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对着生词摇摇头。
    “这卷书叫《神谱》,很适合你这种刚刚会认字母的人读。当年我的教仆就逼我抄写它,很有用。”
    这时,一个奴隶慌张跑进来,脸上挤满汗珠,濡湿的衣袍黏在身上。
    “主人,浴场出了事故……大理石横梁突然断了,砸死了三个奴隶……包工说要您赔款。”他用袖子抹把脸,“他说如果您不赔,就把波利奥的冠名撤掉。”
    “三个奴隶?”赫伦收敛笑容,“要赔多少钱?”
    “300个第纳尔。他们是有技能的奴隶,身价要贵一些。”
    “玫瑰园不是有收入嘛?”赫伦说,“用那个来抵。”
    “那笔钱还没有到,普林尼大人是和安敦尼签的合同。”奴隶说,“您也知道,那个家族总喜欢拖欠货款,出了名的抠门!”
    赫伦想了想,“神龛里不是有黄金和珍珠吗?把它们典当了换钱。”
    奴隶震惊地抬头看他,迟迟不肯动弹。
    “快去!”赫伦催促道,“那些玩意儿除了招致偷窃外,没有任何用处。”
    奴隶偷偷打量他的脸色,起身飞快地离开了。
    赫伦心里有点急躁。和当年一样,他陷入债务危机。尽管这次不那么严重,他也不得不勒紧腰带过日子。
    “您果然缺钱了。”卢卡斯咳了一声,沉郁地说。
    赫伦转过身,移到嘴边的苹果又放下来,“我教你一点修辞学吧。”他轻笑着,“你能理解这句话吗——为魔鬼引路的人终将被魔鬼引路。”
    卢卡斯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赫伦挑起一边眉,“你很快就能理解它的意思了。”
    “我现在可也不想理解什么魔鬼引路。”卢卡斯叹口气,“我只想让您不要过拮据的生活。”
    赫伦放下苹果,神秘地冲他一笑。
    ……
    正如赫伦所言,消息来得很快。
    布鲁图斯因为贩私盐而被元老院禁商。他倒霉地碰上风头最严的时候,被当作反面教材以儆效尤。他被罚了一大笔钱,在法院的信誉一落千丈,成了他无法洗掉的污点。法院甚至追踪他以往的生意记录,逐个盘查他的生意伙伴。
    一时间人心惶惶,没有人找他合作了。同行纷纷洗手不干,茶余饭后怜惜地悲叹:“那个可怜虫布鲁图斯……”,还带点幸灾乐祸的笑。
    卢卡斯告诉赫伦这个消息时,他在欢乐地筛着杏仁粉,用开水慢慢冲泡,又舀上一勺蜂蜜。
    “据说是个倒卖丝绸的人揭发的。布鲁图斯收了钱,却一直没有送货。丝绸商赶到他家要货,发现装箱里只有私盐。”卢卡斯说,“他算是完蛋了。那些元老好不容易抓到一个私盐贩,恨不得昭告天下!”
    赫伦搅拌着杏仁粉,“跟我猜的一样,他果然仿造了一模一样的合同、向贺瑞斯要货。我可是提醒过他别打歪主意。”
    “他真是蠢。”卢卡斯说,“难道他不会亲自和贺瑞斯谈生意吗?”
    “他可一点也不蠢。”赫伦笑笑,“合同本就是以他的名义签署的。贺瑞斯只对熟人卖丝绸,布鲁图斯没跟他接触过,仿造一张合同是最简单的办法。他只是没想到,我宁愿损失一栋豪宅,也要让他声名扫地。”
    “为魔鬼引路的人终将被魔鬼引路……”卢卡斯神色复杂,“您说的就是这个?”
    “没错。”赫伦点点头,“我给他下套,亏了一大笔钱;他想断我的财路,信誉就完蛋了。动了坏心思自然就有报应,我和他都逃不过这个定律。”
    卢卡斯盯着他,“可您的确招惹了魔鬼,不是吗?”
    “我很乐意看到他被法院列入黑名单,远超于招惹魔鬼的痛苦。”赫伦的眼里流露出精光,“我敢保证,如果以后他提起诉讼,法院的那帮老家伙都会偏向被告人……”
    “您典当了黄金,晚餐也排除鱼肉,连香料都是普通的印度香料……就是为了让他失去法院的庇护?!恕我直言……”卢卡斯揪起眉头,“这太不值得了……”
    “你管得太多了!卢卡斯。很多事情你并不清楚……”赫伦打断他,“根据你目前的所知,我只能告诉你,这世界上我最恨的三个人,其中两个就是布鲁图斯和格奈娅。”
    “那第三个人是谁?”
    赫伦的脸色沉郁些,讥讽地说:“普林尼,我那个好父亲。”
    卢卡斯猛地抓紧餐桌沿,指甲抠进清漆里……
    自那天以后,卢卡斯不怎么学认字了,更多时候他都是练习搏斗。
    练习时,女奴们会倚在墙角偷偷看他。他总使最顺手的短剑,锋利而轻便。他手掌的薄茧因剑柄摩擦而增厚,一开始他会感觉到疼痛,后来就麻木了。
    他很卖力,经常挥汗如雨,时不时抬眸看空荡荡的高台。那双蓝眸本该因为劳累而暗沉的,可总保持着兴奋的神采。
    赫伦节衣缩食,舍弃昂贵的食物,减少熏香的使用,不再大摆宴席。
    可事实证明,他的确被神明庇护,在他困难时总有人帮他。
    女奴捏着莎草纸跑到眼前时,赫伦正泡在浴池里。他漫不经心地接过纸张,匆匆扫两眼,如遇晴天霹雳。
    【很抱歉没有请示您。我去了地下角斗场,为您赚点奖金。】
    ——字是卢卡斯写的,只有他的字才像半死不活的蚯蚓。
    “混蛋!”赫伦骂一句。
    他胳膊一撑走出浴池,随意套件内衬衣,连擦净水珠都没顾得上。
    他叫奴隶准备马车,即刻动身去了角斗场。
    ……
    自从被元老院禁商后,布鲁图斯被同行抛弃。他家宅的中庭,已经很久没人光顾了。
    他更加沉默寡言,总待在卧室里不出来。
    奴隶端着饭菜,试探性地敲敲卧室门,屋里没有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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