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霄以为解除婚约,他会高兴,他离开京城,奔赴远方,如他所期望的那般追逐他的梦想。可去了边陲,他才发现自己最想念的竟然是顾姣,后来他拼命积攒军功,为得就是能够早日回家和顾姣诉说自己的心意。
    得胜回京那天,家中红绸遍地。
    下人们见他回来既震惊又紧张,赵九霄一打听方才知道四叔快成婚了,他正为四叔娶妻而高兴,转身却看到了顾姣的身影,她被四叔牵着手,杏眸闪亮,面上挂着他心心念念许久不曾见过的明媚笑容。
    2.
    成婚当晚。
    顾姣坐在喜床上不安地绞着手,快而立的男人站在她面前,灯火在他身上笼罩出一层温润的光晕,她的眼中闪过惊艳的眸光,她垂下眼帘,羞赧着脸如从前一般喊人“四叔”,却听他低笑一声,“错了,是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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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梁晴芳听后却只是笑了笑, 似乎并不在意秋穗是不是做傅灼的妾。她只是握住了秋穗的手,问她:“所以……你其实一直都是想赎身回家的吗?”
    话既已敞开了说,就没什么好再遮掩隐瞒的了, 秋穗轻轻嗯了声。
    梁晴芳则说:“你倒是个特别的, 我越发欣赏你了。”然后便诉说欣赏她的原因, “府上老太太同我提过这事儿,还在我跟前夸你如何如何好呢。说你性情好, 有分寸, 还颇有才学, 日后即便是做了傅家五郎的良妾, 也一定会安分守己, 不会逾礼半分。”当然,傅老夫人在说这些的时候并未明着同她说,不过是暗示罢了。
    但她也不傻的, 她老人家的暗示, 或者说是示好, 她自然心中了然。
    只是她本就不是那个心思,是他们都会错了意。可真正的意图她一时又不能说, 所以, 面对傅老夫人的暗示和示好, 她只能装傻充愣, 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而傅家人呢,也只会认为是她羞涩罢了, 并不会多想。
    梁晴芳觉得这怕是自己活到十七岁做得最大胆的一个决定了,可一旦这个念头升起, 她便只想争取一回, 从未犹豫过是否要放弃。
    “一般的婢女, 若能得这样的机会,偷着乐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如你一样,只想着如何往外推。所以……秋穗,肯定是你父母待你极好,家中兄弟姐妹也相处和睦,所以你才这般执着着要赎身回家的吧?”
    家里的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何况她同梁娘子也算是有些交情了。既她这会儿提起了,秋穗便也就把家里的事说了。
    秋穗告诉她自己当年为什么卖身为奴,也说了如今家里情况好转,父母兄弟都想她回去团聚。
    梁晴芳听后,双眼清亮,像是打探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一样,有些激动地问:“所以……其实你们家出了两个秀才,是吗?”
    “对。”秋穗应了声,但却惊诧于梁晴芳的反应,不免蹙眉看着她。
    梁晴芳忽然很高兴,眉眼间有怎么都散不去的笑意,她解释说:“我是真没想到,原来秋穗你们家竟出了父子两个秀才,那也就是清白的读书人家了。那你的确是该赎身回去,日后等你父亲或是兄弟中了进士入了仕,你也是官家小姐了,的确是比在这里做什么良妾要好。”
    不免也替余家惋惜:“若不是当年你父亲突然遭了难,说不定你如今都是官家女了。”
    秋穗却不会去怨天尤人,抱怨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既然是走到了这一步,那么对过去的所有她都是接受的。
    秋穗说:“其实上天也是待我们家不薄的,虽然爹爹壮年时遭了难,家中境况急转直下,但好在爹爹是保住了命。我跟兄长虽有所牺牲,但好在如今都熬过来了。家里爹爹身子也日渐好转,弟弟学业有成、未来可期,真的再没什么比这样更好的了。”
    二人这会儿在秋穗屋里闲聊,梁晴芳挨着案几,双手环叠搁在案上,她歪头枕着手臂,不无遗憾说:“就是可惜了你兄长,他是为了你们这个家,才放弃的读书吧?听你方才说,他天资其实是最好的。”
    提起兄长,秋穗脸上的笑不免也凉了下来。
    正如梁晴芳所言,兄长是可惜的。她虽为了家卖身为奴,但所幸遇到的主家都很好,她也有赎身脱奴籍的机会。但兄长呢,原可以一直读书考取功名的,但却为了家里十岁时便放弃了读书。如今提起他们余家一门两个秀才,谁不道一句了不得?可只有她知道,兄长怕是心中不好受。
    他说他是认命了,可说一句认命容易,背后又有多少辛酸是为人知道的呢?
