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忱一个人端坐了一会,他长久低垂的眼睫微抬了起来。
    外头刮过一阵冷风,托灯盏上的烛火随风摇曳,好像有一抹影子,傅忱迅速看过去。
    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有也只有酒坛在地上滚着发出的骨碌碌的声音。
    桌上最后一坛酒被傅忱单手提起来喝光了,他把酒坛抛出窗桕外。
    阖上窗,缓缓滑下,没坐多久,又起来,慢慢往外走。
    就怕傅忱酒后发疯,说的话太多,外头的人都被付祈安打点走了,今夜暗桩也没在。
    他出来的时候,外头一个人影也没有。
    其实傅忱已经醉了,他的知觉变得厚重,动作迟钝缓慢,游离着,像孤魂野鬼,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顺着记忆里那条走惯的路,走了好久,走过一截黑黑的甬道,终于有了光亮。
    是月色,今夜的月亮很圆。
    傅忱晃晃头,勉力抬眼看时,入目是一块被腐蚀掉的匾额。
    偏殿,他到了偏殿。
    他张开手,晃眼间,有一个人影扑倒了他的怀里,傅忱脚步往后踉跄了一下。
    手臂虚虚环成一个拥抱人的姿态。
    他好像闻到了一股香味,听到了空灵悦耳的声音。
    “你.....你去哪里了?”
    傅忱浑浑噩噩,低下头看见了那张笑脸,他想摸摸在他眼前那双红润的眼,傅忱心头一软,忽笑。
    声音很轻,“没去哪。”
    “那....我....们回家吧。”
    ‘她’牵住傅忱的手,带着他走进了偏殿。
    等到了院子里,一脚踩到冰冷的雪水里,傅忱头震了,恍惚酒醒了些。
    他的手抬着,并没有人牵着他。
    是幻觉。
    殿门开着,里头一片灰暗,风吹刮打着门扉,发出吱呀碰撞的声音。
    傅忱看着,脑袋晃过很多曾经的画面,他在门那里停过,他的后背被一团馨软撞上,捂着鼻子看着他。
    没说疼,但看得出来她很疼。
    殿内黑漆漆的,仅存的一丝清醒命他原路折返,但那扇忽合忽开的门后仿佛有巨大的吸力叫他过去。
    傅忱闭了闭眼,吐息之间全是混沌的酒气。
    少顷,再睁开眼时,已经不复清明了,他淌着水走进去。
    殿内很冷很黑。
    一切都还是他走时的模样,落了很多灰,里头已经不干净了。
    在一片黑暗中,傅忱好像找到了倾泻点,他贪婪抚过每一块地方。
    最终停靠在塌边曲膝坐下。
    塌上安置着一个人,那是死去的‘怀乐’。
    暗桩不知道如何安置她,傅忱一直没给个准话,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提起来比较好,也不能做主下葬,索性就放到了偏殿。
    近日天寒,她还好好的。
    旁边的小杌子还搁着很多的东西,是吃的,傅忱一手放在膝上,一手盖在眼皮上。
    那扇坏掉的窗桕太亮了,月色照进来,会让傅忱看到很多他一直想要规避的一切。
    就这样垂着眼皮,许多天都不能安憩的心,躁动,心悸,这一刻忽然缓了下来。
    良久,傅忱忽然自言自语开口,“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谧。
    “从前不是爱说话吗?我叫你闭嘴,你也总是闭不上。”
    “现在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
    起来,和他说话,骂他也行,打他也好。
    傅忱总说她懦弱,如今也觉得她懦弱,哭着跑出去就再也没回来了。
    傅忱慢吞吞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灰扑扑的平安穗,他之前已经拆开了,还丢了第二次,又在夜里光着脚找回来。
    径直拿出里头黄色的平安符。
    平安符被他摩挲得有些褪色了,旁边的一行小字依然清晰。
    上面依次写着。
    傅忱,于寒顺年十月初七,坦途平顺,一生安乐。
    傅忱想起来了,那只小狼崽叫十七,也知道它为什么会叫十七。
    是他的生辰八字。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摸来的,还替他求了这些。
    如果没有把这个平安穗丢掉,傅忱指腹依次摸过上面的小字。
    这时候的他语调慢慢的,再不复白日的寡言,神情是他都不知道的温柔缱绻。
    “前些时候有个不要命的婆子来找我要帐,她说你当时为了跟她赊一些红枣下在饴糖水里,答应帮她洗衣裳。”
    “找不到你,她来找我,不知道是谁把我们的关系捅了出去,你起来说一下,我傅忱和你没什么关系。”
    “就这样睡着,窝不窝囊。”
    他说着说着,忽然就蜷缩成了一团,攥着平安符捂到胸口上。
    眼角湿润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会哭。
    梁怀乐.....
    他那天好气,他当时还恨她,觉得她在蛊惑自己,要用她自己间接的毁掉她,觉得她别有用心。
    他不该,不该在那天说出那样的话。
    如果他知道那是最后一面,他死也不会说了。
    其实,他真的好想,再见她一面。
    “起来啊,梁怀乐.....”
    “我刚刚在说你,你怎么都不理我了?”
    傅忱转了身,旁边放着的怀乐生前爱吃的饴糖和米饼之类的吃食都掉到了地上。
    他伸了一只手去摸索,捡起来直接塞到了嘴里。
    一点都不甜,一定是因为饴糖没有化,不是她给的。
    “.........”
    傅忱匍匐过去,他想要碰到榻上那个人的头发,快碰到的时候,仿佛被烫到,他又缩了回来。
    源源不断的酒意冲击着他的头脑,浑浑噩噩当中。
    这个男人终于释放出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宛如困兽一样啜泣,舔舐着他的伤口。
    露出那些粉饰太平之后的脆弱。
    “我没有不想再见你,也没有想放火烧你。”
    “梁怀乐......我只是害怕.........”
    “梁怀乐,糖一点都不甜,我吃不下去...”
    傅忱絮絮叨叨又说了很多,他憋得太久了,说了很多很多,那些话连贯起来,叫人觉得奇怪。
    他的嗓子都有些哑了,依然在不厌其烦一遍遍重复。
    榻上的‘人’安详的躺着,从始至终,都没有给他一点知觉和回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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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一直折腾到很久, 傅忱絮絮叨叨累了,声音逐渐消下去,他屈着长腿, 在一片混沌中睡去。
    一直到翌日的卯时,风雪飘进来,酒醒了大半, 傅忱才睁开迷朦的眼。
    他的眼里全是红血丝,眼皮子底下泛着乌青,眼睫颤抖, 脸皮不大舒服, 绷得紧紧的。
    他摸到干涸的泪痕, 手顿停了一会, 傅忱泄似地用力擦去,擦得破了皮,辣辣地疼痛蔓延在眼周。
    近来都没吃什么, 经年陈酿的酒太烈,如今腹中灼热难忍,傅忱微喘着气, 按着左腰腹那块起身。
    捏了捏眉心, 没管地上的狼藉,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径直离开。
    付祈安早早起来, 没有大张旗鼓, 走侧宫门带了一波人回的西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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