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衍翻着新从江南道呈上来的折子,垂首愤然道:“这折子上尽是些没用敷衍的废话,你派去江南道查探新堤之事的人,就报上来这种东西?”
    谢纾沉着脸不语。
    他派去了三人,一人意外失足落水,一人失踪,唯剩这一人呈了折子回来,上报的还是些无关紧要的屁话。
    程之衍放下折子,问谢纾:“你打算怎么做?”
    谢纾:“查。”
    “查,谈何容易?”程之衍道,“派谁去?”
    “我。”谢纾望向身前书案上的布防图答道。
    江南道“虎”患必除之。
    程之衍知谢纾不是冲动之人,他说要去,必是思虑甚久之后所做出的最妥善的决定。
    他没什么可劝阻的,只问了句:“你这一去需多久?”
    “少则一月,多则半年。”谢纾道。
    程之衍面露难色:“你若想彻查此事,不露声色悄悄前去,打他个措手不及是最好的。只是你一去便要这么久,我怕你离京的消息瞒不住。到时候恐会打草惊蛇。”
    “无妨。”谢纾道,“我自有思量。”
    既然瞒不住,那便不瞒。
    这天深夜,宜园长春院。
    卧房西窗前,留着一盏小灯。
    明仪正闭着眼睡在卧榻上,迷迷糊糊间听见谢纾推门进来。她揉着眼睛,黏糊糊地喊了声:“夫君。”
    “抱歉。”谢纾上前,解了衣衫,靠着她躺下,“弄醒你了。”
    明仪摇摇头,望他怀里凑了凑:“你来了也好,方才我正做噩梦,醒了便忘了一大半。”
    她伸手圈住他的腰:“一起睡。”
    说着闭上了眼。
    谢纾却道:“等等。”
    明仪缓缓睁开眼睛:“嗯?”
    谢纾看着她:“明仪,我有事要同你讲。”
    明仪:“何事?”
    谢纾:“过几日,我需离京去一趟江南道,这一去少则一月,多则半年。”
    骤然得知又要分离,明仪愣了愣,又想到自己生辰前,谢纾也不一定能回来,明仪心里掩不住的失落,侧过身背对着他许久,还是妥协般低声道了句:“我知道了。”
    她还是同三年前,送他出征时一样,说了句:“一路平安,我等你早日归来。”
    谢纾对明仪道:“如果我说不必等呢?”
    明仪微愣:“什么意思?”
    谢纾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道:“明仪,这回我需要你和我一起去。成吗?”
    明仪睁圆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谢纾。从没有听过,出外办差还拖家带口的。
    虽然她不懂为什么,但他说需要她。
    “成!”明仪应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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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明仪抱着锦被,兴奋地纽成一团麻花。
    她还从未出过京城。
    明仪双手捧着绯红的脸,趴在谢纾身上,听着他胸前的心跳声。
    哪有人出门公干还拖家带口的?
    “夫君,你是不是舍不得和我分开那么久?”
    谢纾闭上眼,揽她入怀,答非所问:“不早了睡吧,明日早些起来收拾出门行装。”
    他不承认,可是明仪找到了他舍不得她的证据。
    “夫君,你心跳得好快。”
    谢纾摁住她:“睡觉。”
    明仪凑近他胸膛,又确认了一遍:“真的跳得好快!”
    谢纾沉声:“快睡。”
    明仪偏不睡,揪着谢纾不放:“可是你的心真的跳得好快……唔。”
    谢纾捉住她的手,吻了上去:“你若是不想睡,那就做点别的事。”
    明仪:“……”
    招惹了饿狼,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深夜事毕,谢纾搂着劳累过一番的明仪入眠。
    他此番前去江南道,摆明了要动苏晋远。苏晋远绝非善类,手段阴毒,难保不会对他身边人下手。
    皇宫守卫重重,苏晋远尚还没那个气候,犯上谋逆。
    明彻很安全。
    但明仪不一样,待他离京南下后,恐难防不测。
    一切皆未可知,或许是他多虑。但谢纾不得不承认,明仪是他唯一的软肋。
    与其将她独自留在京城,不如带在身边,让她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易护她周全。
    起初谢纾是这样想的。
    熟睡的明仪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哼哼了几声。
    谢纾望着她熟睡的侧脸,拨开粘在她脸上的碎发。
    他想起明仪方才问他,是不是舍不得和她分开太久?微微沉下眼。
    或许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次日一早,明仪便开始收拾行装。
    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且一去就去那么久,要带的东西自然不少。
    光是衣裳首饰便装了满满二十箱,还没算上,她喝茶用的白瓷茶具,吃饭用的金镶玉筷子,睡觉用的冰蚕丝枕……
    谢纾看着堆了满满半院子的箱笼,揉着眉心叹气。
    “明仪,我们不是去游山玩水。不必带这么多无用的东西,只带些必要的便够。”
    明仪鼓着脸不说话。
    这些怎么就是无用的东西了?
    她每日必须换两身衣裳,喝茶怎么也得要精致的茶具,吃饭用好看的筷子才显得高贵……
    这倒不是谢纾刻意为难明仪,实在是条件不允许。
    没办法,明仪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行李被一减再减,最后只剩下两箱子换洗衣裳。
    几日后,京中传出摄政王将于本月中,启程回姑苏祭祖的消息。
    这个消息只是掩人耳目的烟雾弹。
    等到月中,乘风会装作护送谢纾离京的样子,从官道南下。
    实则在月初时,谢纾便提前同明仪一道,暗度陈仓,走水路离了京。
    程之衍先前所言不错,若要探明江南道新堤坍塌实情,暗访为宜。
    故而此次前往江南道,谢纾“换”了个身份,成了带着娇妻南下经商的京城布商闻晏。
    京城皆传,谢纾不近女色,且夫妻关系“不合”。
    比起孤身一人南下,身边有美艳妻室相伴同行,反倒更不易惹人怀疑。
    且走水路,也是来往商贾最常选择的一条路线。运河自京城直通钱塘口岸,途中无需靠岸换船,便可直达江南道一带。
    谢纾和明仪乔装了一番,明仪抬眼瞧了瞧谢纾笔挺鼻梁下贴的两撇胡子,觉得这要是现下谢纾低头亲她,一定很扎人。
    二人只带了云莺和一个搬行李的仆从,如同普通商贾一般,租了条客船。
    上船之前,需先向守在登船口岸的差役出示通关文牒及户籍。
    那通关文书和户籍与真的一般无二,官差核对了一遍户籍文书,见没什么问题,又瞧了瞧脸,确定二人不是什么通缉的逃犯便放了行。
    客船上除了明仪他们之外,还有另外两位租客。
    一位是春闱落榜自京城返乡的田秀才,一位是和此刻的谢纾一样南下经商的商户李成。
    上船后,云莺同另两名仆下,将行李箱笼搬进船舱。
    明仪头一回坐上这样的客船,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四周。船上共有六间客房,明仪和谢纾一间,令两位租客一人一间,另外三间则分别住了船主夫妇和一同跟来的仆从。
    此处着实简陋了些,怕是连沐浴也不甚方便。
    客房更是狭窄逼仄,也就比平日她坐的马车稍大了些。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桌椅床铺倒是一应都有,好歹还算有个歇息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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