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终究也是女子!”
    “要我说你们也是杞人忧天,那位辽东世子和太女一路相携,久经风雨和生死,又岂是寻常情爱能比?我瞧那《慈心传》七八九卷里,他可曾伤害过殿下?可曾对殿下有过任何非分要求?真要伤害殿下,何必等到今天!”
    “一卷胡编乱造的传奇演义你也信,还不是书局刊印的伪版!”
    “只怕所谋甚大,才步步为营!”
    ……
    人越聚越多,七嘴八舌地吵起来。
    铁慈看了看慕容翊,防着他心气不顺,突然发作。
    月下慕容翊偏头,只露着半边精致下颌,和比月光更莹洁的肌肤,隐约可辨唇角一抹淡笑,优昙一般气韵神秘,却又细雪一般疏冷。
    他道:“看我做什么?在你心里我是个杀人狂?”
    铁慈听出了这话里的刺,只笑着捏了捏他的手。“咱俩谁不是杀人狂?”
    慕容翊笑起来,也捏了捏她的手,“铁杀人狂,这些人背后诋毁我,你这个为我痴迷的无知少女,为什么不上去把这些王八蛋的嘴给打烂了?”
    出乎他的意料,铁慈干脆地道:“好。”就真捋袖子准备走上去了。
    慕容翊笑着看她即将走入那边灯光下,才一把将她拉了回来,铁慈一个旋身砸入他怀中,两人在小院草棚暗影里拥吻,周边人来人往,灯光横斜,语声杂沓,唯有他们这个角落里,沉默、黑暗、热烈而又香气幽微。
    有种世人皆不明唯有你我两心知的相契又温柔的氛围。
    良久慕容翊才喘一口气,伏在了铁慈的肩上,乌发散在她肩头,而铁慈急促呼吸几次,脸颊微红地赞了他的肺活量。
    慕容翊伏在她耳边,幽幽道:“不该是这样的。”
    铁慈知道他不是在否认自己的肺活量和吻技,两人相伴至今,无需过多解释也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这也是她心中忧虑所在。
    她既然当初在燕南公开了和慕容翊的关系,其实就是考虑到纸包不住火,这件事隐瞒下去,一定会被那些居心叵测的家伙拿来做文章,正好趁着燕南之行的机会,趁着《慈心传》盗版风行大江南北,舆论基础和群众基础都差不多了,就势把两人关系过了明路,绝了某些人作祟的可能,也给自己两人立好了人设。
    做,就要做得周全,所以在此之前,除了盗版书籍,铁慈也请大师兄帮忙,借助瑰奇斋开遍全国的分号,去尽量正面宣传这件事。京中也去信小虫子,让他联系了盛都青楼。慕容翊那边更是不遗余力,旗下遍布全国的商铺产业没少使力。
    正常情况下,在信息流动缓慢的古代,拥有了书籍和青楼商铺的舆论传播方式,本就是最有力的,两人本以为,等从燕南回来,百姓和朝廷对于此事,应该已经接受得差不多了。
    但现在显然走向有点不对。
    她反手抓住了慕容翊垂在她肩头的手,五指交缠,“怕了吗?”
    “你说呢?”慕容翊在她耳边低笑,掌心贴紧她掌心。
    “说到底,这其实只是你我之间的事。百姓和朝廷能接受最好,我也确实一直为此努力;但如果真的不能接受,”铁慈慢吞吞地道,“管它去逑。”
    慕容翊在她耳边笑出声,华美的嗓音悦耳如琴,却没说什么,只亲了亲她耳垂。
    他的铁慈,也许有和他性格不合处,也许有不能苟同他处,但从不试图改变他,调教他,她也会为可能面临的风刀霜剑担忧甚至后退,但一旦决定面对,便千万人吾往矣。
    他能做什么呢?陪着便好了。
    只要她信他,这天下人的不信,又算什么呢?
    连解释的兴趣都没有。
    两人翻墙出了东德子家的院子,顺着墙后的小路往山上走,当初灵泉村夜间遇袭,两人也曾走过这路,当时为了躲避刺客,铁慈被慕容翊推入洞,而慕容翊自己选择潜入水中假装一朵荷花。
    那是一处半山小潭,旁边藤蔓遮蔽一个小洞,铁慈走过去的时候,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怕绊着慕容翊,顺脚踢开。
    此时潭水里自然已经没有了荷叶,铁慈站在山头上看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颇有些感慨,忽听慕容翊道:“快来看。”
    铁慈回头,就看见自己藏身过的那个小洞,藤蔓有拨动过的痕迹,慕容翊拉开藤蔓,石壁上出现了一些看似杂乱的线条。
    那线条很没章法,看了半天不得要领,铁慈道:“这是什么?一堆麻麻点点的,烧饼上的芝麻?”
