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慈扔出便看也不看,转身就跑。至于对方能否准确进入水沟,会不会头着地摔成傻子,她管不了这么多。
    她一边狂奔一边将外衫落下罩住头脸,再次准确地冲进了火场,这回又摸到了一个人。
    刚才扔出去的感觉是个青年,应该是老刘的儿子,此刻摸到的是老刘,却依旧没摸到那个婴孩。
    铁慈无奈,很想不理那老头,但是看人活生生在自己面前被烧死似乎也做不到,只得将人扛起,老刘矮胖,比他正当壮年的儿子还重,铁慈本就伤病未愈,接连两个来回将积攒的一点体力耗费得差不多了,扛着他到埂上时,双臂双腿都在抖。
    她眯着眼,感觉眼睛迅速地肿了起来,眼泪水流进了脖子里,火烧火燎的痛。身后的火追过来,她拼命一扔,险些喷出一口血。
    老刘头沉重地落在那边,铁慈就地一滚,滚灭了一股火焰。
    她低头看看自己不停微颤的手臂和腿,回头看那一片连绵火海,心想,走吧,这都是命
    她正要转身的时候,一声婴啼再次响起,这次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铁慈的脚步顿住,只一霎那,她便咬牙,再次撞入那一片烈焰巨盾之中。
    这次她很快就摸到了那孩子,那孩子命大,被夹在两块石头之间,石头中间似乎还有个小小水坑,当然此刻水坑里的水已经被烤干,但这也保护了孩子一阵子,等铁慈摸到时,孩子的哭声已经很细弱。
    铁慈手已经搬不动石头,只得用脚去踢,石头已经被烤得滚烫,撞在她膝上,仿若被电流穿过一般,膝盖一软。
    她也顾不得,将孩子抄起,塞在怀中,便往记忆中靠近那水源的方向腾身而起。
    这么一起身便有种奇异的感觉,脑海中一晕,仿佛短暂失去了自己,下一瞬哗啦一声,她落入一片水波之中。
    她心中一喜,心想自己这一跃如此了得,竟然就跃到了那水沟里。
    随即觉得不对,先不说那水沟距离火场足有三四丈远,自己力竭之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飞越这么远距离,再说那水沟水就很浅一层,可现在她整个人泡在水里,脚下虚浮不见底,这里分明是更深更广的水域。
    但印象中那一处草丛距离较大的河流湖泊,最近的也有几十丈
    怀里孩子哇哇大哭起来,从火场瞬间到了河流里,娇嫩的婴孩抵受不住。铁慈此刻还是睁不开眼睛,喉咙里火一般灼烫,既不能视物也不能说话,又怕自己沉入水中淹死了孩子,只得一蹿一蹿地凫水,谁知道身体这么一蹿,下一瞬热浪灼天火舌舔面赫然又到了火场里!
    铁慈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眼睛和咽喉的剧痛以及身上无数细微灼伤告诉她这不是梦。
    这里的火场似乎是已经烧过的,火势并不那么猛烈,身后却热浪逼人,后方的火依旧很大,她力气将竭,却又不敢再蹿起身下一蹿蹿到正在燃烧的火里怎么办?
    正在这时她听见四面沙沙声响,似乎是脚步声正在逼近,而不远处隐约有水流声响,水声也有异样。
    有人曾埋伏在水中。
    现在来包抄她了。
    第53章 赘婿铁慈(一更)
    此时水中有敌,岸上也有敌,身后是火场,铁慈咬牙,正想再试着蹿一次。
    忽然不远处一声惊叫,听着声音熟悉,是飞羽。
    铁慈心中一紧。
    头牌也来了?怎么冲进火场了?这是也遇袭了?
    她想也没想,把孩子往怀里塞紧,身形一闪。
    下一刻她撞入带着香气和烟火气息的怀抱,隐约看见一条黑影正从那怀抱后冒出来,手中刀剑寒光烁烁,她伸手从飞羽腋下递出去,咔嚓一声捏断了对方的手腕。
    哗啦一声,什么东西当头罩下,湿淋淋水珠滴了她满脸,那种令人窒息的灼热立即减轻了许多,随即飞羽拉住了她的手,道:“跟我来!”
