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羽却没有停手,她在撕纸的时候已经屏住呼吸,随手将烟气挥散,嗤笑一声,伸手去扳那个睡着的女子。
    结果一扳之下,那人头一歪,压到枕头另半边,咔嚓一声。
    飞羽闪电般松手,弯腰缩腹,手往下一抄!
    片刻后,他缓缓抬手,指尖捏着一根寒光闪闪的针。
    针无毒,小惩而已,但问题是,刚才他弯腰去扳人,枕头的位置,正对着她的要害。
    这人可真是
    飞羽站了半晌,将针一收,被子扔回去,也不去看那床上人了,转身就走。
    也不试图去将纸张恢复原状,对方已经猜到毒烟不一定能毒倒她,那一道纸张机关关键就是撕毁便不能恢复,以此佐证她来过。
    由此确认她居心叵测,好将那情分一笔勾销。
    毕竟此刻县衙内其他人都不可能闯进铁慈屋子里去一张张撕纸,只有留宿的飞羽才会这么做。
    真是比海还深的心思。
    飞羽回了房,坐在灯下沉思。
    一忽儿站起,道:“怕是个陷阱呢老二向来心思挺多我多什么事呢!”
    一忽儿坐下,“嗐,老二现在最恨的是我吧,我可别撞他眼里去。”
    如此几次三番,忽然吹熄了烛火。
    房间里传来簌簌一阵衣裳摩擦声响,片刻后,一条黑影越过屋脊和纷乱的人群,消失在夜色中。
    老刘头一路出了城,在城外雇了乡村的牛车,晃晃悠悠一夜,清晨的时候才到了梳子湖边,这里已经过了滋阳地界,属于蓬莱的青阳县。梳子湖是青阳县城外的一座小湖,周边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水域,从高处看河流如梳齿般排列,是以有了这个名字。
    这一处因为水域多,密密麻麻的苇丛遍布,纵横的道路上则生满了和芦苇很像的五节芒草,高过人头,很容易迷路。
    而道路和水流交错,被芒草丛遮蔽后,一不小心就会落水,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而在这片迷宫水域背后,则是一座不算很高但十分连绵的山,将青阳分隔成两半。
    老刘头老远就下了车,赶车的人将大车转了个弯,躲在了一丛芦苇丛后。
    老刘头就站在那一片苇丛前,吹起了一长一短的口哨,片刻以后,有一个黑衣蒙面人从苇丛中钻出来,低声道:“得手了?”
    老刘头便赶紧将染血的匕首和卷册交上去。
    那人反复看了,将东西收了,却并没有将老刘头的家人带出来,只挥挥手道:“你且回去,等那人被刺消息传出来,我们证实了,再把人给你放了。”
    老刘头急道:“这怎么行人确实杀了,不然你们现在就去县衙确认一下”
    那人却已经不愿和她多话,挥挥手示意他走。
    老刘头无奈,只得按铁慈交代的道:“我在那人那里发现了一个东西,或许很重要”说着便掏出一个盒子来。
    黑色的小盒子,上好的金丝楠木,四角各雕一瑞兽,瑞兽的眼眸分别以红宝石、青金石、碧玉和黄碧玺镶嵌。
    那人一看这盒子便脸色一变。
    大乾王朝贵族喜用瑞兽图腾,日常皇家装饰,一向以各种瑞兽为主,连宫中护卫,也以瑞兽为名,白泽獬豸麒麟梼杌,皇宫主殿则名重明。
    老刘头道:“从那茅公子身上落下来的,我便赶紧捡了来。”
    那人打开盒子,里头却是空的。
    “东西呢?”
    “放了我儿孙,我便拿出来。”老刘头道,“而且只能交给你们领头的人。”
    那人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犹豫了一会,道:“你等着。”便转头进了芦苇丛。
    远处大车里,铁慈和丹霜正用一个小巧的千里眼瞧着。
    丹霜悄声道:“主子您确定是慕容端吗?”
    “虽然想我死的人很多,但现在这个时候,还惦记着要杀了我的,大抵只有被我坏了事的慕容端了。”
    “他不赶紧回去,还非得报复回来,看来也是个傻的。”
    “我倒觉得他不傻。他现在敢回去吗?自己私下炼制武器却被老子抓包,他老子怎么想?倒还不如留在海右,看能不能立下什么功劳,才好回去将功抵罪。既然不能回,那么自然首先要报仇。”
    “主子您确定是他就行了,可别轻举妄动,咱们就两个人,您伤势还没好呢!”