    慕容翊嗤笑:“烤大蒜没把你喂饱?看什么都是吃的?”
    铁慈不服气,“那你说像什么?这一大片麻麻点点,旁边还有一个扁扁圆圆的形状。”
    “你也知道在旁边,你见过把芝麻都抠出来放在旁边的烧饼吗?这扁扁圆圆的,倒像个……脚印?”
    “恐龙的脚印吗?这么肥大的?”
    “恐龙是什么?令人恐惧的龙吗?那不就是你吗?”
    “感谢你对我的高度评价。话说我忽然又觉得这图案有点像熊掌。”
    “完了,孩子真饿坏了。”
    “难道你觉得不像吗?”
    “像,像得很,可惜这山里没熊,不然打一只给你烤了吃,也省得你魂牵梦萦。”
    “我记得你们那盛产这玩意,是辽东三宝之一……”
    铁慈忽然住了嘴,和慕容翊一起回头。
    就看见山道上黑压压来了一大批人,当先的又是那个“资深导游”祁佑,一边爬一边指着这边道:“好了,许愿潭到了。当初,皇太女和容先生就是夜奔至此,在潭中躲藏。之后潭中开出并蒂莲花无数,可见两人缘分天定,上苍感应。所以有情人等,半夜来这里许愿最灵,来来,来排队……等等,哪个王八羔子把老子钉在这里的牌子给拆了?!”
    铁慈:“……”
    低头看看,路边歪着半个牌子,好像自己方才被绊了一下,踢断了这个“景点指示牌”?
    此时众人一抬头也看见了铁慈和慕容翊,还看见了那个被踢断的牌子。
    “就是他们!”
    “半夜来破坏太女容先生定情地!”
    “先前看他们两人就神情怪异,鬼鬼祟祟!”
    “对对,祁兄先前让他们许愿,他们还诅咒!”
    “定然是嫉恨太女,心怀不轨的小人!打出去!”
    “对,打出去!”
    劈里啪啦,喝骂与乱石如雨。
    皇太女和慕容翊,在自己的传说景点,被打得落荒而逃。
    ……
    第436章 气疯了
    第二日下午,连夜逃出灵泉村,挂着硕大黑眼圈的铁慈和慕容翊,出现在跃鲤书院山门前。
    书院经过一番整修,现在已经往后山又扩建了数百亩方圆,山门也扩建得更为雄伟气魄,之前的牌坊旁立了石碑,镌刻了此次为重建书院捐资出力旳地方士绅名单,名单上头勒刻了皇帝亲笔手书的“乐善好施”。牌坊则勒刻“万世师表”。
    此刻山门大开,来往人等络绎不绝,跃鲤书院的学生在门口排开一字型长桌,专门接待各方来客。这些选出来的学生,有男有女,都口齿清晰,言谈便给,落落大方,熟悉各类庶务,有条不紊地核对来客身份,登记名单,安排住宿,带领参观……山门前人多而不乱。
    铁慈不急着进门,和慕容翊远远站在一边,看着这山门前的安排,看见祁佑在山门前放下了袍角和袖子,对着万世师表的山门带头恭敬一揖。
    看见一对一模一样的双胞胎,顶着看起来十分天真可爱的脸,沐浴着四面女侠女学生们母爱爆表的目光,谈笑风生地向里走。
    看见方怀安站在万世师表的牌坊前,久久凝望着那四个字,眉头皱起,不知道是为这绝无仅有对跃鲤书院的高度评价而不满,还是对策鹿书院没拿到这四个字而遗憾。
    铁慈也看见了那个骄傲的李家旁支小姐,她那一大堆的从人被跃鲤书院的学生客气而有礼地拦在了门外。书院有规定,仆从一律不得进入,所有人的安全,自进入书院后,由跃鲤书院负责。
    每个书院都有专门的护卫队,跃鲤这里,还是容家和太女九卫指挥使共同招募训练的精锐。
    铁慈还看见那个穿着朴素青布鞋的少女,仰头望着跃鲤书院的牌匾,眼眸闪亮如星子,显然对于跃鲤书院渴慕已久。
    简奚站在跃鲤书院高伟的汉白玉牌坊下,快乐地和身边的师姐道:“总算看到跃鲤书院了!我当初差点……”
    她及时打住。心道好险。在策鹿书院的师姐面前,说自己差点进了跃鲤书院,后来因为上京投亲才错过了跃鲤,岂不是让师姐不快?
