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王善保说话,余下人就一起回答了:“咱们村拢共四十三户!”
    “既然咱们村人口同上面庄子不相上下,又怕他们做什么?一根筷子能折断,一把筷子要想折断了,也不是简单的事儿,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元绣不怕宋家庄人,但她更想趁着这回,把双井村的人都紧紧连在一起,这一来往后再有什么也不会怕了。
    宋家庄也不全是姓宋的,只不过宋氏所占人口最多,自然心气也最高,不光双井村人他们瞧不上,自己庄上外姓人他们也是瞧不上的,长此以往,宋家庄外姓人想来也敢怒不敢言,即便宋氏把小河湾堵上了,那些外姓人自个儿浇水不愁,也不见得人家多感激他。
    毕竟现在还没断水不是?即便不堵上,他们也是能浇着水的。
    要元绣说,只要大家伙儿一条心,又跟能将村里人连起来,即使双井村都是外姓人,也没什么好在怕的。
    王善保听了元绣的话,也点点头:“咱们村人也不比他宋家庄差什么,这就去喊了其他人家过来,从前有杨老财,咱们村里在外人看来显然就是软弱可欺,如今杨老财都倒了,咱们即再软乎下去,只怕那群人都要骑到咱们头上屙屎屙尿了。”
    “是啊是啊,王家老哥哥,咱们分头去找,现下庄稼浇不上水,估计都再家待着呢,一会还都来赵姑娘家里商议。”
    元绣一组织,众人仿佛就找到头似的,心中大定,也知道要去干什么。
    没一会儿一群人瞬间便四散开了,各自去找相熟的人家,好一起来商议这重新挖开河沟的事儿。
    村里人大多被上头宋家庄的事儿气着了,不过杨老财积威甚久,好些人被打压惯了,因此哪怕宋家庄的人欺压,敢头个站起来的也没多少人。
    方才第一趟跟王善保一起来赵家的人不多,不过但凡来了,都是胆子大些的,这些人也都有相熟的人家,将元绣方才说的话一带到,因此这第二趟,就是家家户户都有人来了。
    毕竟正是麦子浇水的时候,缺水更是大事,知晓众人都去赵家了,因此一呼一唤大家伙儿都来了。
    “姑娘,眼下咱们该是个什么章程?”王善保领着一群人,后头跟着的都是村里人。
    元绣倒是笑了:“大家今儿都在一处,哪还要我出什么章程呢?”
    王善保瞬间就明白了,点了点头朝元绣笑道:“姑娘家里尽是老弱,便不必出人了,咱们这些人尽够的。”
    说完一群人又浩浩荡荡拎着锄头铁锨走了,显然是要去将被宋家庄人堵起来的河道重新挖开了。宋家庄这事儿干的不地道,本就就叫人气愤,如今村人挖起来也是带着气的,呼呼呵呵挖的热火朝天,自然没多一会儿,这边挖河沟的动静就被宋家庄的人知晓了。
    宋家庄一开始只来了十几人,气势汹汹,看着十分不好惹,王善保他们也不是吃素的,个个都被激起了怒气,先闻讯赶来的宋家人一时也不敢对上这群人,只得暂时先离开。
    这边王善保也知道他们回去想必是要叫人手,也叫人去问元绣。
    元绣来时便见双方这剑拔弩张的样子,同双井村人个个身形瘦弱同,因着没受过杨老财欺压,宋家庄人看起来壮实不少。
    两边人倒是不相上下,宋家庄人个个狂傲,嗤笑着对双井村人骂道:
    “你们这些没祖宗的外来户,咱们即便是把河道堵上你们又能如何?”
    “就是!若不服气,便滚回自个儿老家去!”
    后又有一人调笑:“莫非连自个儿老家在哪都不知道了把,这是背宗忘祖!”
