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恰逢他在质子府,救了栽到雪地里的怀乐。
    酆馆设宴给黎美人庆肚子里孩儿的生辰,外臣没有进宫的对牌,好在人多,柏文温瞧着时机合宜,易容进的宫。
    当夜里死的人多,找到一个和怀乐身形差不多的宫女给她乔装掩饰了一番,作好这一切,恰要带着她走。
    忽而有人过来了,是扫积雪的宫人,他碰到乔装“死去的怀乐”。
    柏文温先将怀乐送到宫门,本来他也打算走了,细细想想,又折回去。
    宫变当时,杀进来的西律人得令,嘴里喊着不杀南梁皇室宗亲,全都要活擒。
    就怕那宫人嚷着回去出什么差错,小公主在宫里虽没有地位,但好歹替她全圆满了,柏文温便回来瞧瞧,是否会有人带走怀乐的尸体,
    不曾想,竟然叫他看见了傅忱失魂落魄滚下长阶的后续。
    原本要将怀乐带回柏府,柏文温改了主意,他将怀乐带回了私宅。
    尽心救治,仔细养着。
    说不准,小公主会是一个转机。
    ........
    怀乐被柏俐君夸得脸红,腼腆害羞摆了摆手,意思是她不敢当。
    很多事情都是熟能生巧。
    怀乐堆雪人堆得很像,是因为从前一个人太孤单了,没有玩伴,没有人陪她。
    汴梁每年都下雪,怀乐就自己堆雪人,当成她的玩伴。
    以前她堆得很丑,后来每天堆,每天堆,堆久了,就好看了。
    柏俐君说小狐狸和胖娃娃像真的一样,其实不然,在怀乐心里,小狐狸小兔子和胖娃娃就是活的。
    它们一到冬天就出现,陪了怀乐好几年。
    烧掉的发尾都剪了,浓烟呛进喉管,嗓子伤着了还在养着,怀乐只能借助手打打手语跟人说话。
    可能在别人看来不太好,但在怀乐看来,打手语总比磕磕绊绊的好。
    怀乐很想把每一句话说话,她不想叫人嘲笑她,在宫里时,许多宫侍都拿她结巴的事情取笑她。
    柏俐君孩子心性,说话直白坦率。
    他很喜欢这个温温柔柔像水一样的姐姐。
    “不管不管,在俐君心里,乐儿姐姐最最最最最厉害!”
    连用好几个最。
    虽然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却也惹得怀乐的脸蛋爬上了好几朵红云。
    怀乐自生下来就没有被人夸过。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怀乐厉害呢,小姑娘悄悄抿着唇角,躲着窃喜。
    她习惯了卑微怯怯,也习惯了低头走路,更习惯了别人对她颐指气使。
    这并不代表,她要觉得自己永远就这样了,怀乐心里总是盼着的。
    盼着有人夸她,好好和她说话。
    好比,人总是朝着渴望而需要的方向前进,花儿朵儿也会朝着阳光足的地方长。
    怀乐当然也是这样。
    有了柏俐君的陪伴,怀乐才从傅忱不见和十七死掉的悲伤中抽身,逐渐活跃起来,不似从前那般焉巴巴了。
    她害羞时,还和从前一样,低下头不好意思绞动着她绕着裙袖绞动她的小手。
    之前为了救傅忱闯入质子府,身上有些地方被烧伤了。
    刮掉坏的肉,敷了一段时日的药,如今手背上新长很多粉嫩的,比旁边的肤色要更好看些。
    只是痒,绵软的衫料绕过手背,更是带起痒意,她忍不住就会偷偷用手去挠。
    柏俐君看见了,跳过来。
    “乐儿姐姐不要挠,阿娘说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怀乐心里想着她就抓一下下,她还是藏在裙袖底下挠的,殊不知柏俐君眼尖儿,看见就说了。
    尴尬吐了吐舌头,把手背到后面放好。
    柏俐君又跳到她后面,非要她把手伸出来才作数。
    阿娘说过的,要千万瞧好乐儿姐姐,不要让她上手抓挠过的地方,日后留了疤,就再也好不了了。
    怀乐:“.......”
