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千千颇为识时务地点了点头。
    只等对方离开关上,屋里重新安静下来,能听见外间仍在唱戏,唱段都没有变过。
    她回过头看躺在塌上阖着眼睛的鹿儿姑娘,注意到对方的鹿角根部有些并不明显的青黑斑点。
    太奇怪了,实在是有太多不对劲的地方。
    方才江悌这样在枕梦楼红人鹿儿姑娘房前大吵大闹,却没有任何人来阻止。
    还有江悌那种似是习惯了发号施令的语气……
    她回神,察觉到又是小猫师兄在蹭她,等她看过去,他这才晃着尾巴轻轻跳到塌上走到鹿儿姑娘手边,朝着那处抖了抖耳朵。
    “你是要我……诊脉?”
    她说完这话,小猫师兄扬起脑袋喵了一声,很快跳回她怀里舔了舔她的掌心。
    虽是心痒一瞬,但柳千千确定了他的意思,赶忙认真起来。
    只刚刚摸到鹿儿姑娘的手腕,她便察觉到一阵有些熟悉的眩晕。
    恐惧、不甘、怨恨……还有浓重的悲伤……
    她几乎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见了许多曾经的情意绵绵。
    他们一开始似乎只是邻居,俊秀少年会面庞羞涩地递给漂亮姑娘一封信笺,姑娘会送还给他亲手摘的一篮花。
    明明是有情人,但不知为何,中途两人忽然分离,直到……直到什么意外发生,画面再转时,已经是鹿儿身在枕梦楼里了。
    然而意外的具体部分似是被刻意抹掉过一般有些模糊,只得零星碎片,其中似乎就有她眼熟的西平王府的轮廓,和王府家丁打扮的下人。
    这事难道和王府有关么?
    再向后,便是青年重归,就到了如今。
    江悌三番五次来枕梦楼找人,可惜都被拒之门外,鹿儿唯一见过对方的一次,便是今晚,只不过……
    在她看见的记忆里,今晚这扇门,从来没有打开过。
    更谈不上江悌和鹿儿在屋中的一番拉扯。
    从回忆中抽离,柳千千的心有些沉。
    上一次她能如此清晰地看见对方的记忆,还是在……奇斑蛛临死前。
    即便此前一直没有察觉,可如今等她摸上了鹿儿姑娘的手,就能感受到对方的外强中干。
    她同样在鹿儿姑娘的识海里看见了眼熟的叶形印记,那印记甚至隐隐闪光,在识海中格外显眼。
    联系到江悌口中的鹿儿姑娘的病,以及现实世界里的“亡妻”一说,很难不让她联想到令人遗憾的结果。
    正在她兀自沉思时,塌上的鹿儿姑娘似乎启唇喃喃了什么。
    柳千千一愣,凑近些,只听如兰吐息间,对方低徊的语音。
    “江悌,离我远些,我会……害了你……”
    ***
    不管如何,柳千千还是尽自己所能照看了一下鹿儿姑娘。
    虽然她现在能做的不过是用微薄的灵力疏导,让对方能睡得安稳些。
    忙过这阵,她抱着小猫师兄重新坐回屋角梳理头绪。
    虽然她现在可以大致确信眼前这位鹿儿姑娘也许同是秘境生灵,但对方的记忆里最重要的那段好像被刻意动过手脚一般看不清晰。
    还有那个识海里的印记,究竟是谁下的呢?
    鹿儿姑娘去世后,也会和奇斑蛛一样自焚吗?
    以及之前闯进来的青年江悌的古怪,明明算时间,他现在还年纪轻轻,身上的气势却……
    还有,她现在所处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这真的是师兄的魇兽梦境吗?
    “师兄,我们会顺利醒过来的对吧?”