    双井村人都握紧了手里的锄头铁锨,若不是躲避灾祸,谁想流离失所呢,宋家庄那些人说的话,无疑是故意往人家身上捅刀子。
    元绣一直在看对面说那些极尽尖酸刻薄之语。
    她虽说要帮村里人一把,但往后也不能事事都靠她,早说过过好日子得自个儿先立起来。再说宋家庄人骂的越狠,双井村人才不会那么容易忘事,往后再怎么说也知道一群人好过单打独斗。
    她冷眼看了半天,这做法有些势利,但她于人心还是有些了解的,眼下人家日子过得不如意,自然能听得进去她的话,若是日子过得好了,想来人家也不会看重她说的什么。
    “人活一辈子,任谁也不敢保证没个三灾六难的,说什么背宗忘祖未免太过言重,若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谁想背井离乡呢?”元绣才开口,双井村众人似乎被戳到心窝似的红了眼,元绣又笑道,
    “双井村地处偏僻,并未影响到你们上游什么,甚至往年大雨,若不是双井村在下游拓河沟,上面粮食全都要被淹,如今还没到大旱的时候呢,你们竟就截了水,真是没有半点善心,也没有半分感激之情。”
    这话说的众人愈发委屈,而上头宋家庄个个不以为然。
    元绣确实是实话,当初还没双井村的时候,到了雨季遭难的都是宋家庄,村里人人心不齐,一说到拓河沟家家推诿了事,后来有了双井村,他们再也没受过涝灾。
    不过……谁知道今年是旱还是洪,瞧这光景,可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再说就算下雨,大不了再给河沟挖开就是。
    宋家庄个个心里想的都挺美,元绣方才的话戳到自个儿村里人的心窝子,但宋家庄人却觉得那话是戳到自己的肺管子了。
    “你这话可不对,若你们村里人没来咱们这儿,这水流到这儿也没人用,如今多了你们,这水显然就不大够了,若是你们都浇水,就等于是分了咱们村里的水,这到时候要是旱了,可不就是害了我们村儿了。”
    宋家庄余下人也跟在后头附和:“这些年关于浇水的事儿,咱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已经是给足了你们脸,要说起来,你们该感激才是!”
    “就是,如今可到好,不光不知道感激,反倒还跟咱们闹将起来。”
    “要我说,这就是不安分,咱们得给这群人撵走才是,若非大家好心,早二十年前都给你们这群人撵走了。”
    这些人脸皮厚元绣知道,她是没想到竟能厚到这个地步,明明是惧怕杨老财,现下竟说的这样冠冕堂皇。
    当初官府说开荒,瞧着这底下一片长不出东西的荒草地,生生被垦成了农田,上面宋家庄谁瞧着心里不酸,本也有些想法的,毕竟田都肥了。
    结果后来杨老财来了。
    个个心里都怕杨老财盯上自个儿村,那些想占人家地的想法自然也歇了,如今杨老财都没了,他们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
    “当初能在丹桂县扎了根,又得官府允许在这儿有了田地,连官府都下了文书准许安置,才叫流民有了安身之所,此举是圣上英明,也是官府体恤百姓,我倒不知道,这同你们有什么干系?要感激你们?自比官家,真是好大的脸。”元绣冷笑。
    “你这丫头倒是牙尖嘴利,可惜没什么用,如今杨老财不在了,你们手头的地合该归我们宋家庄,说来这地本就是我们宋家庄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凡持土地者,皆有官府发放契书,可见你们手里是有官府定的契书,因此今儿才能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元绣盯着方才讲话的黑瘦汉子,面露不屑,
    “不巧,咱们手里有地契也是官府拟的,听你们这话,竟不知道谁手里是真的?契书一事并没有没什么好争的,想来官府也不会乱给。只是若你们手里没有契书……咱们村儿这些地说起来这地都是官家的,你想不顾律法,从官家手里抢地,真是大逆不道!如今这么多人都在这儿看着,也都听到了这话,想来你既然能说出这话,必定也是不怕见官的!”
    “你!你个妇道人家跳出来说什么,如今你们村儿,竟连个能立起来的男人都没有了吗?叫个丫头片子出来能顶什么事儿?!”这显然是恼羞成怒了。
    但凡道理说不过,下一步就是无理取闹了,若仍闹不过,就该恼羞成怒,指不定做出什么事儿来。
    “咱们两个村子,若非因着小河湾连在一起,只怕都没什么干连,才几日没下雨,便堵上了河沟,莫非想做第二个杨老财,等着咱们地里长不出粮食,好趁机来买地?”
