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这个“樱桃”原来似乎也就是这么个闷闷不说话的性子,哪怕她一两处没有伺候好,鹿儿姑娘好像也没有太多责备。
    而更加奇怪的是,从前梦境中不会有这么多人,她也不会具象到某个场景里成为某人,何况从前在这梦境里头应是呆不了多久,可这次她居然就这么真像过日子似的过到了晚上。
    柳千千多少有些心慌。
    现在她已经知道这地方叫枕梦楼了,甚至大致了解到如今的时间是永令元年,是新帝登基的年份。可在现实世界里,永令元年的她还是个在宗门里牙牙学语的小娃娃呢。
    她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机制,她现在真的是在梦里么?还是有什么意外?她该不会是……又有了什么和“重生”类似的奇遇?
    正想着这些,柳千千衣襟微动,她低头,见是小猫师兄拱了拱脑袋。
    夜色沉下来之后,枕梦楼比白日里还要热闹,灯火辉煌,前厅里似是在唱戏,神楼上都站满了客人。鹿儿姑娘应是红人,对方下午时便赶着又去了前厅,好在柳千千似乎只是她留在卧房伺候的丫鬟,并不跟着她去戏台子。
    柳千千便抱着小猫师兄找了个后院僻静处想事情。
    这里空气流通些,也安静。
    背着正厅的灯火靠在檐下,可以从左边通后院门的青石小径窥见外头街市上的热闹,她瞧着对面摊贩卖的东西倒都是西平郡常见之物,或许应该庆幸如今自己尚在西平。
    只可惜永令元年,哪里有这么一座枕梦楼,她实在是不知道。
    “可是饿了?”柳千千见小猫师兄摆爪子拨弄她的前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下意识想要去后厨寻点东西喂给师兄吃,不过还没动作,突然又想起来师兄明明就是魇兽,她怎么还真当猫给养起来了?!
    柳千千挠了挠师兄的下巴,语气难得表现出了点忧郁:“师兄,我该拿什么喂你?现在这里头没有梦盒,没有汲梦灵丝,应也找不着材料现做,你吃什么呢?”
    小猫师兄被她挠得再次眯了眯眼睛,不过他倒像是听懂了她的话,顿了顿顺着她的掌心向下,在她怀里抬起小爪子扒拉了一下她的手腕。
    当然,柳千千因为小猫师兄爪子上小巧柔软的粉红色肉垫分了一下神。
    不过下一刻,她就看见小猫师兄干脆抬起两只前爪抱住了她的右腕,他似乎抬起那双金色眼睛轻轻看了她一眼,而后又转眸盯她的手,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右腕内侧的皮肤突然感觉到一点点湿热。
    她瞬时猛地睁大眼睛,觉得自己脊背过电似蹿起一阵麻麻的感觉。
    “师……师……”柳千千连句完整的师兄都快叫不出来了,因为小猫师兄又连续地轻轻舔了她摊开的手腕。
    但她很快澄明心境,因为发现自己腕间出现了熟悉的暗金色藤蔓。
    看见这个,她终于放下了心中大石。
    还好,灵契还在,至少可以说明,之前的事情全都发生过,现在应该只是一处幻境或者梦境之类的东西,应不是她方才天马行空十分后怕的另一次古怪穿越或者重生。
    “幸好……幸好……”柳千千叹口气,忍不住抱紧小猫师兄,同样贴着它的猫猫脑袋蹭了蹭脸。
    师兄的毛绒耳朵再次贴着她抖来抖去,几乎就像是故意搔她想逗得她笑似的。
    腕间仍时不时有湿热的痒意,师兄似乎还在持续不断地舔|弄她右腕上的印记,只等她再直起身子看,这才发现那处藤蔓竟然像她第一次见着灵契时一般凌空生长了出来。
    摇曳金丝上开出细小枝叶,她刚想开口,就见师兄软软踩着她的手腕,扬起脑袋凑近那些在空中晃荡的金丝。
    他只是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轻轻一舔一吸,一根灵丝便“呲溜”进了他的肚子。
    原来是在……用饭!
