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出声的宜妃想到即将种痘的五阿哥,心底多少对皇贵妃的小公主有些同情,不由看向元栖:“也不急于这一两日,就让皇贵妃娘娘先缓一缓吧?”
    元栖还没出声,荣妃便苦笑着道:“小公主是夭折,便是不祥不孝,不能在宫里停久了,要立时抬出去的。”
    宜妃还是头一次听说宫里有这样的规矩,身子一颤,不再说话了。
    元栖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而后告诉荣妃:“我来时已经派人去告诉过皇上了,再等一等也无妨。”
    幼子夭折乃是不孝,皇上自然不会来。就像自己只活了一日的长华,也仅仅得了皇上赐下的小名。荣妃刚想说出口,猛然间意识到皇贵妃和自己终究不同,皇贵妃所生的小公主和自己的长华怎么会一样呢?
    不多时,康熙便来了。
    他的表现果然十分冷淡,甚至连偏殿都不肯踏进去一步。
    “皇贵妃身子不好,小公主的丧仪一切从简,便交由你们三人处置了。”说完,康熙抬脚便要离开,也让元栖彻底明白,他来这一趟并非是对小公主有什么父女之情,只是做给旁人看的罢了。
    元栖和宜妃对视一眼,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皇上!”
    皇贵妃却在这个时候挣脱了宫人的掣肘,悲痛和愤恨齐齐爆发出来,嗓音尖锐地叫道:“是钮祜禄氏害了我的女儿!!”
    康熙脚步一顿,看向皇贵妃的眼神愈发冷漠不耐,“朕念在你丧女之痛,可以不计较你御前失仪,随意诬陷,朕对你已经百般容忍了!”
    不同于元栖,宜妃和荣妃还是头一次见到皇上对皇贵妃的私底下的态度,两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们是怎么都不会想到,在外人眼里备受荣宠的皇贵妃,竟然这么不受皇上待见。
    元栖对二人钦佩的目光浑然不觉,她正紧盯着皇贵妃和康熙。不知为何,她的右眼皮偏偏在这个时候一跳。
    皇贵妃似乎是恢复了片刻神智,整个身子都因为过度的悲伤被不自觉发抖,瘦削的面容之上,眼泪大颗大颗的滚涌出来,浸湿了一大片衣裳,而她指着元栖的手还在那儿微微颤抖,几乎是在哀求:“皇上,妾没有骗您,真的是钮祜禄氏,您进去瞧瞧布尔和便知道了,真的是她,除了她,不会再有别人......”
    她的声音渐渐放低,除了最后几个字,其余的都被殿内的几人听得清清楚楚。
    康熙似乎被她的哀求打动,态度骤然一变,转身去了侧殿。
    元栖只觉得一头雾水,下意识和宜妃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不安,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六章
    不过片刻,康熙便返回正殿,态度和先前已经截然不同,温声宽慰过皇贵妃后,他才深深看了眼元栖,经过她身侧时冷冷丢下两个字:“回宫。”
    对上宜妃满怀关切的目光,元栖勉强扯了扯嘴角,最后又扫了一眼沉浸在悲伤中的皇贵妃,转身离去。
    靠在辇驾上,她只觉得今日的风比往日都还冷些,一阵一阵扑面而来,吹进了骨头缝儿里,只有手里的汤婆子还散发着些微的暖意。
    她实在想不通,佟氏到底说了什么,能让康熙对她的态度大变。而康熙方才那样冷漠的眼神,难道认定是她害了佟氏的女儿?
    可她那日的的确确没进过偏殿,殿外还有梁九功和乾清宫的宫女太监们都瞧见了,就算佟氏让承乾宫上下所有的宫人都闭嘴,梁九功总不至于也被她买通了。
    而康熙也绝不是容易被糊弄的人。
    回到永寿宫,康熙仍靠在软塌上一言不发,元栖平静地示意众人退下,而后站在原地,不卑不亢道:“皇上有什么话要跟妾身说吗?”
