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天气闷热,尤其是上了船,闷热中渗着潮气。船上不比在宜园,有冰窖和风轮。
    明仪靠在客房的小桌几上,边摇着绢扇扇风边叹气。不由对那些诗词戏文里写的,为了跟有情人终成眷属,愿意吃糠咽菜一辈子的感人男女之情感到深深迷惑。
    她抬头望了眼谢纾的脸,再想一想谢纾除了这张脸外,别的过人之处,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下。
    谢纾见她一副颓靡的样子,坐到她身边:“夫人辛苦。”
    明仪公主气性一上来,别过脸哼了声,把绢扇塞进他手里,命令道:“我手酸,你帮我扇。”
    谢纾自不会讨嫌去招惹“炸毛”的明仪,接过绢扇依然替她扇风。
    扇柄是上好白檀所制,随着扇面摇动,带出一股又一股清淡雅致的香风。
    闷热的客房内,明仪额前脖颈渗着香汗,呼吸略促。
    谢纾摇着绢扇,看着她抬手轻拭细汗。白皙的指尖划过细长脖颈,留下浅浅红印。她的皮肤如其人般娇贵,只轻轻一摁便会留下红印。
    每回与她亲近,谢纾总是异常小心,却也免不了留下红印。
    谢纾望着明仪白皙肌肤上透出的红印,敛眸问她:“热吗?”
    明仪点头,扯开些许衣襟,抬眸看出了谢纾眼中某种隐晦的意思,涨红了脸。
    谢纾问她:“可以吗?”
    狭窄的船室,轻晃的船身,闷热潮气弥散满室,河水拍打船身发出不规律的清脆响声,似此刻明仪胡乱跳着的心。
    明仪望向他,羞怯低头,小声朝他道:“把胡子剥了,一会儿扎到我。”
    谢纾笑了笑,取下胡子,捉住她吻上,正抵在墙上吻得兴起。
    却听隔壁忽传来一阵郎朗读书声,是住在隔壁的田秀才。
    他正背着:“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谢纾:“……”
    明仪:“……”
    这艘小船膈音实属不佳。行事多有不便。
    明仪挣扎着去推谢纾。
    谢纾无奈松开明仪,叹了口气,抬起指尖擦了擦她唇边晕开的口脂,把她抱回原处,轻拍她的背安抚。
    这阵子怕是有的忍,至少在船上的日子,一字记之曰:忍。
    入夜后,燥热缓解,河风阵阵带来清凉。
    明仪在房里闷了一天,好不容易趁着机会,走出船室透气。
    明仪提裙走上甲板,依靠在船沿的木栏杆上吹风。
    河水连接着天际,漫天星斗映照在湖面之上,泛起粼粼波光。
    清风拂面,吹得明仪格外舒适。
    “小心。”船沿的栏杆有些年头,谢纾伸手捉住她的胳膊,把她捉离木栏。
    明仪满目温柔,引着他抬头去看天上的星。
    “夫君。”她告诉谢纾,“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星星。”也没想过有一天能离开京城,出去看看。
    谢纾带给了她太多太多第一次。
    谢纾笑了笑,低头看她,在她眼里看见了满满光华。
    他微一愣,似有某种别样的情愫在心间升起。
    月色之下,只闻得河水拍浪之声,两人默契不语,沉醉在静谧夜色中,似在等对方先开口说些什么。
    可谁也没开口。
    静默中自不远处传来生人的脚步声。
    是同坐一条客船南下的商贾李成。李成显然也是来甲板上乘凉赏景的。他在甲板上见到明仪和谢纾,神情自若地朝二人寒暄:“你们也是出来吹风的吧?”
    谢纾朝他淡淡看了眼“嗯”了声。
    李成目光透着商人的精明,他自下而上打量着谢纾,见谢纾虽只穿了普通锦缎,举手投足却一派端方,笑道:“听闻兄台也是南下经商的,不知兄台是做何买卖的?”
