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谢策崇拜地围着褚赫转,谢钦和儿子是鲜明的对比,他拍拍尹明毓的头,安抚道:“无妨,我知道你的好。”
    尹明毓……想鱼知道她的好。
    可惜鱼不知道,尹明毓就只能多吃些烤鱼,抚慰她的失意。
    稍晚些,一行人便收拾收拾,回州衙去。
    谢策生辰第二日,便是大娘子的祭日。
    他们如今在外,没有谢夫人操持祭祀,尹明毓便让金儿银儿简单办一个祭祀礼,他们全都食素一日。
    早膳后,尹明毓和谢钦便带着谢策到暂时供奉大娘子牌位的寺庙中祭拜。
    尹明毓站在牌位前望着大娘子的牌位,很平静。
    大娘子始终是谢家父子不能忘记,也不该忘记的人,但她并未愧对过大娘子。
    只是即便大娘子生前与她们疏离,尹明毓也始终希望,记忆里那个骄傲明媚的女子能够活得好好的。
    谢钦复杂地注视着“尹明馥”三个字,良久之后,转向尹明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视线便又重新回到牌位之上。
    而两人中间,谢策跪在牌位前,看着牌位上的字,十分陌生。
    他大了,知道牌位上的人是他的亲娘,他现在叫“母亲”的人不是生他的人。
    可这种清楚,和对生母的陌生,让他渐渐露出些不安来,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下意识地靠向尹明毓。
    尹明毓正出神,感觉到腿被触碰,低下头就看到谢策正不安地看着她。
    平静之中,又生出一丝怅然。
    大娘子到底是不是太爱谢钦而迷失,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但她一定爱这个孩子。
    可他们都记得大娘子各种各样的模样,唯有这个孩子,从来没有生母一丝一毫的印象。
    谢策一双大眼睛满是迷茫不安,“母亲……”
    谢钦侧头,看向谢策。
    尹明毓抬头和谢钦对视,随即问谢策:“想知道你生母的事儿吗?”
    谢策迟疑地点头,点了两下,又肯定地点了两下。
    尹明毓便道:“教你父亲跟你说说吧。”
    谢策便看向父亲。
    谢钦沉默片刻,就在尹明毓以为他不打算对孩子说什么的时候,他出声道:“你母亲是极好的人……”
    谢策一听母亲“好”,眼里的光便亮了些,没有孩子不希望自己的母亲是世间最好的人。
    尹明毓也静静地听着,听谢钦如何对谢策说他和大娘子的过往。
    谢钦缓缓蹲在谢策面前,如实道:“但那时,父亲不够好。”
    谢策歪歪头,反驳:“父亲好的。”
    谢钦苦笑,摇头道:“你忘记你从前如何畏惧父亲了吗?”
    谢策还有一点之前不敢靠近父亲的记忆,便又住了口。
    “我与你母亲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为夫妻,而那时我们皆年轻气盛,性情不合。”
    谢钦既是说了,便没有因为谢策还小或许听不懂,而有所遮掩,直言道:“你母亲有身子之后,情绪起伏颇大,没多久便瘦了很多,几个月后肚子便大的有些吓人。”
    “我那时如现在一般忙,你曾祖母和祖母教我常陪伴她,我只能下值后抽出些许时间来看她,但每每相顾无言,或是一言不合便教她情绪激烈。”
    尹明毓默然。
    谢策则是有些担心地问:“母亲生病了吗?”
    “或许是的。”谢钦声音平静,只是越发轻,“后来你母亲忽然要抬婢女作通房,我们又不欢而散。”
    谢策眉毛耷拉下来,忧心忡忡地说:“可是母亲生病了啊……”
    谢钦点头,沉声道:“是,你母亲是女子,我若多体谅她几分,想必日久之后,也能够相敬如宾。”
    但也只是如宾客一般罢了。
    盲婚哑嫁,多少夫妻如同他们一般过的,合得来是幸运,合不来便是折磨,只是女子势弱,总要比男子凄惨许多。
    谢钦摸摸儿子的头,叹道:“若是你母亲能择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相濡以沫一生,定要比嫁给我过得好。”
    谢策不懂,扭着头问:“策儿呢?策儿不就没了?”
