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绣今儿起得早,昨天连夜叫人将河沟堵起来了,这雨看着今儿还停不了,再下下去只怕水要从沟里漫出来了。
    雨一下,村里人就没那么急了,庄稼有水,都长得飞快,甜菜籽喝足了水,都绿幽幽的,下雨天不好出门,元绣就带着人到河沟那儿守着。
    宋家庄也来了人,都是田地靠着小河湾边上的人家,看着那几人是想把河沟重新挖开。显然也是怕这雨再下下去,就要淹了庄稼,本就不是多宽的河沟,如今被堵起来,早就漫出来了。
    “昨儿不是打了赌,说你们宋家庄若有人先将这河沟挖开,就得给我十亩田?怎的今儿就迫不及待要送给我了?”元绣话里尽是讽刺,昨儿这些人可都在场,如今说过的话跟放屁是的。
    对面人脸色涨的通红,半晌才冒出一句:“宋家人跟你打的赌,扯上我们做什么?”
    “那也合该是你去找他,若是你没找他说一声便将这河沟挖开了,那我直接找他要田地,只怕他还要怪到你头上呢。”
    一听她这样说,对面人便有些迟疑了,宋家势大,他可不敢对上,不敢归不敢,但宋家庄这些昨天来看戏的,心里却恨极了宋家人。
    “若是你们实在不服,就去找昨儿宋家老族长,昨儿填河沟虽是我提出来的,却是得了他应允,想来他虽年老,却没糊涂。”
    元绣还故意解释了一句,再过不一会儿,宋家也该有人来了,这雨毕竟还在下着呢,家家都种着粮食,若淹了可了不得,不等看双井村笑话,自己倒先成笑话了。
    左右今儿无事,元绣干脆领了人,穿蓑衣戴斗笠一直在这儿候着,她都想好了,晚上也要叫两个人看着,防止宋家人偷偷摸摸挖了河道。
    王善保不免有些担心:“咱们村儿地势低些,要这雨一直下,只怕咱们那儿也要遭淹”
    “没事,等着瞧吧,他们等不到那时候,再别说宋家庄也不全是姓宋的,就算全是姓宋的,也并非都是一条心。”
    元绣胸有成竹,无外乎人心都是如此,摸透了就没什么好怕的。
    雨势渐大,到了这会儿显然都没停下来的意思,河沟里水已经漫出来了,正往周围淌,元绣稍稍站远了一些,周围泥泞一片。
    此事宋家宗祠里头吵成一片,不过这会儿是外姓人跟宋姓人的争斗了,有人说要宋家赶紧去跟人道个歉,好将那河沟挖开,双井村人勤快,好歹挖了塘蓄水,他们村里可没水塘,若是河沟里水漫出来了,庄稼势必要遭殃。
    宋家抵死不愿意,心里也怕这雨一直落下去庄稼要遭殃,于是骂骂咧咧冲那些外姓人吼:“你们若将河沟挖开也可以,只是那十亩田你们自己出!”
    这不要脸的话一说,一群人皆哑口无言,半晌才有人缓过神来。
    “真是好大的脸,这赌是你打的,若赢了田地可没我们的份儿,怎的这输了反倒叫我们给田地?”
    “既是你们提出来的,合该你们给田地!”
    “真是好生没脸皮,宋家老祖宗,你在村里算是年纪最大的,这事儿也是你昨儿提出来的,便该给个说法,咱们可没答应,你们自家人答应的事,可别算在我们头上。”
    ……
    外姓人被宋家人一气,也是吵得脸红脖子粗。
    都不是傻子,若有二话,昨儿河沟那儿闹哄哄的便该有人来问了,还不是想着好歹能占便宜,这才没说什么阻拦的话,如今下雨,占不着什么便宜反而还要遭殃,这意见可不就来了。
    宋家庄意料之内的如同一盘乱哄哄的散沙,双井村也有些另元绣感到出乎意料的团结。
    早先她便说了,有劲儿一处使,过上好日子是必然的事儿。
    因着下雨,倒不方便抬着宋家老族长跑来跑去了,宋家庄只派了几个人,好声好气的请元绣过去。
    “您老好啊”元绣看起来依旧客气。
    宋家上下却没人敢小瞧她了,这两天的热闹,可不都是她挑起来的。
    “姑娘,我便直说了,昨儿那堵河沟的事儿,只是小老儿一人的主意,竟忘了问村里人,今儿大家伙儿就找来了,说我这事儿办的不地道,姑娘您看……要不那河沟,还是给开了吧?”宋家老族长有些气虚。
    “哟,您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昨儿闹得那般声势浩大,半个村子人都来了,竟还有人不知道这回事?”
    宋家庄那些个外姓人也红了脸,嘴上却还想抵赖:“咱们真是不知道啊,否则自然得去拦着点儿,咱们两个村儿就是前后村,一家人呢?”