    康熙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自称“朕”,私底下的时候,他们一贯是用“你,我”来称呼的,显得亲昵自然,不过现下看着康熙的模样,她十分自觉的换回了该有的称呼。
    康熙抬眸看她,眼神凌厉,属于帝王的威压倾泻而下,“布尔和的事情,朕只给你一次机会说清楚。”
    一路紧张过后,如今终于要面对他的责问,元栖原先几乎要蹦到嗓子眼的心跳反而缓了下来。
    果然是这样,只凭佟氏的一句话,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给自己定了罪?
    虽然从来没对康熙抱有过什么期待,但到这一刻,她仍是有些失落,也只是一瞬,元栖便收拾好了心情,抬眸直直对上他冷淡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妾那日连承乾宫偏殿的门都没进过。”
    “你让胤禛去看了布尔和。”康熙毫不掩饰他的猜疑。
    元栖的心一点一点凉下来,深吸一口气忍住泪意,她不可置信道:“您觉得是妾让四阿哥进去害了八公主?”
    康熙静静地看着她,“胤禛自不会这么做,但他戴着你给他的帽子和玉坠进去了。”
    所以就怀疑她在这些东西上下了毒?
    “您可以传太医去查验,那帽子是德妃为四阿哥缝的,玉坠是前些时候内务府送来的,东西六宫没什么事能瞒得住您,你若是还不放心,大可以把整个永寿宫都搜一遍。”说到这儿,元栖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她顾不上去擦已经滑落下来的泪珠,几乎是带了咄咄逼人的语气:“妾入宫已经两年,您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康熙并不生气,只是用充满失望的眼神看她,“是不是这样的人,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到了这一步,康熙仍然没有拿出半点证据,所以他果然只是因为佟氏的一句话而疑心她?
    元栖把多余的心情压到心底,思量起康熙说的话来,他说了“你们”,难道当年元仪也在宫中做过什么事?
    这不可能。
    元栖没有半分犹豫,推翻了那个可能性,她可以笃定元仪不是这样的人。
    容不得她再多想下去,康熙眼神中已然带了几丝嫌恶,“当年庶妃张氏冒犯皇后,产下一女没两年便病逝,孝昭怜她幼年失母,遂抱到坤宁宫抚养,朕当时还觉得她宽和大度,哪知没过几日,四格格便夭折了,朕当时信她。”
    “可为何今日布尔和的死状同当年的四格格一般无二,这难道不是你们姐妹两的手段吗?”康熙霍然起身至元栖身旁,咬着牙质问她。
    元栖一直到此时才明白过来,忍不住出声反驳他:“只因为四格格和布尔和死状相似,皇上就疑心我和元仪,您自己不觉得荒唐吗?”
    康熙冷笑一声:“那你如何解释四格格和布尔和之事?”
    “您难倒不该先问太医——”元栖说到这,忽然卡了壳,荣妃似乎说过,小方脉的太医说布尔和是受凉起了瘾疹,可痘疹的太医又说不是,宫里这么多太医,难道没一个查出布尔和是因为什么夭折的吗?
    康熙语气冰冷,带了几许嘲意:“就连太医都查不出究竟是何原因,你们钮祜禄氏可真是好手段!”
    元栖攥紧拳头,一股气憋在心头,却是无论如何都发泄不出去,太医院查不出来是他们无能,可偏偏就是这么巧,元仪曾经遇到过的事情今日又让她给遇上了。
    要是中间没人算计,她宁可把名字倒过来写!
    她不说话,在康熙眼里便是哑口无言了,心头涌起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没,自从亲政以来,他又何曾被信任之人这般欺骗戏弄过。
    “你自己好好想清楚,朕不会再给你第三次机会!”咬牙切齿地扔下这句话,康熙拂袖而去。
    良久,贺儿和青玉一人一边扶着她落座,轻声道:“娘娘,皇上命人在永寿宫门前看守,不许咱们宫中的人进出。”
    话里满是忐忑,元栖却分不出心思来安慰她们。
    康熙此举等同于封宫,外头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出不去,她连布尔和的死因是什么都不清楚,又如何能查清事实?
    康熙这是要逼着她认下这个罪名?