    许是前一天同梁晴芳聊起过这些,所以次日再见到兄长时,秋穗忍不住便鼻子泛酸。尤其这会儿余丰年才从停尸间忙完出来,一身的狼狈不说,身上还有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其实能好好做一个仵作也很不错,但只要想到兄长本来是可以有更高的前程的,秋穗就忍不住心酸。
    余丰年可能心思还在公务上,有些心不在焉,自然一时也没在意到妹妹的异样。等他察觉到时,秋穗已经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了。但余丰年还是瞧见了她眼眶的微红,不免担心地问:“怎么了?”
    秋穗想了想,还是劝哥哥说:“凭阿兄的才学,远不该止步于此,你还是回去继续读书吧。你也才二十二岁,一切都还来得及的。”
    见又是提这事儿,余丰年却笑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考功名走仕途虽好,但仵作这一职务,也是衙门里审案断案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些日子我跟在傅提刑身后,大大小小也破了几桩案子,我觉得自己活得很有意义。秋穗,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觉得我委屈,所以你想我能回到我原本的路上去走完这一生。但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样的路又是我们本来该走的路呢?既是我走上了如今这条路,就说明这条路是我该走的,我该好好继续走下去。”
    “那阿兄的意思是说,我如今做了女奴,也该认命一直卖身做人家的婢女,不该起赎身回家的心思是吗?”秋穗那日都敢挤兑她的主家,今儿气极,在她兄长面前,自然不会嘴下留情。
    所以,其实秋穗也并非什么软和性子、好欺负,她还是有脾气的。只是寄人篱下时知道收敛,懂得看形势,不会轻易耍小脾气。
    而这会儿悄声隐身在门边的人,听到这里后,不免黑眸朝屋里探了过来,落在了那抹纤柔又倔强的身影上。
    余丰年被妹妹挤兑得一时半会说不上话来,又见她气鼓鼓的,实在不知道生的哪门子气,余丰年不免笑了。
    “这怎么能一样?”余丰年耐着性子好好同她解释,“仵作是自由之身,且还是吃皇粮的,没那么不好。而且主要我干这一行这么多年了,习惯了这一行,且也有经验,若贸贸然转行,实在可惜。但你不一样,卖身给了别人家,身契攥在人家手里,你这样的情况活的不自在。”
    秋穗像是同他杠上了一样,仍是气鼓鼓挤兑他,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兄长不是不知道,我们老太太调我去郎主身边侍奉,就是想我给郎主做通房女婢的。老太太也说过,待日后主母进了门,她会把我的身契还给我,到时候我就是良妾了。所以,兄长是不是觉得,我就这样在侯门府邸做个良妾也极好,是吗?”
    余丰年错愕,他万没想到妹妹此番激愤之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本就有这个担忧在的余丰年,这会儿越发怕妹妹会一步走错,最终一辈子都留在侯府做人家的妾了。
    “这怎么一样!”余丰年严肃了脸,摆出了长兄的架子来,“你是必须要赎身回家的,万不可有这个念头。”
    良妾也是妾,又如何能同正妻相提并论?这是万万不可的。
    其实余丰年想的是,如今家中小弟读书好,日后必然能高中走上仕途。到时候等小弟入了仕,妹妹大小也是官家女了。她这样的身份,不说嫁个当官的老爷,但嫁去一户稍稍体面些的人家做正妻,还是不难的。
    有正妻做,又何必去吃那顿夹生饭?