    双井村人听到这话,一个个都捏紧了锄头铁锨,似乎若宋家庄的人一点头,他们就要不管不顾冲上去了。
    现如今地好不容易到了手里,结果还有人虎视眈眈盯着,任谁心里都憋屈。
    王善保更甚,他爹因为家中田地,死不瞑目,现如今终于昭雪,田地也还回来了,他更得好好守着。
    这气势叫宋家庄来的人都心虚了几分,为首的男人结结巴巴:“谁…谁稀罕你们的田地,只不过这小河湾你们村凭什么浇!你们本就不是咱们丹桂县人,凭什么浇咱们丹阳县的水?”
    “你!”王善保哽住了,每每说到这儿,双井村的人不免就有些心虚了,外来户这三个字压的人喘不来气。
    “如今国富民强,外邦也不敢来犯,若不是当初圣上英明,安置好了流民,即便你们能躲过一时,最后免不了也落到一样的境地。”
    两边心里都有怨气,说来双井村到底心虚些,毕竟他们的根底不在这儿。元绣今儿就是要掰过来他们的想法,如今手里田地,都是当初舍命垦荒垦出来的,既扎下根,那这儿就是他们的根底,这时朝廷官府都认的根基。
    “您既心里觉得外来户不该在这儿住着,朝廷都叫住这儿,偏你们要作对。”元绣冷脸,“倒也不必拿我姑娘家的身份说事,太/祖皇帝跟皇后一同打天下,马背上杀过番邦外族,定了大武朝内乱,妇人又如何?哪家没有妇人?”
    不似宋家庄人骂骂咧咧,难听话说尽,元绣半个脏字儿没说,反而叫一众人哑口无言。
    元绣见已经说不通道理了,干脆直接无视想拦着的宋家庄人,只叫自个儿村里人不用管了,直接将堵上的河沟挖开。
    双井村家家户户都来了,到底人多势众,宋家庄人被元绣说的气闷,若真动手怕是讨不了好,等回去叫族长将人都召起来,到时候看谁怕谁。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二章
    河沟被截了不少天, 里头已经蓄了不少水,如今一挖开,便顺着河道淌下去了。
    下游看着水的人来了, 当时就欢呼起来, 一群孩子跑来跑去, 村里所有人便都知道了, 这河沟才一疏通,各家都开始浇地了。
    宋家庄的人跟元绣所料想的差不多,虽宋家族大, 但早跟同村人不睦,再说还没到那等干旱的时候,若真旱了,这水也流不到他们村儿,上游自会有更强悍的村子截水。
    宋家挨家挨户的跑, 没料想却吃了不少闭门羹, 即便有外姓人跟着过来,也不过是瞧热闹的,在气势汹汹的双井村人面前显然不够看。
    元绣干脆就带着几人一直守着水, 这回来的人更多, 甚至宋家那个颤颤巍巍的老族长也来了, 被人抬了椅子坐在前头。
    虽已经撕破脸了,但元绣本也没什么好怕的。
    “您老想来是庄上最德高望重的了?”元绣轻笑, 毕竟是老人家, 人家都抬过来了,若是有什么闪失, 她可担待不起。
    方才一直跟元绣叫嚣的人见她这会子突然客气起来, 好似打了胜仗似的, 朝元绣叫嚣:“这回怕了吧?不过这事儿想要过去,门儿都没有。”
    元绣并未理会他,反而看向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族长:“我本也不想起争执,一来二去总是扯皮,我也没心力总应付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您今儿给一句准话,这河沟是不是真的想堵起来?”