    柳千千这下明白过来,又放了一颗心。
    幸好,师兄有的吃,应是饿不着,虽然思考怎么在梦境里吃饱这件事本身也有点古怪就是了。
    无论如何,既是确定了眼下不过是梦境,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少师兄还在她身边。
    尽管现在师兄看起来除了吃的东西不太一样,瞧起来和普通的漂亮猫咪几乎没有任何不同,似乎也没有任何能动用灵力的痕迹,她还是感到一丝安慰。
    很快,她掐着时辰回到鹿儿姑娘的暖阁,开始帮对方熏制衣裳。
    不管是从前做洒扫弟子还是后来进了问道堂,她干活都习惯了的,眼下倒是并没有什么不适应。
    把香炉放到小台上到她腰部的高度,再在上头搁一板特制的穿孔云母片,最后便是将衣裳摊开盖到上头熏香。
    只鹿儿姑娘的裙裳看起来都十分华贵繁复,她动作小心不少,相当注意轻拿轻放。
    师兄见她做起事来,倒是十分乖巧的只蹲坐在一边的小杌子上安静望她。
    屋外头的戏似乎到了高潮,乐床那边的伴奏盛大起来,楼里多了些喧嚣,她叠好这件,又去拿下一件,有些意外下一件竟难得是素白颜色的衣服。
    柳千千没有多想,伸手将它放到云母片板上摊开,然而等前襟全部展开,她动作一顿,直直盯向襟旁银线绣出的掌心大小花纹。
    这不就是她在奇斑蛛身上见过的印记吗?
    像一片叶子展开的经脉。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素白颜色的衣衫,不就是她在奇斑蛛记忆里见到过的白衣人的穿着?
    这么说,难道鹿儿姑娘和那个古怪的——
    恰在此时,门隔轻响,她肩头一沉,却是小猫师兄先一步意识到来人,跳到了她身上。
    回头,柳千千见是鹿儿姑娘来了。
    对方面色酡红似有醉态,可一双小鹿眼却是直直盯着她手上的动作,眸光闪烁片刻后,她咧开嘴笑起来,说话的声色照旧甜甜软软。
    “小樱桃今日可真勤快——”
    鹿儿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反手关了门。
    不知是因那异样拖长的尾音还是别的什么,柳千千臂上的汗毛再次有些下意识的打竖。
    师兄团在她肩上,尾巴轻轻扫着。
    柳千千心跳虽是快了些,但神色未变,只向着鹿儿姑娘行了一礼后,又继续回身熏衣。
    樱桃原身应该是个有些迟钝的小丫头,更何况樱桃不会对一件白衣服有任何疑问,她记着自己的人设,如常叠好那件熏制过的白衣裳,又继续去拿下一件。
    她能感觉到鹿儿姑娘一直在看她。
    对方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她后颈上,叫她觉得后颈皮微微发凉。就在这时,却是颈上一热,是小猫师兄靠近了些,拿暖融融的爪子搭上她的脖子使劲向后蹭。
    柳千千身后,鹿儿姑娘显然也目睹了小猫师兄的动作,轻轻一声笑,只闻一句低低的慨叹:“还真是通人性……”
    这时,她才嗅到弥漫过来的酒气。
    鹿儿姑娘饮酒了?也是,方才对方面色红红,瞧着像是喝了不少。
    想来鹿儿姑娘之所以会选择有痴病的樱桃伺候,大概也是瞧着樱桃不会随便泄露什么秘密。
    鹿儿姑娘会和她在奇斑蛛记忆里见过的白衣人有什么关系?原来在永令元年,这些事就有踪可循了吗?
    她咽下心中疑问,正思考自己是不是有机会顺着鹿儿姑娘摸清那个神秘的白衣人组织到底是何方神圣时,门外突然又有人砰砰砰在敲。
    “鹿儿!鹿儿!鹿儿求求你跟我回去吧!”
    柳千千动作一顿,想着樱桃此刻应有的反应,下意识回头去看鹿儿姑娘。
    却一下撞见对方神色望向门口的复杂神色。
    只是察觉到柳千千在看,鹿儿姑娘很快恢复了笑脸,对方冲她点了点下巴示意她继续熏衣,一边只扬着嗓音朗声道:“江悌,该说的话我方才都说了,你就不要再死缠烂打了。”
    江……江悌……?!
