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声想娶阿桥。
    朝思暮想,辗转难眠。
    那是黎春十年夏,一切都刚刚好。
    漂亮的少年红衣清贵,走马出征。
    他读了十多年的“为生民立命”,甘愿同将士一道死守国门,他不愿再仰赖君父外族的恩赏,他想自己去挣些功绩,拿来守护东宫众人,守护他的小小姑娘。
    他等着那一天,并且深深相信那一天终会到来。
    在雪落满山,天光大亮的时候。
    第73章 雾凇
    雾凇沆荡, 天地清白。
    古槐上一片霜色,软绵绵的小猫儿躺在枯白的枝干上,小小一只, 两手交叠乖乖巧巧搁在小肚子上,仰头望苍茫的天色, 从远处瞧, 就像一只扒在树上的白糯米团子。
    只是那小糯米团子蔫儿巴巴的, 全身上下都裹着颓丧,好像马上就要化了一样。
    “林哥哥。”
    秦小猫儿很不开心,挠了挠树枝,声音湿漉漉的,带了点湿润的潮意,闷闷道:“你当真不许我出门么, 我很乖的呀, 我不会出去做坏事的。”
    “嗯。”
    树枝一晃, 上面积攒的白雪便簌簌落下来,洒在林岱岫肩头,林岱岫也不在意,倚着树坐着,轻轻翻过一页纸, 头也不曾抬,只道:“不许。”
    “为什么呀?”
    秦晚妆很难过,她慢吞吞翻了个身,耷拉下小脑袋, 抓了一把雪砸下去, 被林岱岫拿书卷挡住了。
    “哼——”
    秦小猫儿气得又躺回去, 轻轻哼了一声, 她觉得林哥哥是个十分不懂事的大人。
    她很乖的呀,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乖的小姑娘了,她先前偷偷溜去边关找太子哥哥,连太子哥哥身边的人都说她漂亮乖巧呢,既然她这样乖巧,让她出门有什么妨碍?
    小猫儿耳尖动动,巴巴等了许久,也等不来她的林哥哥理一理她,有些委屈:“林哥哥,天底下有哪个小姑娘成日被拘在家里呀,便是十七公主,也常能去旁的宫里串门儿呢。”
    “林府这样小,你总是不许我出去,我要生霉了呀。”秦小猫儿在树上滚了滚,耷着小脑袋,可怜巴巴的,“我很难过呢,林哥哥,我若是难过就吃不下饭,我若是吃不下饭,我就要饿死了呀。”
    “你忍心让你的小妹妹饿死么。”她想了想,又道,“林哥哥,你再不放我出去,我就要死掉啦。”
    温温软软的嗓音,尾音拉得很长,虽然说话的小混账并不高兴,但她的声音却总是甜腻腻的,像昼光下的绵白糖。
    林岱岫放下书,抬头细细端详着树上的小混账,他想瞧瞧生了霉的小糯米团子是什么模样,也想听听这“快要饿死”的小混账还能说出什么话,温温柔柔地,颔首:“继续。”
    小混账哼了一声,喋喋不休:“我若是死掉了,你就要永永远远失去我啦,虽说你肯定不在意,但你不要瞧不起我,我也是有很大的本领的,我若死了,做鬼也要爬到你床头吓你,让你日日睡不安生……”
    林岱岫听着她的话,眉目舒展,颔首:“好孩子,你自然有很大的本事,我怕死了。”
    少师大人得空,觉得自己也该教一教小孩子,难得愿意同小姑娘温声细语讲些道理:“你且想一想,太子殿下让你乖乖待在京师等她回来,你却偷偷藏进粮草堆随军去边关,置自己于危难之间,你错了吗?”
    秦小猫儿认错态度十分良好,重重点头:“我错了呀。”
    林岱岫难得觉得这小混账乖巧,轻笑了声,指尖轻旋扇骨,闲闲散散的,问:“那你还想出门去边关吗?”
    “要去的。”
    秦晚妆飞速答,眸光晶亮晶亮的,带着点雀跃:“林哥哥,你是不是准允啦。”
    修长清瘦的手滞了一会儿,白玉骨扇掉到雪地上,林岱岫又笑,斯斯文文的:“不准。”
    “江鹤声不日便可还朝,你在京师乖乖等着。”
    话音刚落,发了霉的小糯米团子又蔫儿了吧唧的,在粗枝上无力滚了滚。
    “吧嗒——”
    小姑娘猝不及防,身下一空,直直往下落。
    刹那间,林岱岫扔了白玉骨扇把这祖宗接住了,秦小猫儿落入清清冷冷的怀抱里,仰头看看林岱岫,还是很不开心,尖尖的小牙咬在林岱岫指尖上,轻轻的,只留下个浅浅的牙印儿。
    秦晚妆声音闷闷的,嘟囔道:“林哥哥,我不理你了。”
    林岱岫气笑了,他把这只小没良心的拎出去,小猫儿却没骨头一样,直直往后摊倒在雪地上,摊成一张软白的糯米饼。
    垂头丧气的小模样。
    “主子。”
    沙哑的声音。
    相白匆匆走进院门,看见地上摊倒的糯米饼,迟疑了一晌:“小姐这是……”
    “我不会起来的。”
    秦小猫儿很有骨气,奶声奶气的嗓音里杂了点愤愤不平:“我才不会起来呢,既然林哥哥不心疼我,那、那就让我死掉好了。”
    “随她去。”
    林岱岫漫不经心开口,他百无聊赖,又捡拾起玉骨扇转着玩儿,微掀眼帘:“何事。”
    相白禀告:“太子还朝,现停在西郊行宫。”
    “贵妃娘娘怜惜太子劳苦,宴邀众臣为殿下接风。”相白呈上请帖,“这是宫中送出的帖子。”
    “为何这样仓促。”
    林岱岫有些讶异,接过帖子,微微扫了一眼,垂眸,指尖轻拈,细雪被揉碎了,簌簌往下落。他下意识去瞧雪地上的小姑娘,却对上秦晚妆晶亮晶亮的眸光。
    小猫儿不知从何处找来个小酒坛,抱在怀里,她端端正正站着,仰着小脑袋,似乎尽力做出乖巧听话的模样,软乎乎的小手扯了扯绛红长衣,小猫儿娇声娇气的:“走吧。”
    林岱岫半点儿不着急,细细端详着这只没骨气的小家伙儿,哄她:“好孩子,你不是不理我了?”
