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策鹿书院人群中一个一直皱着眉的高个子,远远地站在一边,看见一群少女真的掏钱买了,干脆转身眼不见为净。
    还算有脑子清醒的。
    铁慈略感安慰。
    “导游”却注意到她这个表情不太合群的“游客”,眼珠子顺着她的衣裳上下一溜,便看出了简素底暗藏的豪奢,热情地招呼她,“这位兄台,您瞧这蒜头,颗颗瓷实,鼓涨,紫皮,大个,一看就是皇太女才能剥出来的好蒜头啊……来一个?”
    铁慈还没说话,身边慕容翊已经抛出一锭银子,“那一串都要了!”
    “兄台豪气,小弟肃然起敬!”那家伙含笑一揖,便有人送上一串蒜头来。
    铁慈上下看那家伙一眼,说来也怪,明明干着这坑蒙拐骗的逐利之事,这人的气质风度却并不显得猥琐,依旧的文人风骨,不卑不亢。
    身边慕容翊低笑:“晚上给你烤蒜头吃。”
    看她盯着蒜头眼睛发亮,就知道她馋这一口了。
    “导游”含笑看两人一眼,没有得寸进尺再推销什么,反而带着人群走远了些,显然并不想打扰这两人之间的氛围。
    一大群人呼啦啦往村中走,是东德子家的方向。
    “……这个院子,是殿下和容先生的下榻处。嗯,那间最好的正房,当然啦,殿下自然要驻跸最好的屋子……”
    铁慈溜溜达达跟过去,白眼向天。
    放屁。
    老子当初根本没机会住正屋。
    方才有个女学生掩鼻而过的那个棚子才是老子的“驻跸”之处!
    “来来来,参观一下太女下榻处,不过不急,这院子里有棵桃树……”
    铁慈已经看见那桃树了,但她记得东德子家院子里明明没有桃树。
    移栽的吧?
    桃树上挂着无数的红色丝带,丝带下垂着粉色锦囊,有些新些,有些旧些,在青翠枝叶间迎风飘荡,倒是好看。
    带路的家伙卸下背上包袱,捧出一大堆和树上一样的丝带锦囊,“来,诸位兄弟姐妹们,灵泉村最重要的祈福地到了。当初太女殿下和容先生在这座院子的桃树下互诉衷情,月下许愿,才成就如今一段传世良缘。这桃树百年有灵,皇太女洪福齐天。于此树下祈愿,自能得太女护佑,有开运、增福、增益、美姻缘之功……”
    人群一拥而上。
    “给我来一条!”
    “给我来三条!”
    带路的人一张秀气的脸笑得眼眸弯弯,“别急,别急,都有,都有,哎不要问多少钱,这种事儿怎么能谈钱呢?随意,随意啊,心诚则灵,心越诚越灵!”
    丝带锦囊在半空中挥舞,连同铜板银钱。跃鲤书院的带路人被淹没在热情的海洋中。
    那家伙百忙中还不忘记伸长脖子,招呼铁慈慕容翊:“两位要不要也求一个?”
    铁慈愕然。
    不是,这么开明吗?
    她和慕容翊,看起来就是两个男子啊。
    本朝男风不算盛行,两个男子同行不会引人多想,这还是第一个把两人公开凑合的外人。
    一群女学生也愕然看过来,先前就注意到这两人出众的风姿容貌了,免不了多瞧几眼,发些美梦,怎么,好男人如今都时兴内部解决了吗?
    慕容翊瞟一眼那不堪重负的桃树,“在你这树上许愿,我怕有情都要缘断。”
    这讨人厌的话一出,顿时引得无数人怒目而视。
    那个策鹿书院的高个子终于忍无可忍。喝道:“祁佑,你还要不要跃鲤书院的脸面了!”