    “那是自然。”铁慈从怀里摸出一个精巧的火折子,“等老刘头把儿子孙子带出来,就送他一个小礼物。”
    得知老刘头是被胁迫来刺杀她,她便将计就计,给了老刘头自己装印章的盒子,看能不能用这个引出幕后人了露面,顺便换回人质。
    等人质离开这里,她便抛出火折子,今日风大,芒草丛干燥,燃烧起来会很快,对方要想在草丛躲藏,必然是选择最为干燥的深处扎营,大火一起,来自四面八方,想要逃开会很难。
    原本铁慈就想来确认一下是不是慕容端那一群人,摸清了对方的驻地和轨迹之后再调自己信任的兵来围剿。此刻看见这连绵的草丛,倒起了顺手火攻的主意。
    她在外围,只要远远扔出火折子就行,倒也没什么危险。
    此时黑衣人走了出来,对老刘头做了个跟他进去的手势,苇丛动荡,铁慈眼看着那几人果然一路往苇丛中心去了。
    过了一会,老刘头出来了,推着一个小推车,车上坐着一个青年,青年怀里一个襁褓。老刘头艰难地推着车,累得东倒西歪,发髻散落下来,遮住了脸。
    铁慈远远看着,倒有些惊讶,没想到慕容端还有几分善心,竟然真的将老刘头一家放了,这是觉得这一家子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丹霜递过给她组装好的弓,铁慈慢慢将四个火折子绑在四根箭上,箭架在弦上,拉满弓。
    这火折子是火器局特制,只要去掉盖子,之后轻轻一扔便会起火。
    苇丛中心有点远,得用弓射。
    只是她心中隐约还有些不安,一时有些犹豫。
    满弓如月,火折子微微颤动。
    丹霜不明白她犹豫什么,怕她长久不动是因为牵扯到了背后的伤口,便走过来查看,这一走动,乡村租的大车板薄底盘轻,车子猛地一晃,铁慈正在出神,弓一颤,火折子已经飞了出去。
    四道火线迎风而燃,直奔那淡黄茂密的两人高的芒草丛。
    开弓没有回头箭,铁慈也只好看着那火折子落入草丛,刹那间四个方向,便赤红浓黑翻卷而起,几乎瞬间就成了一个包围圈。
    皇太女的箭术几乎独步天下,一弓四箭,精准地落在了不同方向。
    火势很壮观,映得半天深红,铁慈紧紧盯着那里,刚才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来了。
    不对,太安静了。
    没有惊呼惨叫,没有惊惶奔逃,那些高高的苇丛顶端,甚至都没有摇晃。
    人呢?刚才明明看见好几个人进去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铁慈霍然回首,看向老刘头走开的方向。
    空荡荡的道路上没有人。
    一个老头,推着一个青年和一个娃娃,怎么能跑那么快!
    苇丛深处忽然传出来一声尖锐的婴啼!
    不好!
    铁慈猛然蹿起,一阵风般地扑出了牛车。
    丹霜还没反应过来,冲到窗口,就看见皇太女毫不犹豫地冲入了浓烟滚滚的芒草丛之中。
    她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连忙跳下车奔过去。
    赶车的沈谧反应过来,拎起车上的桶,在旁边的一条小溪里连石头带水泼了丹霜一身。
    丹霜得了提醒,也顾不得石头砸在身上痛,夺过他的桶也舀了一桶水,拎着便追了过去。
    “主子,不能进!不能进!”
    毕毕剥剥的燃烧声几乎盖过了丹霜的呼喊,几乎片刻,草丛中心已经被大火覆盖,火焰顺着那梳子般的脉络飞快地一路延伸,丹霜本就轻功不如铁慈,又慢了一步哪里追得上,眼看铁慈的身影就要被那一片妖红浓黑淹没,她只能趁着最后一刻狠狠地将手中的水桶泼了出去。
    水桶里的水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晶莹的浪,一半立刻被化为水汽,一半浇在了铁慈背上。
    随即铁慈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苇丛深处。
    沈谧赶过来,将还想扑的丹霜拼命往后一拉,两人身上都着了火,连滚带爬地爬入附近一条细细的小河内,才灭了火。
    丹霜再抬头时,那一处的火已经如红墙高矗,再也冲不进去了。
    沈谧焦灼地道:“殿下为什么忽然冲进去!”
    “我不知道!”丹霜烦躁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我们听见了一声婴儿哭声,殿下就忽然跳起来了婴儿!为什么会有婴儿?难道”
    两人对视一眼,沈谧猛回头,发现没有老刘头一家的影子。
    他脸色惨白,丹霜此刻也算明白了。
    今日依旧是个陷阱。
    先前出来的老刘头一家是假的,真的一家依旧留在草丛中心,殿下听见那声婴啼便发觉了真相,她那性子,就算老刘头曾试图刺杀她,她也绝不可能放任无辜的婴儿被烧死。
    对方派出老刘头刺杀恐怕就是个饵,能成功最好,不能成功也能把铁慈给引出来,然后将计就计,特意选了梳子湖这边的特殊地形,引诱铁慈用火攻,再将老刘头一家困在火场中心。
    如果铁慈心硬不去管,他们也没什么损失。
    如果铁慈要去救人,那把火就烧了她自己。
    丹霜想通了这一切,失魂落魄地往泥水里一坐。
    慕容端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这竟然是个连环局。
    沈谧蹲在她身边,眼底倒映着那似乎连天空都要烧化的烈焰,喃喃地安慰她:“附近水源多,主子只要及时冲出中心地带就有救,别怕,别怕”
    两人紧紧盯着那片燃烧的草域,烈火灼热,心底却冰凉。
    铁慈一进苇丛,就险些被浓烟呛得闭过气去,拜她那四箭所赐,四面都是满目的红,一时什么都辨不清,她能听见自己头发被烧得吱吱作响,而眼泪哗啦啦地流,天地就是一片模糊的红。
    多亏了丹霜背后那一泼,她冲进火海中暂时还没受伤,全凭着先前听见那一声婴啼判断着方向,从背后撕下带水的衣裳捂在口鼻上,猫着腰摸索着冲过去。
    火场上端烟气聚集,下方反而空气状况较好,铁慈对这个有经验,当初她快要立皇太女的时候,她遇过刺,落过水,跌落过冰窟,瑞祥殿走过水所历危险,足可写个灾难时刻自救大全。
    脚下忽然踢到软绵绵一坨,凭感觉是个人,看不清也不必看,她扛起来就往外跑。
    依旧是凭印象,这里大概是梳子的把柄部位,四周都有大型水域但是距离有点远,最近的水源是西侧的一条细细的水沟,要到那里先得跨过大约一丈的一条河埂,那埂上也长满草丛,此刻成了一条拦阻她救人的天堑。
    她三两步疾冲到河埂边,运足臂力抡起。
    呼地一声,她将偌大一个汉子生生扔过了那一丈之地!
    那人影穿过火线,染了一身的火焰,然后噗通一声,栽入水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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