    “胡说。”
    秦晚妆哼哼唧唧的,抱着小酒坛,扯扯林岱岫的袖摆,吧嗒吧嗒就想往外跑,软软的声音甜滋滋的:“我并没有说过呢,林哥哥,你不要污蔑我,快走呀。”
    *
    黎春十年夏,太子携军北上,还七城,凉川贼寇退至西照城以北,奉国书乞降。
    太子功高,贤名传于天下。
    腊月,太子还朝,群臣皆盼,百姓箪食壶浆,夹道而迎。
    西郊行宫。
    人群熙攘,曲水流觞。
    琉璃盏相撞,哗啦啦的清亮倒酒声,舒缓的琴音,交谈声喧闹,时不时伴着开怀大笑,行宫内,一派和乐安平。
    “先前只闻太子殿下茹古涵今,君子清雅,却不曾想到,殿下于行军亦有如此造诣。”老者拄着拐,走在素白的雪地里,眉梢带喜,“快哉,太子有超世之才,有此储君,是我朝大幸啊。”
    林岱岫跟在老者身边,落后半步,漫不经心走着,听见老者的话,他微微抬眼望了望远处朦胧的山色,眸光有些凉薄,垂眸,莫名笑笑:“只怕彩云易散。”
    “这……”
    老者微微皱眉,迟疑了一会儿,有些不虞,轻斥:“晴山,何必说这等丧气话,安有人敢谋害储君?”
    “朝堂清明,自然无人敢谋害正统。”
    林岱岫轻声笑,眉目温顺,垂首作揖:“晚辈失言。”
    老者这才满意了,他望了眼熙攘的人群,道:“现下民间皆传,殿下冰魂雪魄,天人之姿,是神仙转世,边关诸城感念恩德,还为殿下立了庙宇,足见民心所归,唔,戚家为何来了这么多人?”
    说着,他又自问自答:“是了,贵妃娘娘也到了,戚家人应该都是贵妃娘娘带来的。”
    老者捋着长髯,感叹道:“贵妃娘娘果真疼爱太子殿下。”
    林岱岫笑着,却没应话,他懒懒掀起眼皮子,瞧了眼熙攘的人流,眉目有些疏冷,语气却温温柔柔的:“人多最宜生事。”
    *
    贵妃娘娘设宴为太子殿下接风,来的都是朝中重臣,带家眷的并不多,秦小猫儿算是独一份儿。
    小混账天□□自由,跑到哪儿都能去打个滚儿。
    林岱岫素来不喜对这只小家伙儿多加管束,刚进行宫就把她给放养了,只让相白在暗处跟着。
    秦晚妆为了见她的漂亮哥哥,特意换了身水绿襕裙,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银丝步摇上系了青蓝翠羽。
    小猫儿蹦蹦跳跳往前走,翠羽便一晃一晃的,悬着的白玉珠碰撞,发出清清泠泠的脆响,她眉眼弯弯,露出甜甜的酒窝儿,愈发像个小神仙。
    “你是哪家的小姑娘?”
    十七见着秦晚妆,有些稀奇,她常年随军打仗,头一回看见软乎乎的小漂亮,不禁心生欢喜,笑着,放缓声音:“你同家中长辈走丢了?”
    “不曾呀。”秦小猫儿乖乖巧巧回答,“我在找太子哥哥呢,你知道太子哥哥在何处吗?”
    十七心里一凉,她跟着太子殿下打了几个月的凉川,途中每到一个城池,借机来攀附太子殿下的姑娘们数不胜数,太子却连瞧都懒得瞧一眼,她看着小漂亮,有些不忍心:“太子殿下尊贵,又素来无情……”
    话音未落,清清雅雅是声音落在雪地上。
    太子殿下穿了缃金长袍,英英玉立,他站在雪松下,踏着银白的碎雪走过来,温温柔柔的,带着笑:“阿桥。”
    “昂——”
    秦小猫儿的眸子忽而亮起来,水盈盈的漂亮眸子里好像藏了浩荡春风,她的眉眼弯如月牙儿,仰着小脑袋,伸出双手,等着她的太子哥哥来抱她。
    江鹤声揉揉小姑娘的长发,把她抱起来,问:“阿桥为何会在这儿。”
    “因为我想你了呀。”
    “太子哥哥,我很想你呢。”
    软酥酥的声音,甜滋滋的,像化了的糖霜。
    秦小猫儿缩在清清冷冷的茶香里,伸手环着少年人的脖子。
    她想到了什么,轻轻唔了一声,有些不开心,探出小脑袋,嗷呜一口咬上莹白的脖颈,咬完,看着漂亮哥哥脖颈上浅浅的小牙印,扬起小下巴,显出些得意的小模样。
    “太子哥哥,你回来都不曾告诉我呢,这样很不好,不可以再这样啦。”
    尖尖的小牙触上温凉的肌肤,浅浅的,并不疼,但还是让太子殿下怔了许久。
    雪簌簌落下来,江鹤声指尖轻轻泛白,有些受不住这只胡乱闹腾的小混账,轻声哄她:“再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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