    谢钦又揉了揉他的头,没有回答他这个天真的问题,只道:“策儿,你比我和你生母强,日后莫要像我们一般。”
    第111章
    大娘子的存在始终是避不开的,所幸他们都没有逃避,正视悲剧,也正视自我。
    谢钦对谢策敞开心扉,是和故去的大娘子对话,同时也是在与尹明毓坦诚相待。
    尹明毓和谢钦默契地没有在大娘子的祭日谈情说爱,也不约而同地不打算在之后再谈论旧事。
    已经是夫妻,非要爱得死去活来,想想都累极了,彼此欣赏便可相携走下去。
    且世上本就难得两全,若是纠结太多,便是自寻烦恼。
    尹明毓从无能为力的自得其乐到慢慢能够在这样一个处境中掌控自己,再得的每一丝悠闲如意,皆有着质的不同。
    这个过程,比简单追求一个爱人作为目标结果更美妙。
    找到自己,修炼自己,守住自己,最爱自己。
    尹明毓就是个俗人,俗人的追求不是生活过成诗,俗人想要生活过成乐子。
    是以在寺庙用了一顿斋饭之后,谢钦因为护卫急匆匆地赶来禀报,不得不离开片刻,她就开始在大娘子牌位前唠唠叨叨。
    “说来惭愧,我们如今还在受大姐姐福泽,大姐姐若是泉下有知,想要什么,只管托梦找谢钦要,别找我,我有桃木剑,一夜好眠从不做梦,而且我也没钱……”
    尹明毓说到“没钱”,一顿,话锋一转,道:“大姐姐若是托梦指引什么,找我,只管找我。”
    小小的谢策懵懵地看着她,“母亲,到底是找还是不找?”
    尹明毓给了他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继续碎碎念,“我也是后来才从各方知道些大姐姐的性子,大姐姐你就是脸皮太薄,一家子姐妹那么生分作甚?但凡你要是多搭理我几次……”
    谢策接话,“母亲也要占我娘的便宜吗?”
    尹明毓:“……”
    这孩子有时候真教人难以招架。
    尹明毓心虚地瞧一眼牌位,手按着谢策的脑袋,强制扭回牌位,“跟你娘说说话,少接我的话茬。”
    谢策两只小手护在脑袋两侧,嘟囔:“头发不能乱,我长得好,要给娘看的……”
    尹明毓“呵”了一声,手又伸到谢策脑袋上撸了一把,教他脑袋上垂下来那些碎毛全都支棱起来,才收手。
    谢策噘嘴,“母亲坏,又欺负我。”
    他也知道人小力微,拿她毫无办法,便转向牌位,一反先前的惶惑不安,对生母奶声奶气地告起状。
    小孩子,就算聪明如谢策,逻辑也差些,起初还在认认真真地告状,后来兴致来了,想到什么他觉得有趣的事儿,无论大小,都要跟娘亲分享。
    他也不嫌累,但尹明毓十分怀疑,大娘子要是真能听见,指不定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两个锯葫芦嘴生出个小喇叭,还挺有趣。
    尹明毓眼里泛起笑意,平和地看着牌位。
    但凡大娘子要是多搭理她几次……占便宜是占便宜,兴许就没有后来这些事儿。
    不过,往事不可追,往后祭祀,倒是可以轻松些,不如天南地北,随便聊聊。
    于是,谢钦听完护卫禀报,神色凝重地踏进来,便听到一大一小两人跟抬杠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在大娘子牌位前啰里啰嗦没完,还都不是一个事儿,各说各的。
    一瞬间,谢钦产生了一丝错乱,甚至想要退出去重新确认,他是否走错了。
    分明他方才出去时,气氛还不是这般,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根本不可能走错,而两人实在太吵,牌位在前显得似乎有些可怜,谢钦目光扫过,无奈道:“你们吵到耳朵了。”
    尹明毓和谢策一同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继续跟大娘子说话,不过这一次,话题能合上了,因为矛头全转向谢钦,明里暗里说他不好。
    谢钦:“……”
    他们就是“欺负”大娘子不能说,“欺负”他也不能与他们计较。
    天色渐晚,谢钦赶紧提出回府,带走两个扰人清静的人。
    而他们一离开,微风拂过,烛火轻轻晃动又恢复平静,好像大娘子也松了一口气似的。
    三人回到州衙后宅,褚赫便跟着他们进来,一看就是有事儿要说。
    谢钦撵谢策去玩儿,随后两人便一起来到堂屋。
    尹明毓换了一身衣服出来,瞧见两人都在这儿,疑惑地问:“怎么没去书房谈?”
    谢钦和褚赫对视一眼,皆未答。
    这时,婢女们端着各种吃食进来,一一摆在桌上。
    谢钦等她们全都放下,便摆摆手教她们下去,说起正事儿。
    尹明毓坐下,精致的糕点一口一个。
    他们最近大事儿小事儿都爱坐在她身边说,虽然这说明她如今在他们心里不是个寻常的内宅妇人了,可有时候实在影响胃口。
    就比如现下他们在说的事儿。
    下午时,护卫特意到寺庙之中禀报,为的便是他们终于在港口守到了一艘载满人的船,并且带回来了几个证人。
    先前,谢钦派了十几个护卫出去,等了好几日,终于发现蝴蝶谷的人赶着马车过来,精神皆是一凛。
    等到夜里,便有一艘行迹可疑的船停靠在港口。
    没过多久,有人从船上驱赶下来许许多多神情麻木的人,护卫们便确认,这些人就是蝴蝶谷那些人要带进洞里的人。
    他们从马车到达,便开始悄悄准备,埋伏在路两侧,待到马车一经过,几个人一起用石块儿重重地打向几匹马。
    马一受疼,忽然嘶鸣起来,便不受人控制,肆意乱跑冲撞,没多久便冲的整个车队都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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