    不,他是已经认定了此事就是她所为,封宫只不过是不想听她百般抵赖,想让她自己承认罢了。
    至于承认之后是什么后果,她不知道。不过宫里死个把嫔妃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毕竟人在深宫,外人不知内情,顶多说一句是久病成疾。
    元栖不由有些颓然。
    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困境,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甚至于连已逝的元仪都被牵扯进来。
    康熙的脸色更是说变就变,昨天还说信任她能照顾好四阿哥,今天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残害稚子,心肠狠毒了。
    元栖也无心再去问四阿哥的去向,依着康熙的脾气,估计早把人带走了,她扬声唤贺儿进来,没抱什么希望的问:“你知道四格格当年是怎么没的吗?”
    贺儿努力回忆了片刻,才犹豫道:“四格格到坤宁宫时还好好的,过了两日,忽然身上起了红斑和疹子,先皇后请来了大半个太医院的太医,没想到仅仅过了一个时辰,太医没来得及开好药,四格格就没了。”
    元栖揉了揉眉心,这个时候深恨自己以前不是学医的,“太医没诊断出来是因为什么?”
    贺儿摇摇头,她今日没跟着元栖去承乾宫,而是留在永寿宫整理各宫送来的册子,说来也怪,太医院的记录之中,八格格和四格格的夭折原因相差无几。
    而四格格当年在先皇后身边没了,如今八格格是在贵妃娘娘去过之后没了,想必皇上就是因此起了疑心,才下令封宫。
    “去把青玦叫来。”
    青玦是家里给她备好的医女,医术不算顶好,只是为了在她有孕时近前侍候的,虽然不能和太医想必,但好歹懂些医术。
    反复思索过后,元栖心底渐渐浮起一个猜测。
    元仪不可能在自己的坤宁宫内被人算计,若是真有人对四格格下毒,以这个时代的医术就算解不了,至少也能发现是中毒的症状。
    可四格格和八格格的症状仅仅是全身布满疹子和红斑。
    她有基本的生活常识,知道起疹子和红斑的原因会有很多,但这个时代医术落后,很多在后世耳熟能详的疾病在这个时候,统一称为“怪病”。
    什么样的病会让人浑身起疹子,红斑,并且在短时间内一命呜呼?
    元栖只能想到一种她经历过的,过敏。严重性的过敏确实可以短时间内致人死亡,而过敏的原因是免疫力系统反应过度。
    只是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这样的说法。
    当她把这话问出口,青玦犹豫了片刻,有些摸不着头脑,“免疫力是何物?”
    元栖叹了口气,换了个问法:“若有人吃了桃子会浑身起疹子,红斑,或者发痒,你可知道是什么缘由?”
    青玦这回来了精神,立马便道:“娘娘说的可是发物?”
    见元栖不解,她又连忙道:“古书中就有这样的记载,例如羊肉大热,有些病人食之必发热致危。”
    这回元栖听懂了,就是中医所说的忌口。
    某种意义上来说,和她这辈子对桃子过敏是一样的原理。但古人的发物只是针对于食物,而生活中食物只不过是过敏源中的一种。
    四格格殁的时候两岁多了,也许是因为误食了什么才过敏,但承乾宫的八格格有奶娘喂养,不可能误食,那也许是对某些特殊的东西过敏。
    不管是对什么过敏,症状应该都差不了多少。
    永寿宫被封了宫,在外人眼里便是失了宠,元栖不指望能有新鲜的桃子,命人去要来了含有桃子的果脯,这些东西并不难得,内务府还不至于克扣这些。
    守在永寿宫门口的太监不知是不是得了康熙吩咐,总之是个好说话的,只要永寿宫没人出来,要什么也会往进送。
    半个时辰后,感觉到一股痒意从嘴角蔓延至全身,元栖便知道这是起效果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过敏到什么程度才会起疹子,只能吃一阵停一阵,勒令青玦不许做别的,只在一旁好好观察。
    贺儿从她脸上泛红那刻开始便知道不好,劝又劝不住,她心里只隐约知道娘娘这么做的目的,其余的一概不知,但眼下最要紧的是请来太医,以防娘娘出什么不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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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慈宁宫。
    一抬妃位规制的辇驾自远处而来,上头端坐着的女子容长脸,生得长眉细眼,不甚出众,正是咸福宫主位博尔济吉特氏,和慈仁宫的太后同出一族。
    和太后一般,她并不得皇帝宠爱,在宫里就是个隐形人,但太后好歹还是正儿八经的皇后,她却只能屈居庶妃之位,什么份例是妃位,也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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