。
    划清界限!她一定要好好地,划清界限!
    山间的冰湖中,睢昼也泡够了,提步走出。
    他的衣衫全都紧紧贴在身上,平常叫人错觉以为清瘦的身形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显露本来面目,肩宽腿长,肌肉勃发,胸肌顶着前襟,微微散开些许。
    他身上的温度蒸得身周围绕着一圈升腾的水汽,像神仙自带的云雾。这样从湖水中一步步走出,更像是神明降世。
    睢昼步伐轻缓,安然闲适地绕过后山,来到更静谧深幽的一处水帘洞。
    洞中土堆拱起,土堆上有一块简朴的石碑,石碑上只刻着短短的两句诗。
    “月君引我升玉坛,礼空遥请真仙官。”
    下书一个署名,颇为潦草,若不是熟悉字迹,定辨认不出是“齐锡”二字。
    睢昼曲起一膝蹲下身,在石碑上摸了摸,擦掉一层薄灰,摘下洞外飘进来的几缕枯草,指腹在刻字上慢慢抚过。
    然后从旁边的一个木匣里,取出一坛酿好的陈酒和一个白玉小杯。
    在杯中倒满,酒液微微盈出一点弧度,圆润地在杯口轻晃,浓香扑鼻。
    睢昼把小杯在石碑前放下,神态颇为轻松。
    “师父,半个月没来,你大约已经忍不住酒瘾了。”
    此处是前任国师,也就是睢昼的师父,齐锡之墓。
    齐锡生前曾亲笔写就过心愿,不愿像历代国师一样浩浩荡荡地葬于皇陵,而只要一简单土包、一块能留下些许字句的石碑,就这样长眠于多宝山中。
    “人间还像从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睢昼语句时不时停顿,似是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点星也很好,就是有时候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越长越聪明,还是越来越笨。”
    说着又是一停,睢昼嘴角抿出一点笑意,显得有些坏心眼。
    “不过他若是像你的话,大约是会有点笨的。”
    睢昼说完,笑眼瞅着墓碑。
    小时候,他和师父居住在将龙塔,身边能说话的只有师父一人。
    但睢昼并不在意,他似乎天生不大喜欢与人交际,偶尔有几句话,能对师父说,便足够了。
    师父总说他沉闷无聊,唯一的优点便是脑袋好,学什么都会,记什么都快。
    为此,师父还常常自认比他愚笨。
    睢昼性子独,小时候不好哄。
    若是师父因为什么事情惹他生气,例如玩坏了他亲手编的草兔子,或是偷偷喝酒喝得一身臭气,睢昼定要许久不理他。
    师父往往哄了半天,实在是哄不好了,便向睢昼低头认错,说自己是个大笨蛋,像睢昼这样的聪明人,既然已经占据了天时地利的好处,自然要对世界上其他没占到好处的笨蛋包容一些。
    睢昼听了便会心想,师父说的有道理,于是就不再计较,宽容地原谅他。
    但睢昼幼时清高自矜,从来不曾当面数落过谁,如今却会对着师父的墓碑调侃。
    到底是经过了这许多年,长大了很多,也变化了很多。
    更何况这些年,除了师父之外,他又有了身边陪着一起同行的人。
    睢昼在土堆边盘腿坐下,撑着下颌发了一会儿愣,慢慢地说:“今天,其实发生了一件好事……”
    说着,又慢慢地收音,像藏起一个秘密,谨慎地把最后那点话尾也收了回来。
    睢昼放下撑着下颌的手,摇摇头:“还是等到以后再和你说。”
    墓碑悄静无声,自然没有任何回应。
    睢昼又坐了一会儿,起身打算收走酒杯。
    “今天就这样吧。少喝点,更何况,好歹也做过国师,你本就不该饮酒。”
    但将那酒杯端了起来,放在手中端详一会儿,睢昼却到底没有将它泼在土堆上,而是又稳稳地放了回去。
    “罢了。反正你的躯壳又没躺在这里面,泼给你,你也喝不到。”
