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艰难,一连数日都吃不好,自我感觉清减不少。
    谢钦却上下打量她一番,认真地说:“没有,身形没变。”
    尹明毓:“……”
    唯一能教尹明毓在病中感受到一丝快乐的,是谢老夫人兑现承诺,让她去正院的库房挑东西。
    尹明毓说话声音哑的不行,也不耽误她积极地出现在正院。
    谢老夫人对她如此的“坚强执着”,十分无语,摆摆手便教童嬷嬷带她去库房挑选。
    谢家传承数代,祖籍又是富饶繁华的扬州,单是谢老夫人一人的私房,便已是许多人家一辈子无法企及的富裕,更重要的是,富且清贵。
    几间屋子的库房,分门别类的摆放着各种物件儿。
    首饰、名贵摆件、锦缎布匹、古董字画……数十年积累,应有尽有。
    尹明毓看的是眼花缭乱,跟谢老夫人的私房比,她那点嫁妆银完全是微不足道的。
    谢老夫人并没限制她选什么,童嬷嬷则是直接带着她到了一间收藏比较珍贵的屋子。
    然而尹明毓贪也不贪,她目标明确,直奔金银物什,选了两条大金鱼,是真的用金子打造成鱼的形状,每一条拎在手里都极有分量,估计有二十两重。
    童嬷嬷见她选了这个,还有些迟疑地问:“少夫人,您确定只选这两样吗?”
    尹明毓没说话,只点点头便揣起金鱼,毫不犹豫地笑呵呵地踏出库房。
    童嬷嬷随着她出去,不解地摇摇头,亲自锁了库房,方才带着钥匙回到谢老夫人身边。
    谢老夫人知道尹明毓就选了两条金鱼,颇嫌弃她的眼光,“乱世藏黄金,如今太平世道,该是古董价值更高。”
    尹明毓笑着说:“那是孙媳没见识了,您准孙媳再去换一换?”
    谢老夫人没好气道:“你当我这儿是铺子吗?想换便换?快回去养你那破锣嗓子去吧。”
    尹明毓:“……”
    待到她走了,谢老夫人收回库房钥匙,方才问童嬷嬷:“你带她去古董那儿了吗?”
    童嬷嬷道:“回老夫人,带了,也说了那儿的贵重,但少夫人瞧了一圈儿就奔着金子去了。”
    谢老夫人哼了一声,又口是心非地念叨了一遍:“真是没见识。”
    而尹明毓揣着两条让她极踏实的大金鱼回到东院,脱了外衫坐在床榻上,心情愉悦,亲自用帕子擦拭大金鱼。
    谢钦下值回来,就看到她把玩两条金鱼,知道她是从祖母库房拿的,顿了顿,问:“你就拿这个?祖母那有几本孤本,连我都不给,你若是只想要金子,倒不如拿了孤本回来,我与你交换。”
    尹明毓扯着破锣嗓子笑道:“原来郎君想要孤本,那我拿到金鱼便更满足了。”
    谢钦好笑,片刻后,忆及白日之事,微微有些失神。
    白日,谢钦候在君侧听诏毕,回中书省拟招结束,又呈到御前请陛下过目,恰巧当时成王便在殿中。
    两人几乎同一时离开御前,谢钦为臣,自然不能走到成王之前,便站在一侧等成王先行,他再出皇宫。
    然成王走到他面前,却并未离开,反而停了下来。
    成王此人,虎背熊腰,十分魁梧健硕,谢钦与他身高上虽无差异,身形却略显单薄,远远瞧到这场面的人,都会以为谢钦势弱。
    但谢钦波澜不惊,只是从容地拱手行礼。
    成王背着手,目光霸道地打量谢钦几眼,忽然锋芒毕露道:“本王原想让谢景明你做本王的女婿,未曾想你谢家自轻自贱,竟是去选一个庶女。”
    谢钦沉稳应答:“殿下见谅。男婚女嫁,理应门当户对,下官自知配不上殿下青睐,不敢高攀。”
    成王嗤笑一声,意味不明道:“门当户对与否,本王说了才算,谢家若是屡次三番拒绝本王,便是不给本王颜面了。”
    谢钦拱手,道:“下官不敢。”
    “年轻人,莫要以世家自居自傲,需得知道变通。”
    成王留下这一句,便扬长而去。
    而谢钦回府后,先前派出去查光禄寺卿徐大人长媳何氏和她娘家的人亦回来禀报。
    谢钦回东院,便是为了与尹明毓说此事:“先前你与我说那何家,今日底下人来报,那何家长子前些时日升官,正是走了成王的门路。”
    尹明毓把玩金鱼的手一顿,抬头问道:“那我日后可要与文娘子避嫌?”