    铁慈哦了一声。
    跃鲤书院最新风云人物,在她之后入门的祁佑啊。
    听容溥提过,说这位很是特立独行,这两年求学书院的学生中,很大部分都是慕她这个皇太女之名而来,有的单纯是敬慕她的事迹,有的是想要个和皇太女同院的名头,祁佑却和别人都不同,虽然也是说因太女而来,却对她的诸多事迹颇有不同看法。
    比如他说太女行事十分矛盾,既圆熟又放纵,既恭谨又狂放。有时候周全大局维护书院和师长声名,有时候却又离经叛道不守规矩,比如在贺太傅夫人被陷害案那件事上,处理得过于迂回温和,是个思虑周全的储君形象,却又干得出烀天鹅烤锦鲤之类的不规矩事儿,而他比较欣赏后一种。
    听这话音,就知道不是个省心的。和慕容翊应该能臭味相投。
    果然见面更胜闻名。
    那边祁佑满不在乎挥挥手,“怀安兄,别生气,给你留了条最好的!要是怕伤了姑娘们的心,你可以晚上偷偷来系,我给你望风!”
    他话音刚落,策鹿书院那些女学生,倒有一多半转眼对那位怀安兄看了过去,眼神复杂,充满幽怨。
    方怀安显然抵不过这阵仗,对一句话就转移火力的祁佑怒道:“油嘴滑舌,小人行径,也不怕丢了书院和太女的颜面!”
    祁佑笑道:“书院何等声名,太女何等尊贵,自有己身风流在,岂是区区一个祁佑能败坏的?再说颜面这东西,何关小物。有本事论文场上道啊!“一边顺手帮一个女子挂上那祈福彩条,“心想事成!心想事成!”
    有女学生笑吟吟道:“我倒觉得,跃鲤祁佑,行事潇洒,有太女一半风流!”
    祁佑大喜,长揖,“此乃盛赞也,多谢,多谢!”
    那位高个子怀安兄,气得一拂袖,远远走开,怒道:“既如此,论文场上见!”
    祁佑早已被淹没在争抢祈愿彩条的海洋中,只胡乱伸出手挥了挥。
    铁慈远远瞧着,笑道:“虽然这么说有点私心,但不得不说,还是跃鲤最得我心啊。”
    策鹿那个,应该是方怀安,策鹿出名的才子,为人虽正,但显然迂腐了些。
    但话又说回来,朝堂百态,哪种人都需要有的。
    有人八面玲珑,有人敢于迎难,有人固守义理,有人亏小节而不负大义。
    铁慈慈祥地看着这些青春洋溢的男女们。
    都是好孩子。
    都是她盘里的菜啊。
    第435章 管他去逑
    就是往一棵快要枯死的桃树上挂布条的模样,蠢了些。
    桃树前,一个少女拼命踮着脚,想要将自己旳许愿条给系上去,奈何最底下的树枝已经挂满,上头的却又够不着,急得脸色发红。
    旁边也有少女够不着的,都笑着请求师兄们帮忙,那少女怯生生地看着,却不敢开口。
    铁慈目光落在少女的衣裳上,虽然穿的是策鹿书院统一的制服,但是鞋子都是自己的,这少女没有穿利于长途行走的软底靴,只穿了一双手纳千层底青布鞋,满是灰土,青布已经洗的发白了。
    自从跃鲤书院出了皇太女,之后大乾其余书院也开始收女学生,更是破例允许了寒门女子入学,眼前的,大抵就是一个。
    但是读书本就是家境殷实的人才能尝试的路径,寒门子弟,尤其是女子,进入书院就学,想也知道无论从人际,还是资源,还是自身心性,都容易受到束缚。
    铁慈看了一会,起身,接过她手中布条,帮她挂了上去。
    少女的脸轰地红了,低头不敢看她。
    铁慈温和地道:“够不着,如果不好意思麻烦师兄,可以找卖许愿条给你的帮忙,如果还是不好意思麻烦别人,那就爬树。”
    少女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院规又没有不许爬树这一条。不必管别人怎么看你,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最重要。”铁慈笑着走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缘法,她路过伸把手而已,不会管太多。
    皇太女用看自家菜园子里的水灵灵嫩生生的大白菜的眼神,看完了这一批的学生士子,旁边慕容翊已经兢兢业业烤好了大蒜,让铁慈重温了这一口的妙物。