    铁慈只觉得那手微凉,却极有力,她并没有多思考,便跟着狂奔起来,奔了几步,隐约觉得脚下松软,飞羽将她手一提,她借势向前一跃,下一瞬砰一声,落在木板上,身下动荡,显然是上了一艘小船。
    飞羽放开了她的手,四周水声连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出水,铁慈模糊的视线里隐约见那人操起船桨,梆地一声,声音奇脆。
    一声惨呼。
    铁慈眼眸一眯,心里明白了刚才那声脆响是什么。
    大概方才那一声实在太脆,以至于四面都静了一瞬。
    身下的小船飞快地滑行于水上,飞羽的操桨技术仿佛一个真正的船娘。
    铁慈却没放松,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忽然闪电般伸手入水,再抬起手时活生生拎起了一颗头颅。
    那人原本潜在水下,已经悄无声息潜到飞羽身边,正想趁着飞羽不备去削她脚筋,却没想到忽然被人拎着脖子生生提出水面,惊骇得脸色惨白,手中一枚三棱刺拼命乱扎,铁慈皱皱眉,另一只手按住他脑袋,一掰,一扭。
    咔嚓一声。
    也很清脆。
    四面又静了静。
    噗通一声,铁慈将人扔回了水里。
    这一手也很震慑,当小船再次划开时,水流平静,追兵仿佛已经不追了。
    她却不知道,这是梳子湖主湖,湖水的另一端,一艘小船上,站着神情阴冷的慕容端,远远看着那艘小船将要划远,他身后的随从道:“殿下,那两人出手狠辣,我们又折损了两人,这要不算了”
    火虽然大,但是只要进入水域就安全了,自己这边的高手已经不多,若折损得多了,以后回辽东怎么应付那么多兄弟?
    “那船娘是谁?”慕容端没有回应他的建议,只盯着那划船的人。
    随从道:“不知。我们本已经安排得万无一失,藏身于周边的水沟湖水,老刘父子都被我们顺手刺死了,却不知道这个船娘从哪冒出来的。除非他一开始就藏在苇丛里,就在我们附近,可是”
    可是他们却都没有察觉。
    慕容端的声音里放着冷气,“你们不觉得这身影有点眼熟吗?”
    众人懵然看着他。说实在的,方才在水里,谁看得清。
    慕容端却是一直远远观战的,恨恨地咬紧腮帮。
    脸没看清,衣裳打扮也陌生,但动作身形,却依稀眼熟,不就是那个和自己塔上谈判,后来又截胡了他四成武器的女人吗!
    就那身高,几个女人能有。
    慕容端对这女人,比对铁慈还恨上几分,毕竟铁慈是敌对立场,也没少被他派人害过,但这个女人,明明是辽东人,却趁火打劫,最后他白作嫁衣有家不能回,对方却可以不劳而获逍遥远去,这叫他如何受得了?
    但人躲起来也只能罢了,却没想到她还敢在他眼皮底下晃悠!
    随从还在劝说,慕容端蓦然抬起手,指着那小船远去的方向,“追!调集在海右的所有人,给我追!便是追出梳子湖,追进青阳山,也一定要把这两个人的人头,给我拿下来!”