    事到如今,她生出了许多不安,忍不住抱着师兄捧到自己面前和他对视。
    小猫师兄的眼睛还是金色亮闪闪的,他盯着她抖了抖耳朵。
    柳千千想到入梦前,自己还没和师兄好好说清为什么前两日会有异样,心里忍不住有点泛酸。
    或者,这是种更为具体的,古往今来已有许多人吟诵过的情绪——
    她抱紧师兄,感觉到软绒绒的脑袋钻在她脸侧贴进蹭动。
    “师兄,我好想你啊。”
    轻声说完这句话,沉湎在情绪中好一会儿后的柳千千还是决定要再多找点线索。
    她不能坐以待毙。
    柳千千抱小猫师兄入怀,让他趴到自己肩上,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出房门去看看,也许能有些新发现也不一定。
    外间似乎仍在唱戏,厅中呼喝声不断,这枕梦楼似夜间依旧灯火不熄地兀自热闹着。
    她扶上门隔,心想外间如此热闹,她应可以像之前一样不引人注意地跑到后院去,或者直接上街,若是能从街道上多些位置判断,醒来或许会有帮助。
    然而就在她拉开门的一瞬间。
    所有声音都停止了。
    整幢热热闹闹的三层楼阁像是被法术静止一般,连戏台上的音乐都戛然而止,欢声笑语更是瞬时消失……
    而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数百双或高或低或远或近的视线齐齐投向她,皆带着如电的凌厉。
    柳千千心脏骤缩,吓得不轻,飞快抬手把门隔重新关上。
    在这几乎凝滞了的诡异寂静里,她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
    又过了一刻,像是解除警戒,屋外重新响起了咿咿呀呀的唱腔,各色吃喝调笑声慢慢起兴不绝于耳。
    她脸侧一热,回神,发现是小猫师兄轻轻舔了舔她的面颊。
    真要命。
    方才她已几乎被吓懵了。
    抱住师兄重新坐回角落,柳千千捏着师兄的小肉垫平复心跳。
    不能慌。
    抛开那种瞬时惊吓的恐惧稍稍回想一下,方才望向她的人尽管年龄不一,长相不同,但那视线活脱脱几乎就是江悌方才盯她的目光。
    就像是……有一屋子的江悌盯着她。
    联想到之前的古怪,柳千千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也许现在他们所处的梦境,并非属于师兄,而是属于昏睡已久的江大人。
    作者有话说:
    小猫师兄很会哦(dog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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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或许从柳千千擅自开门那里, 就已经被列成了潜在的危险。
    显然,不出意外的话,江悌今晚本应是见不到鹿儿姑娘的。
    不过如此推测的话, 鹿儿姑娘又是什么呢?
    她能感觉到, 这个梦境中, 鹿儿姑娘的意识基本上是独立且完整的,她与外间那些隶属于江悌梦境, 会因为江悌的潜意识警惕而看守她的人不一样。
    眼前的鹿儿姑娘并不完全仅仅是江大人的梦境衍化。
    可若她之前的想法不出错的话, 现实世界里的鹿儿姑娘应是已经去世了, 那么这个属于江大人的梦里的独立完整的鹿儿姑娘意识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听起来倒很像是……有什么人在鹿儿姑娘死后留下了她的一部分记忆和灵识。
    若是有人蓄意这么做,显然是想留待后用……
    柳千千突然想起不久前,她和师兄一道替江大人诊病时, 师兄说江大人是自己不愿意醒来。
    不愿意从梦中醒来吗?是因为梦中有什么现实中见不到的人吗?
    她望向塌上的鹿儿姑娘,见对方睡着后,面容极为恬静,至少是看不出醒时那种天真复杂交错纠缠的拧巴了。
    鹿儿姑娘方才讲,她会害了江悌, 又是怎么一回事?
    脑中如一团乱麻,之后柳千千又试探着在窗角向街上望。
    果不其然,收获了街道上所有行人盯过来的视线。
    哪怕做足了心理准备, 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下盯向她的画面仍是有些瘆人。
    如今她引起了江悌的警戒,只怕除了鹿儿姑娘的房间,她暂时是去不了其他地方了。
    毕竟这是若真是江悌的梦境,他们走到哪都瞒不过对方的潜意识。
    就在柳千千觉得有些束手无策时,她突然察觉到天色的变化。
    明明方才应已是凌晨, 可突然间仿佛时光加快流逝, 白天黑夜的流转变得超出常识地快, 柳千千抱紧小猫师兄坐到鹿儿姑娘塌边,却惊讶地发现随着这副变化,鹿儿姑娘的面容也在以极快的速度消瘦苍白。
    如同一朵飞快凋零着的海棠花。
    江悌不是说“晚些时候”会来接鹿儿姑娘的吗?
    还是……她神思一震,突然意识到,鹿儿姑娘既并非江悌的梦境衍生,鹿儿姑娘的命运自然也不会因江悌的意志而更改。
    可以说,鹿儿姑娘的死亡应是无可避免的。
    那江悌知道这一点吗?
    她现在有另一个怀疑,从昨日江悌的气势来看,实在不像是个寻常举子,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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