    接连被惊住的柳千千忙回头,她抿抿唇,察觉到脸旁猫猫头在轻轻蹭,忍不住偷偷捏了捏小猫师兄的软软肉垫平复心跳。
    等一下,枕梦楼的鹿儿姑娘……鹿……麓……
    联想到此前他们在云光寺听过的江大人为悼念亡妻取名的麓园,还有那个巨大暖房和里头的小鹿,难不成传闻中江大人的“亡妻”就是……面前的鹿儿姑娘?
    方才鹿儿姑娘大概是锁了门,外间江悌还在猛敲。柳千千心念一转,实在想知道知道更多讯息,幸而在这里她好像还能调用一点点灵力,她掩着手瞅准江悌用力拉门的时机指尖轻动,啪嗒一声,门栓一松,门隔哗啦一下打开。
    鹿儿姑娘似是惊讶呼出了声,柳千千也作出一副受惊的样子向后跌了跌,小猫师兄自然而然从肩上轻盈跳进她怀里。
    这么一会,她可算是看清了这位江大人的样貌。
    对方如今不过是个俊秀青年,束着发冠,一袭青衫,倒让人很难联想到现实世界里缠绵病榻昏睡不醒的形容枯槁之人。
    只是这门隔乍一打开,江悌似乎也愣住了。
    紧接着,他第一眼看的不是鹿儿姑娘,反是站在一旁抱着小猫师兄的柳千千。
    和江悌目光如电对视的一瞬,柳千千有了某种极不好的感觉。
    她突然觉得自己贸然开门或许犯了个错。
    只这不过转瞬间的事情,鹿儿姑娘几乎是立刻起身两步,像是难得情绪极为波动皱眉道:“你出去!”
    江悌很快转回视线去看对方,他面上也有些红,不知是被酒闹的还是什么,但他马上近前来抓过鹿儿姑娘的手腕,面上重新激动起来:“鹿儿,我求求你,之前是我错了,求求你跟我回去……”
    “你听不懂人话啊江悌,我已经是枕梦楼的人了!我在这里过得乐不思蜀,别再提你那个留北山后面的破窝棚了!”
    留北山后面的坡窝棚?柳千千瞬间想起来奇斑蛛藏身的那间旧院子。
    她抱着小猫师兄装作被吓到似的后退些缩到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之所以放江悌进来,就是她想着或许两人再吵起来,能让她听到更多消息。
    “鹿儿,鹿儿!”江悌抓着鹿儿姑娘的细白腕子,匆忙道:“鹿儿你别急,我都听你的,你别动气!”
    “我怎么可能不急!”
    鹿儿姑娘猛地甩开了江悌的手。
    对方一双小鹿眼睛红通通盈了泪,头上的金钗步摇跟着晃动,恰似颤抖的心绪。
    柳千千就在角落里,睁大眼睛看见鹿儿姑娘的头上……长出了两根鹿角来。
    她已经说不好自己此刻到底是惊讶多还是意料之中多了。
    显然江悌是看不见的。
    因为他好像对那东西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在顾自和鹿儿姑娘拉扯:“鹿儿,之前抛下你离开是我不对,我真的错了,你听我的话跟我回去,我知道你病了,你跟我回去,不要逞强……”
    鹿儿姑娘病了?
    就像是为了印证江悌口中的话,下一刻,鹿儿姑娘便似情绪过激,红着脸晕了过去。
    江悌忙接住了对方软倒下去的身子。
    柳千千正有些踌躇自己此刻要作何反应时,突然感觉到江悌凌厉的视线扫过来。
    “混账东西,还不过来伺候!”
    这气势,听起来可不像是个年纪轻轻的官场新人。
    压下心头怪异感觉,柳千千“慌慌张张”跑近了,帮着江悌把鹿儿姑娘扶到塌上。
    “你给我在这守着,晚些时候我会来接她,若是她出事,你也不要想活了。”
    江悌低头冷冽地看着柳千千,目色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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