    她其实还挺喜欢文娘子的,但若是因着他们使得谢家受到影响,进而影响到她的生活,总得有些取舍。
    谢钦道:“从目前的迹象来看,似乎只是何家的行事,徐家是否知情,甚至于是否倾向成王,仍需再查看。”
    尹明毓嫁进谢家后,只宴请过文娘子一人,谢钦稍加思考后,道:“女眷相交,倒也无甚妨碍。”
    可是立场这个问题,本身就不可解。
    尹明毓右手拿着一个大金鱼,在另一个金鱼上无意识地敲,不自觉地说出了心里话:“所以,为何要放任徐家倾向成王呢?”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将话说出了口,掩饰地笑了笑,道:“我随口说说,郎君莫要放在心上。”
    谢钦探究地看了她片刻,随即不以为意地摇摇头,道:“无妨。谢家虽是忠君之臣,然已与成王结怨,父亲自然要为谢家考量。”
    其实这些事情,大可不必与内宅女眷说,但谢钦莫名觉得,应该与尹明毓说,于是便抬起手,打算握住她的手。
    “谢家不会站队,但也不会让成王上位。”
    尹明毓耳朵听到他的话,正在思考着,眼睛注意到谢钦的动作,身体快过脑子,下意识地迅速收手,护住两条大金鱼。
    谢钦:“……”
    尹明毓做完才意识到她干了什么,谢钦怎么可能会抢她的金子,连忙放下两条金鱼,干笑道:“郎君,你听我解释……”
    谢钦手收紧又松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听你解释。”
    这怎么解释呢?
    一个吝啬鬼的肌肉记忆吗?
    尹明毓厚着脸皮,硬是将自个儿的柔荑塞进谢钦手心里,手指还挤进他的指缝,与他交握。
    尹明毓又将头靠在谢钦肩头,刻意拉长了音调,黏黏糊糊地说:“郎君你光风霁月,都是我小人之心。”
    但她高估了自个儿的破锣嗓子说出这样的语调,会带给听者什么样的冲击。
    谢钦抬起另一只手,食指触在她眉心,缓缓用力,毫不留情地推开她的头。
    尹明毓顺着他的力道,躺在床榻上,想着这种时候,按照经验,或许应该一吻泯恩仇……
    但就在这时,谢钦冷漠地甩开她的手,说出了残酷的话:“你的金鱼,分给我一个,今日的事便算了。”
    尹明毓:“……”
    果然,和谐的夫妻关系总得有一个人作出牺牲。
    谢钦最终“抢”走了她的一个金鱼。
    第63章
    尹明毓不只是损失了钱,她还遭到了人格上的重锤。
    她是想用些不入流的法子保住金子的,但是谢钦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只带走了她的金鱼。
    这导致尹明毓的快乐少了一半儿,当晚抱着金鱼睡才能抚慰一二。
    而尹明毓的禁足变成了养病, 第二日她躺在床上不起,待到婢女们来到正院算账,才将捂得热乎的金鱼交给金儿放起来。
    谢家需要核对的账目极多,不过有四个婢女一起核对,倒也用不上一整日都待在她屋里盘账,是以她们忙了几日,尹明毓便改为每日一个时辰。
    今日除了谢家的账,另有大娘子陪嫁的账本,尹明毓让金儿教给夕岚来算。
    她当然是想要收买人心,甚至不需要太过费心,随手为之便可。
    夕岚自然对大娘子的陪嫁更是慎重,算得十分用心。
    大娘子的陪嫁比不上谢家的账目复杂,夕岚越算越是顺畅,直到其中一间绣铺时,她本来核对完要合上了,又觉得不对劲儿,复又拿过来仔细看。
    夕岚是极能干的,算账越发熟练之后,甚至比得上尹明毓专门培养出来的两个管家婢女。
    她这忽然算盘动静变得迟缓,引起了金儿的注意力。
    金儿侧头问道:“怎么?”
    夕岚将账本拿给她,“我算完账目并无问题,但总觉着别扭极了。”
    金儿接过来,一页一页地仔细看,到其中几页记录时,微微皱起眉头,继续向后翻,翻过几页,眉头又皱得更深。
    夕岚问:“可是真的有问题?”
    金儿道:“我去拿去年的账本比对一下。”
    尹明毓正侧躺在床上看书,床边摆了一个小方桌,上头清火的茶,她时不时便端起来抿一口。
    听到她们的对话,尹明毓抬头看了一眼,并未过问,又低头去看书,等金儿过来拿钥匙,摆摆手教她自个儿拿。
    金儿取出先前从谢夫人那儿拿回来的账本,翻出这间绣铺往年的账,回到座位上,与夕岚一起比对。
    很明显的,今年后半年,尤其是近两个月,绣铺的生意差了一些。
    本来盈利只要不是腰斩,小幅度的增减,是正常的。
    但账本上,每隔几页账目便会变得十分整齐,放在总账中对比,这几日的盈利便会整体低于其他时候。
    很难不让人怀疑账本被做了手脚。
    金儿和夕岚对视一眼,而后金儿起身,拿着几本账本走到床榻边,道:“娘子,您看一下吧。”
    尹明毓没说话,点点头让她放在小桌上。
    她直接拿了今日夕岚算的那本账本,慢悠悠地翻看。
    金儿有在她觉得有问题的几页做标注,尹明毓翻过去,到最近一月的账目,若有所思。
    “娘子,可是有问题?”
    尹明毓嗓子不适,便只点点头,言简意赅道:“找个脸生的人去铺子看一下,再着人悄悄去合作的布商和给铺子提供绣品的那些绣娘那儿打听一二。”
    她说完,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润喉。
    “娘子,可要打听打听铺子掌柜家的事儿?”
    尹明毓道:“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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