    “师父,我还没有找到你。若是世上真有神魂,你就顺着酒香回来尝尝。”
    “等我下回再来给你敬酒。”
    衣摆窸窣,睢昼弯身从洞口离开。
    水幕后的山洞又重归于寂静。
    后山是月鸣殿的禁地,除了国师大人的首肯,谁也不得进入。
    数十年来,也只有一个人无意闯入过。
    所以哪怕把本不应该出现在月鸣殿的酒,摆在前任国师的墓前不收走,也不会有谁发现。
    水光粼粼,摇晃在酒液上,也映照在石碑上,安宁也温柔。
    因为方才和小丫鬟的那段“童子鸡”对话,太监把鲜美的鸡肉鸡汤端上来时,鹤知知还有些不敢直视。
    但她实在饥肠辘辘,所以还是没忍住吃了几口。
    然后就越吃越香。
    安尚食的手艺,果然很不错。
    这只鸡本就不大,鹤知知胃口又好,一个人便能将整只鸡一点点拆吃入肚,除了骨头什么也没留,还喝了好几碗汤。
    旁边服侍的婢女们看她吃得香,也跟着高兴,表扬她道:“殿下吃得真好,看来这童子鸡果然非同一般。”
    鹤知知含在嘴里的最后一口汤差点喷了出来。
    嗯,补偿睢昼、再也不染指他。
    她一定会好好做的,不要再接连地提醒她了。
    吃完东西,鹤知知站起来活动了几圈,无事可做,干脆去了书房。
    她不在宫中的这段日子,金露殿积压了不少信函,正好趁这会儿没什么事全看了。
    只不过一连拆了数封,都是陶乐然发来的,在信中说想念她至极,催她快点回来。
    鹤知知好笑:“你发到金露殿,我人在外边儿,也看不到啊。”
    又拆了一封,那信纸却不太常见。
    鹤知知仔细看了一眼,目光倏地凝住。
    来回又将那内容看了几遍后,鹤知知缓缓地将信纸收起,面色颇为凝重。
    信纸上落款一个谷字,自称商户,听闻元柔殿下是国师挚友,想为殿下送上厚礼,邀请相见。
    这人自然是谷映雨。
    至于给她的厚礼,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她在清平乡时问谷映雨要的那个与谭家有关的答案。
    谷映雨怎么突然想通了?
    “国师挚友”……
    大约,还是看在睢昼的面子上。
    她刚才说什么来着。
    和睢昼立刻拉开距离,划清界限,再也不相往来?
    呃。
    要不此事,还是稍后再议。
    至少先见过谷映雨再说。
    第26章
    鹤知知摸了摸脸颊,莫名觉得有些火辣辣的,好像被自己打了脸。
    但若要为了面子,眼睁睁看着线索溜走,那也是决计不可能的。
    鹤知知将信纸妥帖收起,对侍女嘱咐了几声,安排明日出宫。
    虽然谷映雨的信来得突然,让人忍不住起疑,但在大泗城中,又有暗卫随护,鹤知知倒不怕会遇到什么危险。
    更何况,谷映雨在清平乡拼着得罪她也不愿答应她的条件,这回反而在京城主动找上门来,应当是诚心合作,不大可能要加害于她。
    于是鹤知知犹豫了过后,还是没有去和母后禀报。
    先看看谷映雨手里到底有什么信息再说吧。
    到傍晚时分,晚霞烂漫从容,如一桶油彩泼遍了整片宫城的天空。
    风也又轻又暖,这样的日子里,好像理所应当有好事发生。
    鹤知知在廊下站着赏景,手臂微微张开朝后舒展。
    檐下风铃轻灵作响,助人摒除一切杂念,正是一日当中最放松的时候。
    外院的婢女进来报信,屈膝道:“殿下,将龙塔的侍人到了,说有信要交给殿下。”
    鹤知知咻地一下钻进了屋中,不见人影。
    剩下报信的婢女和被留在廊下的绿枝大眼瞪小眼,两两相望。
    少倾,绿枝笑了起来,伸手道:“殿下大约有事要忙,先把信留下吧,殿下等会儿会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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