    侯府又怎么样?皇亲国戚又如何?左右他们家也不想靠卖女儿攀附富贵。
    见兄长担心了,秋穗便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口舌之快。但心里的气显然没消,这会儿要她低头也是没可能。
    所以秋穗仍气着道:“主家是这个意思,但我不愿,还在极力争取。”不免又要挤兑两句,“我一女子都知道与命运做抗争,阿兄怎么就认命了呢?如今你连我都不如,你早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阿兄了。”说罢秋穗丢下食盒,自己扭脸就走了。
    余丰年还有许多话想问清楚,奈何秋穗走得极快,几步就跨去了门外。
    秋穗走后,方才一直悄声立在门边的傅灼这才现身到大堂来。余丰年见到他,忙抱手躬行道:“傅提刑。”
    傅灼自己坐下后,示意他也坐。秋穗之前过来会把二人的饭食都摆好,然后等他们吃完后,再把食盒收走。今日显然是气了,没给他们摆好食物,也没等他们吃完再走。所以呢,这会儿只能两个男人自己动手摆菜布菜。
    余丰年这会儿没胃口,心里还一直想着妹妹方才说的那些话。几次想开口问身边的上峰,但欲言又止,最终又放弃。
    傅灼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慢条斯理摆好菜后,这才看向余丰年说:“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既是听到,且上峰又开了这个头,余丰年就没什么不能接着说下去的了,他起身抱手说:“家里父母一直盼着妹妹能回去,想在家附近给她觅个夫婿,日后就嫁在家门口,时常能见着。”
    傅灼抬眸看他,黑眸幽幽,深不见底。余丰年只看他一眼,触到目光后,便迅速收回,但仍垂着头,执着的等着他给答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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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傅灼拿公筷给他夹了菜在碗头, 心下有过一番踌躇和思量后,这才答他话道:“你说的这些,你妹妹早在之前就同我说过了。你们家的情况我了解, 所以你们想要阖家欢聚的心, 我自然也能理解一二。”
    “那提刑的意思是……”余丰年平素很是温和的一个人, 不怕苦累,也不抱怨多干了活, 像是个任人欺负的面团性子。但在他在意之事上, 却是异常的坚持, 似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这一点, 兄妹二人倒是挺像。
    傅灼说:“你妹妹既不愿, 我自不会勉强……她方才说那些话不过是故意气你。她想你继续读书,考功名走仕途,不愿你一辈子只干仵作这一行。”
    得了准确答复, 余丰年这才定下心来。在傅灼敲了敲桌案, 示意他坐下后, 他便顺势落座。
    再次坐下后,余丰年这才同傅灼道:“不瞒提刑大人, 草民之前或还心有抱憾, 觉得自己此生没能科考没能入仕很是可惜。但这些日子跟在大人身后忙了几桩案子, 草民心里的那点缺憾再没有了。科考入仕, 原也是为了能做些实事的,既如今草民做的就是实事, 又何必再在意是不是走了科举呢?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傅灼对余丰年倒更有几分刮目相看了,古往今来, 能如他这般只做实事, 却不较功名的, 实在不多。
    对他所言傅灼心中自有评判,但傅灼却没说,只又提到了秋穗去,他道:“但你妹妹似乎对此很是执着,方才还发了脾气。”他一边慢条斯理夹了块鱼肉送入口中,一边说,“我还是头一回见她发脾气。”
    那日见过她狡黠的一面,但却从没见过她动气。
    傅灼心中不免会想,原来她那样性子的人,在自己最亲的亲人面前,也是会彻底卸下伪装,露出自己本来最真实的一面的。有些脾气未尝不好,人非木石,是该有喜怒的。
    余丰年却怕妹妹方才那模样会让眼前的上峰心生不满,于是忙替自己妹妹致歉说:“秋穗是我们家的独女,幼时父母常宠着她,所以她脾气时常也有些娇纵。今日是我气着她了,不然她不会如此,还望提刑大人别同她一般计较。”
    傅灼道:“她是冲你发的脾气,又不是冲我,我计较什么?放心吧。”
    不过听了余丰年这些话,傅灼心里也难免会想,原来她也是被父母娇宠着长大的。若不是家中遭难,迫不得已卖身为奴,她或许也会如所有得宠的千金小姐一样,有个明媚的幼年和少女时期。
    那边秋穗其实心里也挺难过和不安的,虽说了那些话后自己当时解了气,但回来的路上她就后悔了。
    兄长本就受了委屈,她还那样说他,戳他脊梁骨……她为什么当时就不能忍一忍呢?