    “一家人?咱们可担待不起,这沟说填的是你们,说挖的也是你们,这是打量着我们双井村好欺负呢?昨儿不是立了字据?你们若是想挖,就给我十亩上等田。”元绣看向其他人,“方才你们说不知道这回事儿,我也不是那等顽固不化的人,这十亩田换成中等田倒也可以。”
    “姑娘,咱们绝不在变卦了,往后这沟,绝不会再填起来了,就算是天旱了,也绝不填起来,我今儿就当着老宋家祖宗发誓。”老族长颤颤巍巍的抬手,被宋家众人拦下来了,一个个又怒目看向元绣,似乎怨她如此对待老人家。
    “可不敢当,这宋家祖宗我们可沾惹不起,我瞧着您还是拿了十亩地出来吧。”元绣冷笑。
    “姑娘,您就行行好,叫我们将沟挖了吧,咱们可不是宋家人,那般心思狠毒,想叫人家绝收。”说这软话的确实是昨儿没来的外姓人。
    元绣苦笑:“我倒也想,只是毕竟村里都是外来户,很不敢用这河沟里的水,索性堵了算了,否则往后指不定还能闹出什么麻烦事儿来呢!”
    “不会不会,宋家老族长都说了,往后哪怕天大旱,也不会再堵河沟了,如今村里人都在这儿,大家都是见证。”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三章
    元绣不说话, 思量许久,方才说道,
    “罢了, 我本也不是缺这些田地的人, 倒不是看在宋家人, 而是看在你们也不容易的份儿上, 暂时不朝宋家提田地这一茬,只是……”
    “只是到底该有个保证,本来填上河沟, 我们也不想着靠这小河湾,咱们村里另引水灌溉也不是不行的,如今既然说要重新挖通,原先我们费的功夫就算无用功了,所以你们宋家庄上的人, 不光得将小河湾重新挖通, 还得替我们村里挖渠,将小河湾的水分流以后,直接引到田里。”
    “另外, 下回天旱了你们再要填上河沟, 我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同你们这样客气了, 横竖这字距都签字捺了手印,到时候你们背地里再使些下作手段, 这字据我便直接交给官府, 请衙门定夺。”
    宋家庄人忙不迭点头,挖渠是小事, 左不过挖条小沟引水直接浇麦田, 一两日功夫便够了, 好过将十亩田地赔出去。
    至于再填沟的事儿,经此一闹,往后谁再提谁就是傻子,不说宋家人,便是那些外姓人只怕就要生吞了他。
    宋家庄截了小河湾的水,这一事暂且揭过,河沟这儿显然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村里那口大塘经了这场大雨,也差不多半满,塘里原本干的见底,没干透的泥巴里嵌着死了不少鱼。
    如今塘有水,村里人也计划要重新补鱼苗,否则今年年底想吃上鱼就难了。
    元绣庄子里也有个鱼塘,因着连着的溪是从大青山顶化雪后淌下来的水,所以哪怕小河湾干了,那溪里的水也不一定会干,所以田庄里那口水塘至今也还满着。
    去年谁都没顾上捞鱼,漏了一茬子,今年鱼就肯翻腾,春日里不少鱼都打了籽,这会儿塘里四处都在冒泡,庄上老马割了不少水草养在塘里,这都是做鱼食的。
    塘里养的鱼一多,这鱼的个头也就大不到哪里去,毕竟水草就那么些。
    横竖自家塘里鱼苗多,既然村里现下缺鱼苗,她便直接叫老马捞了一些,送到双井村那口塘里去了。
    大家都承她的情,只说今年再捞鱼不用赵家出人出力,分鱼也是她家占大头,元绣也没拒绝。
    赵大胜的腿总算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痛了,也亏的家里人注意着,所以这伤口好的才快,也没见溃烂流脓。
    “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了,寻常活动没什么大事,动作轻些,也能稍微走两步动一动,否则在床上躺的时间长了,腿就算好了,也没什么力气,只是注意还是少劳心劳神,干活也要悠着点,千万不要扯到伤口。”江晏换完药出来,又细细嘱咐元绣。
    “听你这话,我便放心了,我爹说他这伤处总有些痒,我正担心着呢。”她爹的腿现下是家里的第一等大事,没什么问题最好。
    “这是正常,腿正恢复着,这伤我瞧着也恢复的挺好,所以往后不必隔三日来一回,约莫半旬再换一次药就行了,这伤正恢复,也不宜跑来跑去来回折腾。”
    江晏给元绣重新换了剂量轻一点的消肿的药,是药三分毒,伤好些了自不必再用那剂量狠的药了。
    江灵照着方子给元绣抓好又包好,元绣道过谢,又将车里一罐蜂蜜拿出来。
    “自家庄上产的野蜜,最是滋补,给你们尝尝鲜。”
    还不等江晏说话,江明江灵二人就咽着口水望过来了,江晏看两个馋鬼这般丢人,恨不得将二人丢出去。
    “这怎么好意思,既是野蜜,肯定本来就没多少。”江晏日常推诿。
    “你且收下吧,我爹这腿寻了好多地方都没法子,再拖下去只怕腿都保不住。好容易遇着你,心地好,医术也高明,这才保住腿,你可别推辞。”
    元绣夸的真心实意,江晏嘴角压都压不下去,江灵也不管手里的活儿了,屁颠颠跑过来:“是啊,公子,你就收下元绣姑娘一番心意吧,再说,你不是也有东西要给姑娘吗?”