    干商贾这行的,走南闯北,最重人脉和消息,他这一问倒也在情理之中。
    谢纾:“布匹。”
    李成笑笑:“听闻金陵所产的单丝罗很是不错。”
    谢纾闻言敛眸,看向李成的目光一沉,默了片刻,回了句:“单丝罗产自蜀地。”
    李成面上笑容不改,忙自嘲赔罪:“哦,对对对,瞧我这榆木脑袋,这都给记错了。”
    谢纾不做言语。
    坐了趟客船,倒碰上个人物。
    气氛一时有些僵。
    却在此时,船主夫妇捧着几坛子自家酿的米酒出来,朝甲板上众人吆喝道:“如此良辰美景,诸位不如一同来喝一杯。”
    明仪嗅到米酒的酒香,扯着谢纾的袖子过去。
    李成也跟了过去。
    连同躲在屋里念书的田秀才,也被一道叫了来。
    田秀才自船室出来,端的是一副自恃清高拿鼻孔瞧人的嘴脸。
    正所谓士农工商,他自恃秀才身份,最看不起满身铜臭味的商贾。
    尤其是方才又听得那起子商贾在船室里和女人亲热的声音,真正是有辱斯文。
    他正想着开口嘲讽那对狗男女一番,一抬眼瞥见明仪,霎时一愣。
    眼前的女子虽罩着面纱,可只看她那一双媚眼细眉,便知其颜色不俗,那遮在脸上的面纱随风轻晃,似有似无地透出她绝色容颜。
    田秀才一时看痴了。
    不禁感叹如此尤物竟被那下等商贾糟蹋了。
    大周民风开化,民间吃酒没太多讲究。
    几人围坐在甲板旁的长桌上。
    李成主动朝众人敬酒:“正所谓百年修来同船渡,今日能同诸位一道渡船南下,亦是缘分,李某先敬诸位一杯。”
    明仪头一回和人围坐着一起吃酒,盯着散着甜香的米酒发馋,谢纾在确认酒没问题后,才递了杯给她,又嘱咐她:“不可多饮。”
    明仪接过杯盏,乖乖点头,而后才小酌一口,品了品滋味。
    田秀才不屑与李成为伍,自顾自喝酒,几杯米酒下肚,便开始吟诗。
    吟得都是那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的苦情诗。
    李成好心劝了他几句,反被他讥讽:“你一个商贾,懂什么?”
    这田秀才自命清高却胸无半点城府,多饮了几杯,便开始胡言乱语。似为了显摆自己的才学,一开口就大论特论起了朝政大事。
    “你们可知摄政王这个月中要回姑苏祭祖一事?”
    在坐众人除却船主夫妇二人,闻言皆是一愣。
    见众人如此反应,田秀才更来了兴致,继续说道:“所谓回姑苏祭祖不过是个幌子。”
    李成拿起酒盏套话似的问道:“哦?不是为了祭祖又是为了什么?”
    田秀才:“年初江南道闹水患,冲垮了旧堤,朝廷立刻拨款赶修了新堤,谁知暮春那会儿,江南道连日暴雨,江河水位一涨,轻易就把那新堤也给冲垮了。这里头没问题,鬼才信。”
    李成顺着他的话道:“如此说来,摄政王此番前往江南道,是为了彻查新堤坍塌一事。不过我听说这事前些日子已经查明了真相了结了。哦对了,我记起来了,听说是有商户为了谋取不义之财,囤积居奇导致修建堤坝的材料紧缺,这才出了大事。”
    田秀才嗤笑道:“天真!”
    “正所谓民不与官斗,他一介商户就算是真干了那囤积居奇的不义之事,只要官府一声令下,哪敢不乖乖把材料都交出来。这里头水深得很。”
    “那‘罪魁祸首’商户张玉,在官差上门查他前,包括稚童在内,全家一百二十口,皆畏罪服毒自裁。依着大周律法,就他这罪名,就算判了,也祸不及妻儿性命,况且虎毒不食子。何至于弄到全家上下都死光为止。”
    李成目光微凝,不再多言。
    可田秀才却似开了闸一般停不下来。
    “要我说,这事跟那位脱不开关系。”田秀才说着指了指南方。
    虽没指名道姓,但在坐众人都明白,他指的是江南道节度使苏晋远。
    李成眼一沉:“你的意思是摄政王这次去江南道,是要动那位……”
    田秀才轻蔑地朝李成瞪了眼:“动?怎么可能。”
    “那位可是摄政王的老子。你听过儿子敢动老子的吗?真要动也得师出有名。正所谓百行孝为先,摄政王若真动了手,那可是要遗臭万年的。”
    “上回那位足足贪了五十万两雪花白银,可你见他有什么事?还不是好好地当着他的节度使,谁敢说那位一句不是。这回也一样,你且瞧着吧。”
    田秀才喝着酒,早已忘了型:“要我说,这摄政王当得就两个字。”
    “窝囊!”
    话音刚落,田秀才忽觉左边脸颊传来一阵剧痛,哎呦哎呦叫了起来,抬头望见大美人正怒瞪着自己。这才意识到刚刚是被这位美人那绢扇扇了一个巴掌。
    他指着明仪:“你、你做什么?”
    明仪嫌弃道:“失礼了,我见你脸上有只蚊子,一时没忍住。”
    田秀才摸着自己刚挨了打的脸:“有、有吗?”
    李成看了眼倒在地上半醉不醒说胡话的田秀才,叹了口气,把人拉到一边,让他吹吹冷风清醒清醒。
    明仪犹自在原地生气。
    谢纾却看着她生气的样子笑了:“手疼吗?”
    明仪哼了声:“手不疼,就是脏了扇子。”
    “莫气了。”谢纾温声对她道,“你想要什么样的扇子,回头我寻给你。”
    明仪忽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之感,人家骂他,他不气她却先替他气了好半天!
    “你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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