    两人坐在大石头上吃烤大蒜,听见祁佑给大家计算剩下的路程,建议脚力不行的可以在此住宿一晚,并且给大家公布了住宿价格,东德子家的院子最贵,离东德子家最远的阿黑家最便宜。
    不过东德子家院子里的正房是封起来,不许人进入的,众人便抢厢房耳房,一间厢房挤了七八个人。
    倒是真正的住过铁慈和慕容翊的那间小棚子,没人要,铁慈和慕容翊便住了进去。
    他们再留一晚是为了确认一下,灵泉村的人真的全部走了,有没有可能其实只是换了个地方住在附近,以及有无留下什么痕迹。
    不过现在看这闹哄哄已经成了观光点的情形,灵泉村的人就算在也不可能回来了。
    晚上两人搭了地铺,看见院子里那些学生,有人到处乱逛,有人临风吟哦,要在“太女故居”寻出点为爱作诗的情调来,还有人在争吵,当初铁慈和那位容先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入灵泉村的。
    当初《慈心传》抹杀了慕容翊的存在,但不甘寂寞的慕容翊又用盗版的七八九卷为自己浓墨重彩地彰显了存在感。现在大多数人已经知道太女的书院之行中有个容先生存在,再加上燕南之行,铁慈对世人公开了和这位容先生的关系,也没有太多避讳慕容翊的真实身份,随着消息从燕南渐渐传开,相当一部分人已经知道,太女身边的容先生就是辽东世子。
    “我听说当日便是以夫妻名义进入了这灵泉村,日夜同住同宿呢。”
    “照这么说,太女好事将近吧?听说她已经从燕南回程,这回到盛都之后,想必就要昭告天下,皇家有喜了。”
    “你觉得这是喜事?”
    “怎么不是?”又有人凑进来聊天,“男才女貌,身份相当,又一路相伴扶持,真是情深意重。”
    “你们忘记了那位的身份吗?”
    桃树下一阵寂静。
    半晌,有人道:“这身份的事,也无妨吧。辽东世子继承王位,辽东和燕南一样,归顺大乾,不是两全其美吗?”
    “你在想什么呢?既然你都能看出这走向,辽东王不知道吗?你问过他同意吗?他慕容家盘踞辽东数代,辽东已自成一国。换你你肯把全部家产给注定会败家的儿子吗?”
    “那……辽东世子不做这世子呗,太女也不会亏待他。”
    “辽东王没儿子了,都给这位世子杀了!”
    “……”
    半晌有人幽幽道:“……没得选择,却又不能将家产给败家子糟蹋掉,换我是辽东王,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但一定不会什么都不做。”有人冷哼道,“如此看来,你们还觉得这是喜事吗?”
    又有人道:“我还有一个想法。方才问明兄说这位辽东世子杀死了所有兄弟,才得来了世子位,显然这是位心狠手辣,行事不择手段的枭雄。如此枭雄,当真为了情爱,就能拱手王位和国土,放弃无上尊荣,甘心从此成为女子附庸和后宫么?”
    又有人轻声道:“焉知这情深意重不是假象,只是这位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辽东世子,用来诱惑太女,进而谋夺高位乃至大乾的手段?毕竟,二八年华,情窦初开,少女情怀都是诗啊。”
    又一阵沉默。
    显然这种猜测并不是个新鲜论调,在场诸人都没反驳,只是并不是谁都敢说出口罢了。
    半晌有人叹息道:“但望殿下神智清明,能够辨明真伪吧……”
    立即有人反驳:“女子身陷情爱之中,何来的理智清醒?我家远房有个亲戚家的女儿,自幼知书达理,恭谨有度,为人称誉。某年踏青遇上了个破落户儿,给人家一番花言巧语勾得神魂颠倒,从此宛如变了个人般,整日哭闹,寻死觅活,家里人轮番上阵劝解都不管用,最终还是和人私奔了,前些日子听说,过得很是不好……”
    “何必拿皇太女和那些寻常女子相比,殿下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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