    江晏这会儿真是恨不得撕了江灵的嘴了,一天到晚没个正形,见元绣看过来,才收回瞪向江灵的眼神。
    “本来前些时候就想给你的,可你大概太忙,上两回换药都没来……”
    上两回因着河沟的事儿,元绣忙得很,所以都是叫老马带着去换药的。
    江灵江明恨不得搬板凳过来看戏,反倒叫元绣更好奇了,“神神秘秘的,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观音诞那日我去庙里替我娘跟祖父祖母烧了香,庙中住持给了几个开了光的平安符,我想着……送你一个,也好保佑家里人都平平安安的。”
    江晏这样说,元绣便以为不是什么贵重物件,笑着也就收下了。
    那秋香色香囊样式精巧,绣着佛文,还有两只展翅的鹤,里头是一张平安符并两丸驱虫的药。
    “可记得十日后还得再来换药,别忘了。”临走江晏还不忘再提醒元绣一句。
    只等人都走了,江灵才捧着肚子笑话江晏:“明明是单为元绣姑娘求得平安符,偏要说是人家住持给的。”
    江晏赶苍蝇似的把江灵撵走,恨恨道:“下回你再当着元绣姑娘的面儿胡说,我就罚你把医书抄二十遍。”
    江明傻不愣登地看着自己兄弟挨凶,站在一旁傻乐。
    “还有你,你两人一起抄,也不用下回了,我瞧着这回很该长个记性。”
    “公子是恼羞成怒~”江灵脸皮厚,比了几个羞羞脸的动作,一溜烟就回屋拿医书去了。
    江明跑的慢,头上狠挨了个爆栗,他都无所谓了,左右公子气急也就那么几句话,来来回回都是抄医术。
    元绣手里攥着香囊,估摸着是里头两丸药的缘故,闻着有些淡淡的香气,叫人心中颇安。
    快到端午节了,蛇虫鼠蚁愈发多,下回去换药时,可得叫小江大夫配点防蛇虫鼠蚁的药。
    这几日双井村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堪比过年,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那种发自内心的,没有被人压制或瞧不起的笑意。
    下过雨麦苗吃足了水,这两天村里人又都忙着在地里拔草,麦苗如今长势正好,只要这段时间雨水充足,想必今年年成也会很好,总而言之,从元绣回村,不光赵家,村里其他人家也觉得这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
    一路过来个个都抬头跟元绣打招呼,也有问赵大胜腿恢复的怎么样的,元绣一一答了。
    荷香带着去年年底抓的羊四处寻草吃,顺道打些猪草回去,兴安总跟在她屁股后面,帮着拎篮子或是捡些好看的石头子。
    不管在哪,荷香总能头一个看见她姑。
    去年年底从牧民那儿买的羊,现在都大了不少,咩咩叫的人心都要化掉。毛毛自打上回跑回林子里,到现在还没回来,荷香跟元绣一道去寻过,也没见着踪影。
    甜菜长得快,虽才这么些天,但叶子都茁壮的很,至少元绣心里计划的制糖坊应当是能筹备起来了。
    下半晌宋庄头又送了两罐子野蜜过来,那些野蜂现在都养熟了很多,到了时候都知道回蜂箱,宋庄头不必见天儿盯着蜂箱。
    “你留一罐在庄里,你们几个寻常都辛苦,这蜜是补物,寻常冲些喝,也能补补气血”元绣只留了一罐,从养蜂到现在,也不过只产了三罐蜜,给了小江太医一罐,自个儿留了一罐,余下一罐就叫宋庄头又带回去了。
    今年这蜜是头一茬,产不了多少,即便人家收的价格高,元绣也不愿意卖,等明年蜂多些再说。
    蜂房那儿除了阴天下雨,其他时候宋庄头都不必多看着,元绣对宋庄头是极为放心的,庄子上田地都是他一手打理的,播种上肥浇水一样不落,庄稼长势也好。
    原先她还想着庄子里也该定规矩,眼下看来各司其职,完全不肖她多说什么。
    宋庄头拿着蜂蜜回去了,元绣想着这蜜能做些蜂蜜鸡蛋糕,招呼荷香跟兴安一道过来,两个孩子馋巴巴的看元绣又要做啥好吃的。
    家里东西样样都不缺,蜂蜜、面粉、鸡蛋,也只要这三样就齐全了。若是要用烤的会更好吃些,只不过没烤炉,也没功夫再垒一个,干脆直接上锅蒸。
    蜂蜜的甜味儿顺着蒸笼的缝隙飘出来,不光两个小的,连元绣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还是这野蜜香甜的缘故。
    李氏吃过中午就去菜地里侍弄她那些菜去了,赵大胜腿还没好,两个孩子搬了凳子让他在树底下晒太阳,这会儿他也闻着了香味,时不时朝里头看一眼。
    外头院门被拍的哐哐响,赵大胜吓了一跳,他腿脚现在还走不了路,不方便去开门,只能喊元绣。
    宋庄头黑着脸,前头站着一对夫妇,手里还拽着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脸肿了一片,隐隐有些流脓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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