    在侯府当女奴这么多年了,她早修得一副温和的好脾气。也不知怎的,今日竟然没能控制得住。
    许是昨儿同梁娘子闲聊时聊起了兄长,她心里便更为兄长不平和惋惜的缘故吧?
    一整个下午秋穗都躁郁不安,好不易捱到了晚上傅灼回来。她得知郎主已经回了修竹园后,立即做了厨房的收尾工作,将今日的夕食装进食盒内,然后提着食盒往书房去。
    若是最开始刚调过来,秋穗自然会谨言慎行,不敢提一句同伺候郎主无关的事。但如今她在郎主身边侍奉也有些时日了,二人相处不再似最开始那般生疏,所以秋穗即便知道或许不该提,也还是提了。
    “郎主,不知奴婢的兄长……今日心情可佳?”秋穗一边伺候他洗手,一边小心翼翼问。
    傅灼心知肚明她想打探什么,但却装着并不知情的样子,只是一边安静洗手,一边明知故问:“打探这个做什么?”接过干巾子来擦了手后,递回去,然后抬起黑眸望着面前之人。
    秋穗服侍完主家洗完手后,就把盆和布巾递给了一旁的小婢,她则继续奉了茶递过去给他,而后才犹豫着说:“也没什么,奴婢就是问问。”自然不愿将午间同兄长的争吵告诉他。
    但还是抓心挠肺想探知到兄长的情况,于是秋穗不依不饶道:“午食郎主和兄长可用得好?”
    傅灼已经转身坐去一旁炕沿歇下了,他闻声说:“提起这个我正有话问你,怎么午间都没瞧见你人,你就走了?”
    秋穗有一瞬的语塞,一时没能想好怎么答他的话。而傅灼呢,捕捉到她脸上的迟疑后,眼底现出了些笑意,便低头吹了吹茶盏里的茶沫,也不追问,也不转了话再问别的,只是安安静静等着听她怎么糊弄自己。
    哪知,她竟说:“那日奴婢回来的晚,被郎主训斥了一顿,之后奴婢便一直记在了心中。这几日想着,左右饭食送到了就行,也无需奴婢一直候在那里等你们吃完……故而便先回了。”
    傅灼“哦”了声,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然后道:“你说的也对,路上一来一回,也得耽搁半个时辰的功夫,再加上午间你留在提刑司衙门的半个时辰,如此算来一个时辰就没了。这样吧……”傅灼搁下茶盏,抬眸望着站在自己跟前的人,认真道,“明日起,你做好饭食后叫底下的人送去就行。又或者,让外面的小厮送,他们外头风吹日晒惯了的,也不怕劳累。你呢,午间多做了一顿饭食,也着实是累,正好趁这个空好好休息休息。”
    “郎主!”秋穗显然急了,她腆脸笑着道:“奴婢并不觉得累,何况这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事。饭食是奴婢亲手做的,奴婢必须亲眼瞧见郎主吃到口中才放心,若假了他人之手,奴婢就算闲在家里,也必不能心安。”
    傅灼原也只是逗一逗她,并未真想断了她同自己兄长的往来。既她已经厚着脸皮自己挽回了,傅灼自然也不再继续为难下去。
    傅灼说:“既如此,那还是一切照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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