    老族长到底人老成精,心里思虑着元绣不会突然这样说,却也摸不清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不过到底人老了,他还没说什么呢,一众孝子贤孙就在耳边嘀咕,说是必须得将这小河湾堵起来,好叫下面双井村今年没收成,看他们再去哪里猖狂。
    今儿一天都被双井村的人憋屈死了,宋家庄的人看向老族长,元绣肯定是怕了,才会这样问族长是不是真要将河沟堵起来。
    不光宋家庄的人,双井村所有人眼神也都看向那位老族长。
    本来双井村一家就出了一两个人,田里地里干活的听说宋家庄的人又来闹事,一个个连水也不浇了,都聚到河沟这儿。
    “赵家姑娘,你们村……毕竟都是外来户……这小河湾,我看还是堵上吧,咱们这儿本就是下游,淌不下来多少水,再一分给你们,只怕今年收不上来多少粮,家家户户都要饿死……”
    元绣只笑:“我没什么意见,不过可得跟您老人家说清楚了,这话是您老人家亲口应下的,既堵起来,往后再想通可就不行了,另则我觉得,这沟你们堵的还是太浅,要我说,得给全部填起来。”
    宋家庄其他人听她这样说,便跟打了胜仗似的,开始议论纷纷,时不时调笑两句:“你早说这话便好了,省的咱们还得请老族长出来,耽搁他老人家歇息。”
    “说起来,哪怕是填上了,也保不齐有人又给挖开,要我说,两个庄子里的人皆是见证,往后咱们谁先将这沟打通了,谁便给对方十亩上等田地如何?”元绣没在意那些话,还是看着老族长。
    “咱们都给堵起来了,还会再挖通不成,真是笑话!”这是宋家庄从头到尾跳的最欢快的那位,也是一路跟元绣对着吵的。
    元绣冷眼撇了他一眼:“我瞧着您从头到尾都很有话说,不若咱们打个赌,若双井村真有人将这填起来的河沟挖通开,那我便给你十亩上等田地,反之,若是你们宋家庄有人挖通了河沟,那你便得给我十亩上等田地,如何?”
    宋家人满心盘算了十亩上等田地,宋家族里人也都点点头,若拿到那十亩田,便算到族田里头,产的粮食族里人一起分,那一家也能分不少粮食呢。
    全然没想过若是输了这赌,该谁家出这十亩田。
    “赌便赌,这是口说无凭,咱们立个字据。”
    元绣正愁怎么开口说要立字据呢,没成想人家主动提了,如此甚好。宋家庄出了几个代表,欢欢喜喜按了手印,元绣神色不明,也按了手印。
    “呵呵,善保叔,省的宋家庄的人动手了,劳您带人将这河沟填平吧,本也没多宽,天黑之前约莫就能填完了。”元绣说话声音大,两个庄子人都能听见。
    宋家庄上人依旧嘻嘻哈哈的嘲笑他们,双井村人十分不解,一个个为难的看向元绣。
    元绣这会儿声音更大些了:“无事,你们也知道,去年我买了个庄子,庄里有两个水塘,塘里水皆是引自另一条溪,那溪边少人家,没什么人会跟咱们争水,到时候各家各户出些人,从塘里再引个水渠下来,管灌溉是尽够的。”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元绣姑娘是留了后手了,不过经此一闹,双井村人个个不免被激起了血性,也不再总将外来户当成枷锁,日日都抬不起头来。
    元绣的话向来有道理,这下见她留了后路,大家原先的迟疑也都不见了,二话不说开始填沟。
    宋家庄人才知道元绣还有后手,一个个急得跳脚,若能浇上水,那还谈什么坏人家收成,还谈什么十亩上等田,更别说什么收成时候分粮了。
    于是个个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憋在心里只气的跳脚。
    宋家庄那位老族长,年纪颇大,一番戏做下来,连喘气都重了几分,旁人见着不大好,又将人扶回椅子上,叫两个壮实汉子抬回去了。
    说填便填,直到夜里,小河湾那一段河沟才勉强填平,王善保问什么时候开挖沟渠,元绣只摇摇头:“暂且不急,这天儿,怕是要下雨了。”
    她早先就问过银花婆婆,银花婆婆也看了天象,约莫着这几日便要下雨,所以她才趁着今儿来做这件事。
    若是下雨,宋家庄人不知道是该欢天喜地还是滋味儿莫名呢。
    果不其然,夜间就开始下雨,听外面电闪雷鸣的,就知道恐怕这雨下的不小。村里那口大塘本来快干了,现下都满了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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