    铁慈凝神听着,后半截一直没有人追来,倒放了心,随即她想起梳子湖有点偏,往前走应该就要进入青阳山了。
    到山脚下,过一段山路往回走,应该能走回滋阳,就是比较远。
    往西边走路途比较崎岖,那是通往充州的道路。
    至于翻过青阳山,铁慈还没想清楚那边是什么,船已经靠了岸。
    铁慈抱着孩子下船,左腿落地一软险些栽倒,身边人并没有扶她,她怕孩子被摔下来,一手扯住对方衣袖,对方“哎”了一声,倒也没有让开。
    那种过电般的酸痛一瞬即过,有点像之前胸口冲穴的感觉,铁慈站直了身体,眼睛却还睁不开,喉咙里如同塞了把被炒热的沙子,根本发不了声。
    她知道这都是烟熏的,声带受伤,需要几天恢复,眼睛因为幼时瑞祥殿走火受过伤,所以这次熏伤会更严重些,也不知道几天能恢复。
    勉强睁开的一点眼缝里,依稀能看见对面是个宽裙高挑女子,虽然看不清五官,但仿佛就是笑着的。
    铁慈擦一把眼泪,手指顺着还拉着的那女子的衣袖攀进了对方的手腕,飞快一摸。
    对方似乎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还在揩油,唰地将她手一甩,铁慈却已经摸出那粗劣黑裙底下的里衣布料细腻滑润,心里便确定了是头牌。
    没办法,她现在视力不行,仅靠声音辨别可说不准。
    她拈了拈手指,回忆了一下方才摸手臂的感受,肌肤十分柔韧,是个久经锻炼的美人呢。
    美人站在她对面,双手叉腰,柳眉高挑,盯着她那热泪滚滚脸上回味的表情,和搓手指的动作,觉得人看着光风霁月,行为却十分、特别、非常猥琐。
    于是再一次后悔,明知道老二恨自己超过恨这人,还巴巴追过来做甚?
    婴儿的哭声忽然响起,打断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氛围。
    铁慈摇晃着孩子轻声哄着,孩子哭声渐渐小了,却哼哼唧唧不休,脑袋对着铁慈胸前直拱,对面哈地一声笑,道:“他要吃奶了!”
    铁慈把孩子拔离自己胸前,直直抱到她面前,示意她来。
    对面一跳跳出半丈,如见虎豹。
    铁慈挑眉。
    姑娘何必如此羞涩,你自己总也要来一回的。
    四面簌簌有风起,飞羽回头看湖上,道:“别在这里停留太久,怕是有追兵。”说着她牵起铁慈的手,选择了一条最隐蔽的道路便向里走。
    “咱们往山上走,一来山上可遮掩的地方多,二来山上有一口好泉,咱们若遇上,也好洗洗嗓子。”
    飞羽的嗓子也多少被熏着了,有些低哑,听起来雌雄莫辩。
    铁慈现在看不清也说不了话,自然不会提出异议,只在旁边的山石上悄悄留下记号,方便之后丹霜她们一路找过来。
    飞羽走在前方,一手牵着铁慈,铁慈怀中抱着婴儿,两人一前一后,脚下不断踏碎枯叶。
    走了一阵,铁慈脚下绊着石头一个踉跄,被飞羽一手抄住,飞羽回头,发现铁慈竟然还在流泪,诧道:“你这眼睛被熏着了?可还看得见?”说着伸手在铁慈面前晃了晃。
    铁慈木着脸看着她。
    飞羽见她眼珠不动,喜道:“原来成了个瞎子!”
    铁慈继续看着她,飞羽笑道:“瞎成什么样了?半瞎?全瞎?看得见我的美貌吗?”一边说一边顺手就去摸铁慈腰边的钱袋。
    铁慈啪地一下精准地打掉了她的手。
    飞羽收手,哈哈一笑道:“还好还好。走吧,那口灵泉也能洗洗眼睛。瞎子啊,抓紧哦,自己跟丢了我可不管你。”
    说是这么说,接下来的山路,她却仔细了些,尽量捡那些平稳的路走。
    婴儿始终哼哼唧唧不停,铁慈摸了摸那小脑袋,也没摸出什么,心想得赶紧给孩子吃点奶才行。
    飞羽回头,看一眼那孩子,再看一眼她,忽然伸手过来,在铁慈头上一摸。
    触手热烫。
    再摸摸孩子,也一样。
    铁慈这才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浑身忽冷忽热是火场之后的反应,却原来自己病后折腾,又发烧了,难怪也摸不出孩子的温度。
    上头飞羽叹口气,脚下一拐,走了另一条路。
    过了一会,铁慈依稀听得人声,隐约有人影往来,牛哞鸡叫,却是山脚下一个小村庄。这里大抵有点偏,来来往往的人行路矫健。
    人们看见这样的组合进村,都有些诧异,铁慈能感觉到警惕的目光不断投射而来。
    铁慈想起师傅说过,居住在深山中不与外界交联的村庄,往往来历会有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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