    柏俐君小孩子心性,较真起来就非要到他满意了才肯作罢,怀乐没办法,只要把她的手伸出来给他看。
    看上面没有抓痕,柏俐君才像个小大人满意点头,还小声与她分说。
    “乐儿姐姐不要躲着挠哦。”
    怀乐回他,“知道啦。”她伸手碰碰柏俐君的虎头毡帽。
    柏俐君不喜欢这个毡帽,虽然戴起来暖和,但是像女孩子,一点都不爷们。
    怀乐摸了一下,他不让摸第二下,躲着跑,怀乐去追他。
    没跑几圈,一道清冷的男声传过来。
    “用饭了。”
    红栏的台阶上柏清珩不知道在那站多久了,他手里提着红色的食屉。
    柏文温怕惹人起疑,平日里怀乐和小儿子的饭都叫柏夫人做好了,让大儿子柏清珩送来。
    柏清珩说完这句话,提着食屉返回屋内。
    怀乐和柏俐君对视一眼,两人心虚吐了吐舌头跟上。
    柏清珩用过了饭才来的。
    怀乐和柏俐君在里头用着饭,他在外面站着出神。
    柏文温怕出事端没有将怀乐的来历告诉任何人,只与柏夫人说这是个命苦的孩子。
    那日宫变,西律的大军压境,带过来的星火燃了她的家,家里的人都死了,她是捡回来的。
    怀乐又乖又软,身家又清白。
    柏夫人看着喜欢,她常打趣柏清珩,这是你爹在外头给你养的未来小妇。
    有一回,还是当着怀乐的面说的。
    搞得柏清珩和怀乐一见面都挺尴尬,怀乐低头也不怎么看他。
    有史以来,柏清珩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打手势的手腕子很是细白。
    今日瞧着院里栩栩如生的雪人,还有她和俐君追逐奔跑的模样.....
    原也不是这般安静么……
    柏清珩用余光往后觑了一眼,怀乐似乎也在打量他,察觉到他斜眼过来,她背过身躲了躲。
    胆子好小。
    柏清珩微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
    汴梁皇宫内所有的木芙蓉树全都挖了。
    傅忱自那会后,再没像第一回 醒过来的时候那般无故发狂。
    有时总瞧着窗桕外发怔,这一怔便是一两个时辰。
    暗桩记得,那是曾经被挖掉芙蓉树的位置,如今移植了白玉兰。
    殿下冷静了,心里却迟迟没有放下。
    他与从前变了很多,越发沉默少言,行事更加暴戾。
    南梁老臣有些不听话,估摸着站中位观朝势想要等梁怀惔或者梁怀砚卷土重来。
    付祈安给的法子温和,说磨磨他们的性子,傅忱听了没采纳。
    上朝时直接撂了一句话,问他们,“是不打算降了?”
    南梁老臣到底是撑在南梁许多年了,傅忱在他们眼里跟初出茅庐的猛虎,以为傅忱是恐.吓,就摆了一些矜傲气给傅忱看。
    吹胡子瞪眼,傅忱冷笑一声,付祈安反应过来都没拦得住他,不听话的老臣都被他砍了脖子。
    傅忱整日寒着脸,如今谁都不敢惹他。
    暴也算有暴的好处,南梁经过傅忱的打点,算是基本震住了。
    西律那边不能放手太久,付祈安明日要回西律盘点。
    暗桩担心他走了,没人劝得了傅忱,私下求他开解。
    毕竟付祈安也是女人窝里滚过来的。
    付祈安应了,入夜叫人去酒窖里拿出来好几坛子经年陈酿。
    就在奉先殿摆桌与他喝酒。
    酒后吐真言嘛。
    付祈安就打这个主意。
    谁知道,拿来的几大坛子灌下去,空掉的坛子在地上横七竖八滚来滚去的。
    傅忱除了耳朵红了点,面不改色,稳极了,一句话没说。
    付祈安瞧着地都有些晃了,“.........”
    这让他怎么开口?
    就怕他说不对,惹了这尊冷面阎王,六亲不认,把他的头也砍了当下酒菜。
    再好酒量也憋不住急,付祈安摆手说去解解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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