    不过师姐也没在意她说什么,她的眼珠子忙着看各地风流才子还不够呢。
    简奚便不说话了,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快乐地打量着跃鲤书院,看那高大的山门,白石铺就的长长阶梯,阶梯尽头足可供千人蹈舞的广场,漫山碧翠间错落有致的亭台楼宇……这些地方,都曾为皇太女所踏足,山川留步,河流照影,都是属于那个人的风采痕迹。
    那是她一生的偶像,无人知晓的救赎。
    出身小吏之家,女子的既定命运,便是幼守闺阁,少年出嫁。
    她却自幼爱读书。
    好在是家中独女,父亲也开明,为她请托了族中富户,上了人家的女子族学。
    年纪渐大后,女子族学便解散了,她当时听说跃鲤书院招收女学生,恳求父亲,但家里却支付不起书院的束脩。
    而此时有人来提亲,父母都意动。
    眼看命运要按着既定轨迹滑落,却在此时,跃鲤书院巨变,皇太女其后回朝,引起了一系列朝政变动,她父亲的顶头上司调入京中,因为赏识她父亲的能力,来信邀她父亲去盛都做他的佐官。
    她因此逃过议亲,进了盛都,安顿下来花了半年,等到父母想给她再议亲事的时候,跃鲤书院重新开放,皇太女在书院的事迹流传,跃鲤名声大震,其余书院感受到压力,纷纷破例招收女学生。因为女学生不好招,又降低了对女学生的束脩要求。
    她趁机苦求父亲,拿皇太女日后入朝,女子地位将更进一步,还可能需要更多女子佐官为诱饵,请求父亲给她,也给家族一个机会。才得了策鹿书院的就学机会。
    为此家中也算耗尽家财,所以她日夜苦读,功课优异。
    只是毕竟是女子,在刚刚才招收女学生的策鹿书院,终究属于弱势,她学业优异不下方师兄,外头传播却总是方师兄的名声。
    不过简奚并不想太在意这些,她心中有个小小梦想,无关声名地位。
    她只想亲眼看看跃鲤书院,走过太女走过的路,触摸太女曾经触摸的花草木石,可以默默对那个尊贵又神奇的女子说一声谢谢。
    谢谢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策鹿书院的就学经历让她知道其实女子就算读书也未必能和男子一般,有同等的机会,可是拜太女所赐,她有了读书的机会,学会了更多技能,看到了更广的天地,她就算没有机会出头,依旧可以像灵泉村遇见的少年说的那样,走出去,做自己。
    不过……简奚叹口气,她还是很想站在朝堂上,和那些官员站在一起,一起为女帝的江山殚精竭虑,为苍生造福啊。
    只是现实告诉她,这不过是个梦想,连参加一个三院之比,她都被勒令收敛锋芒,要力保方师兄取胜,否则就不许她继续就读书院,还谈什么出将入相,为官一任呢?
    “……简师妹,这里便是当初太女就读的良堂了。”跃鲤书院师姐的声音温柔地响在耳侧,简奚从人群缝隙里探头看去,屋子最后面一张桌子颇有些突兀地放在正中,显得比别的桌子高一些。
    身边有人在说这桌子的由来,太女上课第一日如何被人下马威,架高了桌子,又如何一脚踏平了高处,更以三门优的赌约,逼得戚元思差点吃屎。
    这都是慈心传里的故事,说的人口沫横飞,听的人神采飞扬。简奚都快能背这本书了,她的注意力落在良堂门口的墙壁上,那里似乎曾经有人作画的痕迹,但是又被草草覆盖,只能看见一点深深浅浅的印子。
    因为并不是真正的画,不同的角度才能看见,日常走过良堂的人无数,只有很少人才能注意到,注意到也不过惊鸿一瞥,少有人为此停留。
    只有简奚,好奇地想知道这里曾画了什么,伸手去摸。
    身边忽然有人道:“这里曾经画过红日,大漠,草原,骏马,保家卫国的战士。”
    简奚回头,就看见昨日帮自己挂彩条的少年,她讷讷一笑。
    两人在这里停留,自然吸引了很多人注意力,当即有人走过来,方怀安和双胞胎都在其中,铁慈随手将当初丹野画过的画简单画了几笔,方怀安点头道:“颇为雄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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